第13章
1.困境
黎景明飛澳門的第三天中午,一夥人突然沖進公司,舉拳揮刀地到處吓唬人,領頭的嚷着要見老總,把辦公室裏的員工全吓壞了,一個個雙手抱頭,躲在桌子下不敢動。
這時羅捷從樓上下來,看到一樓大廳裏黑壓壓的人頭,他感到不妙,拿出一副江湖腔對領頭的說:“有話請上樓說,咱好茶伺候,別把公司裏的人吓着了。”
領頭的從人群裏走出來,繞着羅捷打量了一番,笑容陰險地問道:“你就是黎總?”
“不是,”羅捷裝作鎮定地說,“他外出了。”
“你們黎總不接電話,也不在家,想跟我們玩躲貓貓是嗎?”領頭的詭詐地笑,“老大發話,今天一定要見到錢,你看着辦吧,是給錢呢,還是讓我這幫兄弟練練手?”
這局面,讓羅捷是冷汗直流,他雖然現在心思也不在這裏,但看到如此場景,也不忍心辛苦五年創造出來的公司被這夥人蠻橫糟蹋。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将這群莽夫請走,黎景明去澳門已三天,音訊全無,公司賬戶上一分錢都沒有。于是他對領頭的說:“很抱歉,錢在黎總手上,得等他回來才能給。”
“他什麽時候回來?”領頭不耐煩地嚷嚷道,“三天期限,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你少耍我們!現在就一句話,給錢,否則我們這些兄弟就不客氣了。”
羅捷很為難,依舊堅持道:“也許他下午就回來了。”
“說真的?”領頭的粗魯地嚷,“你少跟我開玩笑,下午是多少點?”
“他沒說。”羅捷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濕了,他以為這群莽夫會不講理地動手,不想那領頭的卻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說,“下午五點之前我們再來,趕快去聯系你們黎總,假如再給我們白跑一趟,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領頭的舉起拳頭在羅捷面前示威,讓羅捷謹記他的話,揮手叫兄弟們退下。
他們一走,公司裏的員工都驚慌失措地往外逃,一個個排隊向羅捷口頭請假。
此刻,羅捷萬般失落,基本聽不進外人對他都說了什麽。回想當初,他無不深深地埋怨黎景明,痛恨他的傲慢與自大,到此刻,他恨不得臨陣脫逃,永遠都不要與這家公司有瓜葛。
羅捷也逃了。公司上百號人,僅剩總經理秘書和文靜留下來。
他們分頭行動,一個想辦法籌款,一個設法尋找黎景明。
可是不論怎麽打黎景明的手機,都在關機狀态,網絡通信工具上的留言也沒有回複,無奈下,文靜只好通過關系網去找,問遍所有可能知道線索的人,甚至不放過藍水悅。
遠在意大利的藍水悅正和一群學生上戶外課,看到越洋來電,心裏不禁一陣欣喜,拿起電話就開玩笑地說:“喲,懂得想我啦?”一邊跟着同學往前走。
文靜卻慌慌張張地問是否知道黎總在哪,他不見了,出差澳門至今沒有一點消息,現在放高利貸的人上門要債,說下午再不見人就要砸單位了……
聽文靜這一頓說,藍水悅吓壞了,焦急地厲聲問:“那羅捷呢,找他想辦法啊!”
“羅捷也跑了,”文靜哭喪道,“中午的時候他被人威脅,剛才就不見人了,水悅,我好怕啊,再找不到黎總,我也要跑了。”
“文靜,你不要走,”藍水悅焦急地說,“你在公司頂着,等黎總會來,千萬不能讓那些人進到黎總的辦公室裏去,千萬不能碰他的電腦和保險櫃裏的資料,你明白嗎?無論如何,你要設法保護好那些東西,那裏全是彩納藝術的命脈。”
“我明白,”文靜警醒過來,還是哭了,她抽泣道,“我就死守在黎總辦公室裏,你要幫幫我,趕緊去找黎總,叫羅捷回來,這王八蛋太不是人了!”
收線後,藍水悅趕緊撥羅捷的電話,他很快接了,用****的語調問她在幹什麽,很好奇她怎麽會在這種時候打來電話。
藍水悅沒心思寒暄,當即下命令讓他回公司。羅捷則冷笑道:“原來你打電話不是想我,而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羅捷,你也太不是人了吧?”藍水悅氣沖沖地吼道,“公司發生那麽大的事,你竟然當逃兵,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已經辭職,不再是彩納藝術的人。”羅捷說,“你怎麽看待我都行,水悅,這樣做是為我們今後的發展考慮,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
“你讓我如何去理解你?”藍水悅急得直吼,“公司出那麽大的事,你不但不設法保全,卻躲起來視而不見,羅捷,你不要忘了,如果這家公司有個三長兩短,你一輩子都別想見我。”
“我愛你,水悅。”羅捷不想與她發生争執,調轉話題,非常誠懇地說,“我等你回來。”
他這态度讓藍水悅悲憤不已,幹脆挂斷電話,不想再對這種人浪費時間。
這時她才發現周身空無一人,同學們不知去向,自己掉隊了,孤零零地被抛棄在荒涼的山坡上,唯有呼呼山風撩人心扉,把她那顆焦慮的心吹得那麽亂。
她撥通黎景明的號碼,得到的是“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她頓時感到一陣恐怖,車禍、打劫、謀殺等各種不好的聯想湧上心頭,讓她心急如焚,拼命地撥打他的號碼,哭着對手機喊:“景明,你不要吓我,快接我的電話呀,景明,我求你了……”
沒人知道黎景明在澳門的遭遇,更不會想到,他到澳門後,就馬不停蹄地找關系,希望能通過其他方式促使項目方盡快結算錢,也好解決燃眉之急。
這次,他改變策略,不再去找項目負責人商讨,而是直接去到幕後股東的家中,不想剛到股東的豪宅門口,就被幾個黑衣年輕人包圍,沒等他說明自己是誰,就被一悶棍擊中後腦勺,當場暈過去。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華麗的波斯地毯上,擡頭看周圍,憑牆壁邊緣華麗的手工歐式浮雕判斷,這絕非是一般人家能擁有。
他艱難地爬起來,感覺頭又暈又疼,前額和後腦都有瘀傷,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他的第一念頭就是想離開。跌跌撞撞地跑到房門前,拼命地敲擊叫喊:“你們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并不斷地用身體撞門,折騰了半天都沒人來,他絕望了。整個人的意志全潰敗下來,整個人軟在地上,還不放棄地用拳頭捶門,用盡全力在吶喊,“放我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和鑰匙開鎖聲将他驚醒,房門被打開,一道強烈的光線随之蹿進來。
他感到非常刺眼,用手遮擋住,努力辨認依次走進來的黑衣人的面孔,結果一個都不認識。過了一會,有位身穿唐裝的老人走進來,他看上去六十歲的樣子,頭發禿白,有着一雙目光鋒利的眼睛。他看了看蜷縮在牆角邊落魄的黎景明,然後對身邊的人吩咐道:“把人帶走!”
黎景明因此獲救,卻不知對方是誰。回到老人的莊園後才知道,那是姚琳希的義父,人稱德叔,此人曾與他的父親周志和有過交情。當年父親在香港開公司時,他還是街邊的小混混,曾為收取保護費而與父親大打出手,結果卻結為朋友,且通過父親認識了姚家的人。
周志和轉入內地經營生意後,他也離開了香港到澳門發展,通過姚家的資源做起了、做大了生意,對姚家的恩情,他是十分看重的,後來,他收姚琳希為義女,以示親如一家。為此,德叔狠狠地教訓了黎景明一番,就在他古色古香的書房裏,關起門來大罵他妄自尊大,不懂做人,命他回去要好好地感謝姚琳希,要不是她及時找到義父反應情況,他這條命就撿不回來了。并提醒他做生意要謹慎,不要見錢眼開,什麽都亂做,凡事看上去越美的東西就越危險,就好比這單項目,肯定是有人在身後設計好陷阱,否則,怎麽會舍近求遠地跑到上海去,又偏偏找到他的公司。
“他們早算到你會主動上門,”德叔無奈地嘆,“陷阱都布好了,幸好我發現及時,否則,你不知道要在裏面困多久。”
“謝謝德叔相助,”黎景明說,“只是我的工程款,還等着回去還錢呢,眼下也不知上海的公司怎麽樣了。”
“你要謝,就謝小琳吧,那孩子,真難為她了,處處都為你着想。”德叔感慨道,“景明啊,做人不能太絕情,特別是對女人,感恩的心一定要有。”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明早我跟你去找點關系,想辦法把工程款催回來,能催回多少是多少,看到我們這些老朽,我想他們多少會給些面子。”
黎景明當即站起來,感謝萬分。
德叔卻打住,讓他先別致謝,想了想說:“我看這款子不會那麽好拿,遠水救不了近火,你還是想其他辦法先墊上,咱沒必要去捅這種馬蜂窩。”
黎景明認為德叔的話有道理,點頭說:“我明白了,那就有勞德叔,為我盯住那工程款,我這就先回上海處理事情。”
即使乘夜機趕回上海,他還是回來晚了,公司人去樓空,辦公室裏一片狼藉,桌椅東倒西歪,到處是紙片和暴徒們潑灑的油漆,牆面上寫滿恐吓語。
黎景明緩緩走上樓,一間間辦公室查看損失,他的心全碎了,落魄地坐在一張椅子上,懊悔地拼命用手捶打自己。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足音,似乎在朝自己逼近,他連忙從情緒中抽離,警惕地站起來,不知這時候還會有誰來,心裏充滿提防,操起家夥做好自衛防備。
可他怎麽都想不到的是,沖進來的人竟是藍水悅,她行色匆匆,滿臉疲憊,眼睛裏布滿血絲。看到黎景明額頭上的暗紫色瘀傷,她驚呆了,難以接受這樣的局面——這個男人和他的公司一樣落魄。
此時此刻,藍水悅焦慮不安的心總算松懈下來,唯有感慨萬千催人淚下,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哭,伸開雙臂去擁抱他,“總算把你找到了,把我擔心死了,還以為你真的不見了……還好,你還在。”
黎景明慚愧至極,緊緊地擁抱住她,縱有千言萬語,卻只是沉默。
2.趁火打劫
由于利滾利債務越積越高,結算回來的工程款也只是杯水車薪,只抵得高利貸的三分之一,依舊還有7000萬需要償還。黎景明做好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就把新辦公區連同自己手頭上的房子全部賣掉。
藍水悅不同意他這種破釜沉舟的做法,設法從其他渠道想辦法,她整天走訪金融市場,設法獲取正常渠道的借貸。她一天跑十幾家大大小小的公司,不但顆粒無收,還因過度勞累而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因不舍得花時間去醫院看病,那天中午,藍水悅剛從一家投資公司出來,就覺得渾身虛軟,心跳加快,胸悶得氣都喘不過來,剛走到電梯口便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黎景明接到來電,得知藍水悅暈倒的消息時,真是急壞了,也顧不上正與人談事,擱下一切直奔醫院,路上遭遇堵車,他急得用手直拍方向盤。那時候,他發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再這樣辛苦了,她希望公司能擺脫困境,一切都為他着想,面對她無私的愛,他覺得,是到了回報的時候了。
然而,他不知道不單是自己關心藍水悅的人身安危,羅捷已提前一步來到醫院,在急診病房裏勸藍水悅不要插手公司的事,彩納藝術早被黎景明敗壞了,就憑她這綿薄之力,哪怕搭上性命,也挽救不了這家公司。可藍水悅卻給了他一個非常惡劣的評價:“叛徒!”将他滔滔不絕的規勸打斷了。
羅捷覺得面臊,體會着她的話,摸了一下紅熱的面頰,“無所謂,”他輕蔑地冷笑道,“任何一筆原始積累,都靠血淋淋的搶奪而來。我的成功也不例外。”
藍水悅對他怒目,“我沒想到你羅捷竟然是如此卑鄙醜惡之人,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她沖動地把無名指上的戒指拔下來,朝他砸去,“我算是看錯你了!”
他卻依舊不知廉恥地笑了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愛你,都要得到你。只要是黎景明有的,我羅捷一定要有,包括你!”
“羅捷,你休想!”藍水悅恐吓他道,不希望他與黎景明樹敵,再怎麽說他可是非常了解黎景明和彩納藝術的,如果他起壞心,這家公司和黎景明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羅捷卻笑得很狡詐,“水悅,假如我不成功,怎麽配得上你的愛呢?我沒黎景明那麽好命,出身豪門,沒法像他那樣光明磊落地擁有財富和資源,因此,我還希望你原諒我的不得已。也希望你能體諒,我這麽做,全都為了讓你愛我。”
“你滾!”藍水悅厲聲下逐客令,“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羅捷厚顏無恥地點點頭,自得地笑,“水悅,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你将是我新公司的設計總監,我希望你養好身子,早日到崗。”
“不可能,我死都不會與你這種人同流合污的!”藍水悅發誓道,她恨不得這個卑鄙的男人消失。
可羅捷毫不心虛,很自信地提醒她道:“你別忘了,你跟我的老板黎光澤是簽有協議的。水悅,你是個人才,該用在刀刃上,別意氣用事,要學會明智。”
這下,藍水悅雙眼瞪直,全傻了。她努力回憶,就在去意大利之前與該公司簽訂的每一份協議,不知究竟是哪份約定上出了問題。藍水悅只覺頭好痛,人間險惡,暗算叢生,商場上盡是搶占掠奪,人人都握着刀。
羅捷得意地哈哈大笑,轉身出門時與黎景明撞了個正着,意識到他可能聽到那些談話了,就表現出一副無畏的傲慢态度,傲慢地與他對視。“黎總,改天我找你商讨關于我的股份的事。”離開前,他留下這句話。
待羅捷走後,藍水悅主動對黎景明澄清誤會,“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這種人,”她哭着說,“早知道他會這樣,我打死都不與他來往。景明,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那些協議到底有什麽貓膩,當時我就是想去意大利修學,什麽都沒多想……”
黎景明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哭了,水悅,你是無辜的,我知道。”
“我們該怎麽辦?”她感動地撲到他懷裏,“景明,有人在我們身後布下陷阱,我們遭算計了。”
“別怕別怕,水悅,”他說,“我心裏有數,不會再讓你擔驚受怕了。”
父親周志和當年的經歷,讓黎景明變得警醒,商場上的人不會有難相助,只會落井下石,每個人都是對手,誰都想打倒對方,每一次勝利都是建立在別人慘痛的失敗之上。這時候,他得知黎光澤也開了一家裝潢公司之時,他們究竟想要什麽,他看得很清楚。
八歲那年,黎景明被接入黎家大宅,與黎光澤在同一屋檐下成長。黎光澤大他八歲,當時已是一個俊美少年,可他卻特別喜歡這個外面來的表弟,喜歡和他進行戶外運動,包括學習各種貴族體育項目,比如花劍等。
黎景明十二歲時,父親周志和到上海開公司,将他帶離香港,之後兄弟感情也就日漸淡薄。黎光澤過早地開始他的商場人生,金融管理專業畢業後與沈雅聯姻,在家族企業中任職,再随集團來上海發展,就在父親收購周志和破産的公司時,他一度雄心壯志,想接管該公司,将此當成發展自我的基石,不想,卻因外祖母一句話,導致他的夢想破滅。
接管彩納藝術這麽多年,黎景明清楚黎光澤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因此他努力想擺脫集團對公司的束縛,設法購回集團最初所占有的股份,說實話,就是為擺脫黎光澤的魔咒,不讓他有機可乘。當初為澳門項目向MC集團借貸,彥真所提出的股份融資,其實就是黎光澤想吞并彩納藝術的一個最明顯的證據,他很肯定,注入資金的那個股東肯定是黎光澤。
而今,黎景明不再回避,認定也只有黎光澤還認可彩納藝術的價值肯出錢。姚家他是不會去的。當年父親的經歷早給他教訓,這時的姚家不會對他敞開大門,只會再次逼姚琳希斷掉結婚的想法,這種當衆受辱的事,他不會再去碰。
在醫院寂靜的走廊外,他給彥真打電話,再次向集團求助,答應用股份融資。而這時的彥真卻用懶洋洋的語調說:“黎總,你覺悟得太晚了。當初你就是傲,覺得那點錢不配和你分享利益,現在公司被砸了,彩納藝術今非昔比,我可不敢保證還有人敢投你彩納藝術。”
“彥總監,那些風涼話你就少說幾句吧,”他果斷地說,“公司深陷危難,作為監管集團就不該袖手旁觀,你替我向股東會傳話,等過了這一關後,我黎景明定會另外答謝你彥總監。”
“答謝就免了。”彥真還在賣乖,“我這就去召集股東會議,有消息就聯系你。”
當天下午,彥真就給黎景明做出答複,根據公司的現狀去評估,7000萬要占到公司40%的股份,這讓黎景明非常抵制,當即厲聲反對“這不可能!”
彥真也沒讓步,而是讪笑着說:“如果不願意,那你就好自為之吧。現在,股東們都對你的經營能力持懷疑态度,老股東沒一個願意投資,新股東敢嘗試,卻要控制你的經營權。至于值不值得,你自己掂量吧。”
黎景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思索了幾秒鐘,咬牙說:“行吧,我答應。不過,我有一個請求,我想知道是誰願意投資。”
彥真毫不回避地說:“你該好好地感謝你的表哥,他這麽做,也是不希望周叔的心血付之東流啊。”
黎景明冷冷地哼了一聲,事情果真如他所料,那匹狼早在背後饞涎欲滴了。
3.淪喪的城
黎光澤聽說黎景明願出讓公司經營權,十分高興,命彥真抓緊簽訂協議,以免夜長夢多。就在黎景明口頭答應後的第二天,彥真就發來消息,讓他下午到集團董事會去簽訂協議。
黎景明沒任何抗拒,順從地接受現實,沒将此事告訴藍水悅。他覺得這個女孩為他承受得太多,也付出得太多,如今公司元氣散失,大勢已去,何去何從只能聽天由命,就此,也不必再給她添煩惱了。自從知道她為了澳門項目而勸羅捷歸隊,并為了逃避羅捷而去意大利之後,他更加珍惜這個女孩,并在心裏暗暗發誓,就算不能報答,也不能再虧欠了。
黎景明剛進集團大樓,卻聽到有人在身後輕聲喚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竟然是沈雅,黎光澤的妻子。她看上去異常的虛弱,黑眼圈深重,炎炎夏日,身上裹着不合時宜的薄呢披肩。
她提醒他小心中圈套。
黎景明卻很淡定,說了些感激的話,勸她不要為他擔憂,既然能來到這裏,他已做好一切心理準備。
沈雅糾結地嘆道:“光澤他,真的是走火入魔了。自從那個女人回來後,他變得無所顧忌,什麽家庭,手足,都不認了,就一心想着他的事業和成功。”
“表嫂,你身體不好,就先回去吧。”黎景明警覺地看了看周圍,“我的事自己能權衡,你不用過于憂慮,做生意有賺有賠,人在商場,原本就是起起伏伏、時興時衰的。這些,我已看淡了,現在所要做的,就是不要在連累他人。”
“你有這心态,我就放心了。”沈雅欣慰地說,即便黎景明表現得有多從容不迫,她還是惋惜地搖搖頭,不願他去簽協議,卻不知該如何阻止這場悲劇。
來到大樓頂層的董事會,他發現會議室裏坐滿了人,集團董事會的成員、股東、律師和公證員都來了,黎光澤就坐在正席的身邊,眼睛一點都不安分,仿佛一條正在執勤的警犬。
彥真主持會議,當衆宣讀會議紀律,黎景明浏覽了協議條例,對其中的人員介入不滿,便舉起手說:“我對該協議的第一百一十四條有異議,持股人只能享有公司經營意見的話語權,而不是這樣直接派人介入,直接參與企業日常管理。”
“如果老弟把這項權益卡得這麽死,”黎光澤發話了,“那這單生意将是水中投石,毫無意義,換言之,我也不必為這家公司冒險。一個股東,占有40%的股權,還不能介入經營管理,這傳出去豈不是笑話?”他還煽動周邊的股東說,“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想如何介入?”黎景明雖然感到吃虧,看在公司危在旦夕之際,他還是把這口氣忍下去了。
“鑒于公司的運營失利,”他說,“我當會派職業經理人去監管公司的日常運作,以免我的投資打水漂。”
這時候,那些董事會成員就紛紛議論起來,像是串通好了似的,有人贊成黎光澤的做法;也有人來勸黎景明,別年輕氣盛,要正确認識自己,失小利,顧大局,方能穩固發展。多半成員都認為公司管理不善,股份融資、嫁接職業經理人也是拯救一家企業的良策。
在衆勢的強壓之下,黎景明寡不敵衆,最終還是妥協了,在那份協議上簽字,現場通過律師公證,當日生效。眼看大勢已去,黎景明堵在心頭的那口惡氣也就此疏散開,此後,公司不再受高利貸的威脅,不必擔心龍老大他們再派爪牙來砸搶公司,集團會通過法律渠道處理好這件事,黎光澤成為公司的另一個新主人,勢必會保全公司的未來,或許,這也不是什麽壞事。
走出會議室時,黎景明整個人都空了,雙腿像灌滿了鉛,臉上盡是喪家之犬的神情。走到樓道口,彥真在身後将他叫住,“黎總,有幾件事還要麻煩你,”彥真快步走上前,幹脆利落地對他吩咐道,“一是你回去通知員工,後天公司正常上班,二是準備好運營總監的辦公室,三就是,希望我們今後合作愉快。”
黎景明驚訝地擡了一下眉毛,沖她笑了笑,沒任何表示,晃晃蕩蕩地走了。
彥真凝望他那落寞的背影,輕蔑地哼了一聲。
簽字儀式結束當天下午,黎光澤趁熱打鐵地大辦慶功宴,把儀式上在座的人都請去,在飯桌上挨個答謝那些為他說好話的人們,又敬酒又說好話,不亦樂乎。輪到彥真時,她拿着酒杯站了起來,****地與他碰杯,主動邀功請賞,“黎總,你直說吧,想怎麽謝我?”她狡黠地笑,“你要是給得不讓我滿意,這杯酒我就是不賞臉。”
旁邊的人在起哄,集體催促黎光澤快說,到底要怎麽謝她。喝了不少酒的黎光澤自得地笑,一把摟住她的腰,“我給你皇後的寶座!”當即全場鼓掌。
這時的彥真可是幸福得心花怒放,故作謙虛地含羞笑笑,與他碰杯,兩人頗有默契地一飲而盡。
而黎景明從集團大樓出來,并沒急于回去,而是開車在城市裏亂逛了一圈,直到太陽西去時才開回公司。
一進小院,就聽到藍水悅的聲音,她正在指揮幾個臨時工清掃殘局,将需要維修的電腦和桌椅集中在一樓,等待維修公司上門。
眼前的一切,讓黎景明的心變得很柔軟,更加體恤藍水悅的不易。他拉她坐下,不願她大病初愈就這麽辛勞。
藍水悅卻逞強說:“在醫院躺了那麽久,早就沒事了。”話音未落,便止不住地咳嗽。黎景明心疼地輕拍她的後背,無可奈何地嘆息,她不好意思笑,“不小心嗆着了,喉嚨有點癢,不是什麽大事。”
見藍水悅這麽逞強,黎景明的罪惡感加重了,想到公司的明天,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灰暗,感覺做什麽都沒勁兒,什麽都不願面對,他不知該如何對藍水悅說明情況。一旦過了今夜,彩納藝術将有新的主人進駐,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黎光澤的目的達到了一半,他肯定會得寸進尺,直到實現他的夢想。
他落寞地步步上樓,再将這舊貌看個遍,最後一次細細感受自己的王國,再把那些美好的回憶認真收起,深深地藏在心的湖底。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皮椅上對着牆壁上的《春彼岸》凝神。
藍水悅敲門進來,打散了他的思緒,只見他一副如夢初醒狀,還故意掩飾着什麽,然後對她說:“你讓秘書明天把我的東西都搬到隔壁去,這間屋子讓給新來的CEO。然後讓他通知員工,後天正式上班,願意來的就來,有辭職的,需要等到下周五。”
“誰,誰要來當CEO?”藍水悅瞪大了眼,驚訝地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別問了,水悅,”他回避道,“你按我說的去辦。”
見黎景明固執把臉轉過去,她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不再打攪,無聲地退了出去,心裏卻非常擔憂,生怕黎景明就這樣****下去,一蹶不振。不管公司遇到什麽挫折,不管眼下是光明還是黑暗,最重要的是保持士氣。
于是她沒正确傳達黎景明的旨意,而是讓秘書将隔壁的辦公室布置一番,在上面挂上CEO的牌子,并教育他們說,不管誰來監管公司,黎總就是黎總,他是這家公司的核心。
可是,又有誰能再造黎景明內心中那座坍塌的城池,他的世界已淪喪于黎光澤的淫威之下,當他看到黎光澤的陰謀一步步得逞時,他就清楚自己轉敗為勝的可能性很小,就算還不甘臣服地掙紮,結果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而是徒增疲憊和傷害罷了。
面對着這座無力拯救的城池,他洩氣了,由此變得更加冷淡,任何潰爛崩盤的事都不再引起他的注意、觸動他的心,亦無所謂任何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