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荷塘偶遇
回憶最初,藍水悅覺得,那時的陽光清透如新,萬象生機勃勃,現世美好。
黎景明與羅捷不僅是高中同學,還是一對患難與共的好兄弟。兩人共同經營着彩納藝術,憑借兩人特色各異的才華,這家連年虧空的室內裝潢設計公司在五年時間內,還掉債務,扭虧為盈,迎來全方位的擴張。
那年5月,公司收入創下新高,訂單已排到了下半年的11月。羅捷借着向黎景明彙報工作的機會,提出人才擴招的想法。“趕快招人吧,”他說,“現在的訂單像紙片一樣飛來,就按我們現在這22個人的團隊,加班到吐血都忙不過來。”
“這些我清楚,”黎景明一邊審批材料一邊說,“已讓人力部門去發招聘信息了,周五的人才招聘會你也去。”
“這就算了吧,”羅捷為難地說,“周末我要去測量,都和客戶約好了。反正我相信你的眼光。”
“那,工程部的人你打算怎麽招?”黎景明擡頭問他。
“去大學裏招,”他說,“我和幾個建築學院的師兄聯系好了,這周末就過去。”
“也行,”黎景明說,“到時候有空,我陪你一塊去。”
周末的早晨,剛下過陣雨的天空碧藍如海,流雲輕淡,空氣清雅。建築學院中央的荷塘裏一派豐盛,大過臉盆的荷葉芸芸灼灼,粉青色的花苞暗藏其中,在清風的吹拂下搖頭晃腦,仿佛是在與人捉迷藏。靠岸的一朵白色荷花開了,陽光将它映襯得分外聖潔,攝影愛好者衆多的鏡頭把它炒作得格外高雅,就連繪畫者都願在附近擠上一個角落,用他們靈秀的心靈和畫筆去诠釋這初夏最動人的花朵。
愛熱鬧的羅捷只要見人多,都愛上前看個究竟,然而,他最先看到的不是萬衆矚目的荷花,而是一個女孩的畫作。羅捷覺得奇怪,這周圍哪裏有這樣的景色?雖然她畫的是一池荷花,卻是由紫藍色系組成,有幾分畢加索的味道,色彩又如佛教唐卡一般豔麗,遠遠看,确實美。于是他忘卻了禮貌,直接問:“你怎麽把荷塘畫成這個樣子啊?”
那作畫的女孩突然停住畫筆,厭煩地瞪了他一眼,不作應答,若無其事地看了看遠方,繼續在畫紙上描繪。
女孩的冷漠令羅捷驚奇,不禁扭頭打量她,這女孩身穿白色長裙,留一頭飄逸長發,白皙的臉猶如白荷一般清秀。女孩的美麗讓羅捷心生敬意,意識到冒犯,為挽回顏面而趕緊道歉,“別誤會,只是我弄不清你是在寫生呢,還是在此納涼順便畫畫,因為你畫的東西與這周圍的景色不相似呀。”
“我所看到的就是這樣。”女孩答,那聲音像一串風鈴。
羅捷又認真地四處巡視,疑惑地說:“我怎麽沒看到一片紫藍色?”
女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黎景明從容地走過來,拍了一下羅捷的後背,用冷清的聲音說,“姑娘正用心靈作畫,豈是你這等俗人能夠理解的?”
那女孩掩面偷樂,笑出聲來,悄悄打量身材高挑的黎景明,覺得他的神情冷峻得像一尊冰雕,面部輪廓俊美,線條鋒利,仿佛國畫裏的山巒,深邃而耐人尋味。
羅捷做作地撇了一下劉海,還不服氣,“我知道她這是模仿莫奈的睡蓮,一看就眼熟,好歹我也是這所學校畢業出去的,雖學的是土木工程,多少也知道一些。”
“說是模仿,不如說是延伸呢,”黎景明對着那畫作指點道,“你的灰色調處理得很好,綠色本來就是中間色,而且很切合主題,明調不夠亮,與主體色的反差不大,這跟顏料的厚度無關,哪怕你用刀子将顏料堆砌在上面,也不會有多亮。”
“那我該怎麽辦?”女孩擰了一下眉頭問。
“選用對比色,”黎景明說,“對比越強烈,就越明亮出彩。所謂對比就是反差,好比黑與白的對比。你可以從色彩的反差度去篩選。”
女孩心有所悟地點點頭,微笑着說了聲謝謝。
黎景明語氣鄭重地說,“不必客氣,你有色彩天賦,悟性好,将來肯定是個人才。”
“既然是人才,那就招入門下吧,”羅捷插嘴道,“我叫羅捷,歡迎了解彩納藝術,”他遞上名片,“明天你按這個地址來我們公司,我們的設計部在擴招,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真的?”女孩驚訝地問,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兩位男子。
黎景明點點頭,“有空你可以來我們公司了解一下,但願能有機會合作。”
“可是我才大四呢。”她說。
羅捷急忙說:“那沒關系,既然我們黎總都點頭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請問同學貴姓,在哪個專業就讀?”黎景明彬彬有禮地問。
“我姓藍,藍水悅,”她答,“室內裝潢設計。”
“很好很好,”羅捷當即下定論,“專業對口。”
黎景明也表露出贊同的神色。
藍水悅感到不可思議,仿佛天上掉下了餡餅,讓她既興奮又懷疑,想歡呼又不禁擔心。
2.猜疑
晚上,藍水悅将白天的奇遇告訴她的舍友文靜,文靜的反應先是驚呼,然後是愕然,最後做出一副令人擔憂的神情,像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件一樣,用陰仄仄的口吻說:“水悅,我怎麽感覺不對勁啊。”
藍水悅也跟着緊張起來,“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你說是不是騙子啊,我前陣子就聽說有學生被騙到夜總會去的。”
“我就擔心這個,”文靜說,“我們沒有社會經驗,萬一暈乎乎地簽了什麽協議,我們這寒窗苦讀十六年就白費了。”
藍水悅細細回憶那兩個男子的面目,分析白天偶遇的情節,有些不敢肯定地說:“我看他們也不像是那種人,而且,其中一個儀表堂堂的,說話非常有禮貌。”
“哎呀,有誰在額頭寫着‘我是騙子’的?”文靜說,“算了算了,好東西都輪不到咱,你就當是一場玩笑吧。”
經文靜這麽提醒,藍水悅第二天沒去應聘,很快就把那天的事情忘在腦後。
00在外監工的羅捷回到公司,轉進黎景明的辦公室,如往常一樣先彙報情況,然後順口問藍水悅的情況。正在核對賬務的黎景明白了他一眼說:“沒人來。”
羅捷很驚訝,“不會吧,是不是你把人家給得罪了。”見黎景明不理睬,他用手指着黎景明說:“肯定是,否則你的設計師不會來一個就辭一個。我說黎總,你能不能別那麽苛刻啊?”
“我不苛刻,能讓你這麽忙嗎?”黎景明不服氣地說,“那女孩兒根本就沒來。”
羅捷才意識到是自己誤會了黎景明。
羅捷決定去學校找她,因為懷念着她的美,所以即使機會看似渺茫,他也不願放棄。
在教學樓附近的林蔭下,藍水悅坐在長椅上背誦英文,突然一個男聲從身後傳來:“藍同學,你好啊?”
藍水悅被吓壞了,盯着羅捷,緊張地說:“你,你怎麽又來了。”
羅捷笑得很神秘,潇灑地坐在長椅上,藍水悅趕緊站起來,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羅捷見狀,不禁搖頭嘆息,“無奈這烈日炎炎把我照成這虎狼樣,想找個人聊天都難。”
藍水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
“我問你,”坐在長椅上的羅捷歪着腦袋仰望她,“前幾天說好到我們公司報到的,怎麽沒見人?”
“我,我這段時間功課忙,”她吞吞吐吐地說,“然後……就,就把這件事忘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老板很看重你,”羅捷咄咄逼人地訓斥道,“你知不知道到我們老板是法國留學回來的設計精英。有那麽好的機會你不珍惜,今後我看你還怎麽混啊?”
藍水悅被他這麽一說,非常愧疚,神情怯怯地說:“那,我明天過去還行嗎?”
羅捷故意刁難她,假裝無奈嘆氣,說:“我去跟黎總求情吧,如果你不信我,就上網去了解一下我們彩納藝術,有多少設計師在我們公司門口排隊呢。”
藍水悅抿着嘴拼命點頭。
羅捷見事情辦妥了,便大搖大擺地起身離開,走時還叮囑她說:“早上九點,別早到,也別遲到。”
“好的,我一定按時。”她在他身後說,目送他離開。
晚上,藍水悅在網上查“彩納藝術”,發現信息和羅捷說的基本一致,原來,彩納藝術是大名鼎鼎的MC集團旗下的一家着名企業。她心安了,決定去一趟公司。
文靜聽說羅捷又來找她後,便不再懷疑,而是支持藍水悅,說她交了好運,還沒畢業就被這麽知名的公司相中,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藍水悅沒這麽想,很不自信地說,“誰知道是不是騙子公司呢,去看了再說。”
“你說的也對,”文靜老謀深算地說,“騙子神通廣大,借知名企業的頭銜去行騙,也是有的。”
“所以說,我就是不安心,”藍水悅祈求地望着文靜說,“不如,你陪我去吧。”
“行,反正明天沒課。”文靜爽快地答。
3.小風波
文靜是個有着男孩般性格的短發女孩,行事沖動直接,說話口無遮攔,就在她陪藍水悅到公司報到時,因為一句話就惹出了麻煩事。
次日,兩個女孩相伴來到公司門口,被前臺攔下。前臺詢問她們的來意,藍水悅直言“找羅捷”。前臺回答她:“羅經理在外面監工,這兩天都不在,你改天再來拜訪吧。”
“那你們的老板呢?”藍水悅問。
“老板?”前臺不耐煩地說,“老板是誰我也沒見過,要不,你打電話跟他聯系吧。”
藍水悅失落地低下頭,文靜在一旁慫恿,“找不到就算了,簡直就是騙子公司。”
這話被前臺聽到了,不敢相信地質問道:“什麽,你說我們是騙子公司?”
文靜不僅不加收斂,還加了一句:“就是騙子!”
原本就心情不好的前臺當即火冒三丈,大呼保安将她們轟走。
文靜當即也火冒三丈地與前臺對罵,說她沒素質,藍水悅怎麽拉她也不肯走。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個人,前臺當即正襟危坐,恭敬地打招呼:“黎總,早上好。”
藍水悅扭頭看,是那天點評自己畫作的男子,當即慚愧得臉紅到脖子根,低頭向他問好,趕緊說明來意,“是羅捷讓我來的。”
“我知道,”他用幹巴無味的聲音說,“你跟我來吧。”然後對前臺命令道:“你讓設計部安排位置,今天有新員工入職。”
前臺本能地大聲說“好”,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這兩個小女孩。文靜則一改窘樣,故意把下巴擡得高高的,走時,還得意地對前臺扮鬼臉。
藍水悅未經過面試,就直接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格子間。對此,文靜非常羨慕,很希望能像自己的女伴一樣,在大公司裏工作,提早告別整天物質匮乏的生活。
一天,文靜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她來到彩納藝術,鼓足勇氣走進了黎景明的辦公室。
黎景明像對待貴客一樣,熱情地接待她,邀請她到會客區去交談。
不知為何,面對這英俊而冷靜的年輕男子,她竟然心情緊張,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因為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是太好,線條俊美的臉有點緊繃。
“我和水悅是同學,不過,她畫畫确實比我好。”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我英語比她好,還有,我練跆拳道,膽子大,當然,專業課也不差。”
黎景明洗耳恭聽,卻不知她的來意,便忍不住問:“文同學對今後有什麽打算?”
“今後?”她努力往深處想,“有份好工作,有錢好生活。”
“這是肯定的,”黎景明的聲音很深沉,“只要努力,每個人都能實現。”
文靜深呼吸,“說實話,我是想問問你,公司還缺人嗎?”
“公司在擴大,每個部門都缺人,文同學是希望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這個……”文靜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和水悅同專業又同宿舍,當然還希望能和她在一起。但是,我又擔心我不夠格。”
“你等等,”黎景明禮貌地示意,轉到辦公桌旁撥座機電話,不一會兒就進來一個矮個子的胖男人,黎景明對文靜說,“你跟我們的設計部主管過去,他會給你答複。”
通過面試,文靜被安排去做設計部的測量員,如願和藍水悅在同一家公司上班。辦理好入職手續出來,兩個女孩歡天喜地,拉着手到附近的一家面館去慶祝。兩人填飽肚子後,各自給家裏報信。
藍水悅給小她一歲的弟弟打電話,告訴他她有工作了,在一家老牌裝潢設計公司幹事,很快就有收入,并叮囑他要專心學習,別有雜念,一定要報考研究生。沒有給母親報信,因為她認為還不是時候,早年喪夫的母親獨自在家生活,給了她太高的期望,這點小成績,估計不會讓母親高興,只會擔心她過早地工作後會耽誤學業。
母親一生喜愛繪畫,因為家境和命運,最終放棄了夢想,在一家工廠裏當工人,整天鏟煤塊燒鍋爐,靈巧的手腳都變麻木了。見女兒學習繪畫,她雖感到欣慰,卻為昂貴的學費而擔憂,因此,在報考大學時,藍水悅考慮到家庭負擔而放棄了純藝術專業,報考了裝潢設計專業。
在銀行工作的父親,在藍水悅才12歲大時,因車禍離開人世。說實話,弟弟才是母親的希望,是她生命中的星光,因此,藍水悅做什麽事都想着弟弟,每走一步,都要顧及母親的感受,弟弟的未來。
4.快樂活寶
為了上班方便,她倆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個十平米小單間,雖然環境擁擠,洗手間和廚房都在過道外共用,但她們仍然高高興興地住了下來,并對此引以為豪。入住當晚,兩個女孩分別躺在自己一米寬的小床上,仰望着布滿水痕的天花板,欣喜覆蓋了生活的困苦,每個人都沉浸在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向往裏。
文靜感嘆:“沒想到現在就有工作了,感覺像做夢一樣。”
藍水悅卻提醒她道:“你別高興得太早,我聽說黎總很嚴格的,曾氣跑不少人。”
“有嗎?”文靜驚訝地問,“我看他文質彬彬的,很有修養啊,他怎麽會是那種人?”
“反正确有此事,”藍水悅說,“那些老員工都這麽說。”
“哦,我明白了,”文靜醒悟道,“這說明,能留下來的都是精英。”她扭頭望着藍水悅說:“水悅,那你可要加油了,我們打賭,誰要是先被勸退,誰就請客吃飯。”
“我不賭了,”藍水悅洩氣地說,“早上我剛被他一頓教訓,看樣子前途不保,你看黎總那人整天板着臉,只要他一說話我就怕。”一想到早上黎景明對她的設計稿的評價,自信心一下就沒了,雖然他指點得沒錯,但對于一直受老師褒獎的她來說,還是出現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文靜也深有同感,無奈地嘆道:“看他人不老,就是愛把自己裝得很古板似的。”
“或許他有我們不知道的難處吧,”藍水悅說,“能幹幾時是幾時吧,現在的工作,都別指望天長地久。”
午間,黎景明将藍水悅叫到辦公室點評設計稿。好幾天都沒到過公司的羅捷走到設計部大門,往裏面探頭望,小聲喊了一句:“藍水悅!”
密密麻麻的格子間裏,文靜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他,還以為是領導來找藍水悅麻煩,便斜眼觑他,用不友好的口吻問:“你找藍水悅幹嗎?”
羅捷愣住了,很詫異一個陌生面孔怎麽用這樣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便問:“你誰啊?”
“我,文靜!”她桀骜不馴地答。
“來這幹什麽的?”
“測量師。”
“哦,”羅捷急中生智,板着臉說,“我正找你呢,下午跟我下工地測量。”
“啊?”文靜大吃一驚,很沒禮貌地問,“你是誰呀?”
羅捷沒回答,往門口一閃而過。
文靜莫名其妙地坐下來,旁邊才有人悄悄告訴她,那是工程部的羅經理,是這家公司的合夥人。
文靜坐在羅捷的車裏,為上午的事感到不好意思,羞答答地低着頭。
羅捷故意逗她,一邊開車一邊說:“之前殺氣騰騰的美少女戰士怎麽就成了蔫黃瓜了,是不是上海的天氣太熱啊?”說着他就把冷氣開到最大。
文靜穿着通勤短褲,冷風一股股地噴在大腿上,沒幾分鐘她就忍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扭頭對羅捷說:“你在報一箭之仇啊?”
他操控着方向盤,反口道:“我可沒那麽小氣,只是我不喜歡有人對我臭着一張臉。”
文靜無奈,對着他的耳朵“哈哈哈”地冷笑幾聲。
羅捷吓了一跳,差點撞上了前面的車。羅捷生氣地警告她:“喂,別在車上玩這種游戲,萬一撞上前面那輛凱迪拉克,我們這個月都要喝西北風去。”
“是我在玩嗎?”不服氣的文靜叫道,“是你惹我跟你說話的!”
“同學,你能不能溫柔點,”羅捷又忍不住繼續貧嘴,“一個女孩子,好歹對得起你的名字,還‘文靜’呢,我看啊,叫‘武動’好了!”
“我就煩我媽給我取這名字,”她說,“偏偏我爸就姓文,我媽的名字裏就有個靜字,結果他們還指望着能生兒子。這事情能怨我嗎,要怨就怨那計生辦不給生二胎,你敢叫我武動,小心我把你捶成豬頭!”
“好好好,”羅捷假裝投降,“都怨我,怨我倒黴,偏偏碰上你這個測量員。”
文靜覺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低頭強忍着。
羅捷察言觀色,繼續耍貧嘴道:“這下開心了吧?”
“少說話,給我認真開車,”文靜開玩笑似地耍威風,“出了事我就讓你一輩子喝西北風去!”
羅捷也配合地說:“卑職遵命!”
文靜看他一副太監相,忍不住笑了。
羅捷和文靜需要對還沒拆腳手架的大樓一至四層進行實地測量,好趕在下周開工。
他們倆從一樓開始,一層層地往上轉,上到三樓時,夕陽隐沒,天色已暗下來。羅捷催促文靜動作快些,今天必須完工,否則就趕不上工期了。文靜又累又餓,心裏略有抵觸,但仍然打起精神硬撐着幹活。
等他們上到四樓時,天完全黑了,将近一千平米的空間只有兩盞昏黃的電燈,照着那些到處裸露着鋼筋、石塊、凹槽的世界。
疲憊不堪的文靜拿着卷尺的一頭,恍惚地往前走。
她突然驚叫一聲,從羅捷的視野裏消失不見了。羅捷趕緊扔下手裏的本子,跑去看個究竟,他感到有風從下面吹來,意識到文靜肯定是掉下去了,大驚失色,連忙叫道:“文靜,文靜,你還好嗎?”
“快救我,豬頭!”
羅捷低頭看,發現文靜正吊在空中,手抓住腳手架。他趕緊伸手,試圖将她拉上來,可是夠不着,文靜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拼命大喊:“快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你別慌,我就來。”情急之下,羅捷脫掉上衣,把一只衣袖紮在皮帶上,縱身跳到腳手架上,慢慢地往文靜靠近,然後把衣服另一頭遞給文靜,說:“你快抓住我的衣服,用牙齒咬住,然後把手給我。”
文靜照做,咬住了紮在羅捷腰帶上的衣服,拼命地向他伸手,卻還差那麽兩寸的距離。
羅捷只好改變策略,以防護網為支點,讓自己再靠近文靜,兩只手終于抓在一起,可防護網卻支撐不住兩人的重量,一下子被撕下了一大片,他們倆雙雙墜入橫在下面的安全網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文靜在渾噩中醒來,看到自己面朝星空,以為是做夢,伸手揉揉眼睛,激動得大哭起來,她四處望,大喊“羅捷,你在哪裏,羅捷,你……”這時候,有一只大手伸過來,她意識到是他,伸手去和他緊緊相握,十指緊扣,淚流滿面的文靜慶幸地笑了。
5.一起看流雲
晚上九點後,藍水悅還在那份已經修改得滿目瘡痍的設計稿上奮鬥。
設計部人去房空,辦公室裏僅有藍水悅的格子間裏亮着臺燈,在偌大的空間裏,那燈光就像昏暗空谷中嬌豔的月光花,讓從外面回來的黎景明心生一份奇異感受,他的神态變得柔和起來。他輕輕地步入辦公室,像是不願驚擾林中的鳥兒一般,留戀于那種來自內心的美好。
藍水悅發現他時,吓了一跳,趕緊起身,低頭打招呼:“黎總好!”
旁人的過分崇敬,讓黎景明覺得不是滋味,他很快恢複了平日的嚴肅,神情冷漠地往裏走,進入裏間的小辦公室,然後又轉出來,站在門口對藍水悅說:“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不在,你沒看到。”然後就走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叩擊地板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憑聲音去判斷,對方似乎很了解公司的格局,到處走動四處找,然後緩緩向設計部靠近,在門口停留。
“請問,黎總在嗎?”
藍水悅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妝容精美的女人站在門口,蓄着栗色的長卷發,身穿粉綠色雪紡連衣裙,挽着一只奢侈品包裝袋的手拿着新款智能手機,一雙水晶高跟鞋與手包呼應得體,脖子上的首飾和腕表讓她貴氣十足。
藍水悅遲疑了一下,執行起了黎景明的命令,對她搖頭,“很抱歉,他很早就下班了。”
女人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依舊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能否麻煩你将這東西轉交給他?”
藍水悅離開自己的格子間,走過去接過她的紙袋。近距離看,這女子相貌姣好,氣質端莊,絕非一般人物,只是那雙眼睛像剛掉過眼淚似的。
“請問你怎麽稱呼?”那女人很和氣地問。
“藍水悅。”她答,低頭看到紙袋裏有一只精美的長條錦盒,猜測可能是領帶,不禁問:“我該如何對黎總交代呢?”
“你就說是姚小姐留的。”
藍水悅欣然答應,還很講禮節地送她出門,在大門口與她揮手道別。
待客人走後,藍水悅有些想不通,這女人如此溫婉美麗,還給黎總購買昂貴的禮物,為何他還要故意躲避。
回到設計部,黎景明已經從裏間辦公室出來了,坐在她的格子間裏的椅子上,動手在電腦上修改她的設計稿。藍水悅不敢打攪他的思路,就站在他身後看。
半小時後,黎景明直起腰,遠距離欣賞自己修改出來的設計圖,欣慰地說:“好了,就是這個樣子,明天見客戶,不會有大問題。”
“我感覺這個家真美,”藍水悅陶醉地說,“住在裏面的人真幸福。”
“還行吧,大衆品味。”黎景明說。
“我覺得能擁有這樣的家,已經很不錯了。”藍水悅說,想起那留下的紙袋,轉身将它提過來,“這是姚小姐送給你的禮物。”
“你先放着吧。”黎景明看都不看,并不關心是什麽東西,專注地操作鼠标鍵盤,為她做掃尾工作,轉換好圖片格式,然後關閉電腦。完成工作後,他轉過來擡頭望着藍水悅說:“你要學會勞逸結合,注意休息,這才剛開始,今後的路還很長。你看你,才來幾天都憔悴了。”
“有些不适應,”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羞怯地說,“慢慢會好的。”
“嗯,做設計就是辛苦,”他叮咛道,“你自己要把心态擺好。”那說話的語調宛如一位長輩。然後他站起來往外走,并沒記得自己還有禮物。
藍水悅放松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黎景明突然又轉回來,藍水悅緊張地站起來待命,很緊張地聽他說話。
“該下班了,水悅,”黎景明說,“我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附近,”她客氣說,“不必了。”
“時間太晚了,”他說,“我怎麽放心你一個小女生自己回去。走吧,就算陪我走路。”
因為他夠真誠,藍水悅無法拒絕,可還是怯怯的,心裏時刻保持警惕,他是一個嚴肅而刻板的人,她生怕自己稍有不慎,惹他介意。
他倆一起走出寫字樓,一直沒有對話,氛圍有些尴尬,藍水悅看出他似乎有心事。
走到開闊處,天空鮮紅明亮,如火山噴發般妖嬈驚人,星辰隐沒,萬象深沉,蒼穹深處的一抹抹流雲清楚可見,仿佛是流動在翡玉上的瑕絮。
藍水悅故意找話題,希望此刻的氛圍不要那麽僵,她難以忍受自己和一個屍體般沉默的男子行走。她細細觀察天上的景象,指着一朵形狀奇特的雲朵高興地說:“你看,那像不像大鴕鳥,這是尾部,這是頭,它蹲下來了,所以腿才那麽短。”
黎景明跟着擡頭望了一眼,什麽都沒說,無動于衷的樣子。
藍水悅又說:“它在動,慢慢地就會變成大鯨魚了。”
他這才接着說:“我覺得應該會變成夏花一朵。”
“夏花?”藍水悅不解地看看,評價道,“我猜它會變成一只鳳凰,有九條美麗的尾巴,能讓看到它的人許九個心願。”
“如果你真的看到九尾鳳,”黎景明也微微揚着下巴,望着天空的雲朵,“你要許下的第一個心願是什麽?”
藍水悅想了片刻,古靈精怪地說:“我想好了,但不能告訴你。”她沖他天真地笑。然後又問:“你的心願是什麽?”
黎景明随便答:“這還用說嗎,你知道的。”
藍水悅發懵地趕緊搖搖頭。
他爽朗地呵呵笑,“當然是發大財啊!”
“不可能,”藍水悅說,“我相信你的願望絕對不是這個。”
“也許吧,”黎景明說,“人在江湖久了,很多事情也就迷糊了。”
“迷失是暫時的,雖然你此刻看不到遠方,但人間總有星光。”
“可惜,在這座不夜城裏很難看到星星。”
“看不見,不代表不擁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