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殺機
望川之地一派喜氣洋洋, 百家氏族亦紛紛出動, 忙成一團。
唯有高聳入雲的山巅之上, 升起一座莊嚴肅穆的大殿,陰冷沉寂得如同萬載寒冰。
大殿中有一張虛空而立的圓桌。
戮君坐後方,臉色隐隐泛青黑色, 透着重傷未愈的虛弱之意。鬼君居右位, 周身仍是缭繞不散的黑霧。
元君坐最前方, 白發長須掩面,摸了摸胡子, 似在沉思。
而居左位的隐君最是奇怪,觀其身形是個年輕男子,臉上卻帶着一張白皮面具, 面具上畫了張溫和笑臉, 他垂手輕輕敲着桌面,瞧不出半分情緒。
戮君最沒耐心, 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姜帝死了那麽多年,那個姜桓怎麽可能是姜帝?有沒有可能是他學了姜帝的功夫來冒充的?”
鬼君道:“蠢貨!我認得他。”
戮君聞言,沒好氣地道:“我敬你是我師父, 但你能不能少罵幾句?”
四君中, 其他三君皆是自己修行入得道境, 唯有戮君是後來得鬼君相助,這才得以成為四君之一。
戮君心知肚明,鬼君也是為了确保自己在殿中地位,才會如此扶持他, 但他領了這份情,無論何事,都會與鬼君站在同一處,就連姜桓那險些要了性命的一刀,都毫不猶豫地替鬼君擋了。
鬼君道:“蠢貨!”
元君道:“好了,別吵了。姜帝召集百家是為了什麽,我們心裏都有數。你們有何想法,且都講一講吧。”
戮君捂着後背道:“他強得不是人,我看他一個能打我們四個,還有什麽辦法!”
鬼君冷聲道:“請天道,聽天意。”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都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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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君殿承天而立,這并不是一句空話。
外界看他們行事橫行無忌,有時根本毫無道理可言,殊不知他們所作所為,是真的在聽從天命。
可以這麽講,四君殿是天道在世間的象征,而四君則是天道的代言人,或者說是……棋子。
隐君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不語。
元君道:“可以。若無意見,便請天道。”
四人一起擡手置于中央,掌心各出現四分之一圓墜,将之一一相接,合成整圓,而後圓墜浮空飄起,發出淡淡的光芒。
上空有光束直直灑在圓桌上,桌上憑空出現了一支羽箭與一只鐘罩。
而後有字跡慢慢顯現。
“殺——”鬼君一字一句念道:“風、越、辭!”
其他三人呼吸有瞬間的停滞。
光芒消失,圓墜四散落回手中,戮君倏地拍案而起,道:“是不是搞錯了?要殺的不應該是姜帝麽?為什麽要殺清徽?”
隐君敲桌的手頓住,元君盯着羽箭與鐘罩,呼吸加重,目光沉沉。
鬼君冷眼掃過他們:“怎麽,都不願意動手麽?你們真該拿鏡子好好照照自己,一個個像是被他灌了迷魂湯一樣!”
戮君道:“為什麽要殺他?”
鬼君嘲諷道:“是不是要再請天道幫你問一問?蠢貨!你們若是下不了手,我來便是!”
她伸手拿住了羽箭與鐘罩。
元君道:“等等!”
戮君直接按住她的手,面色糾結不定,道:“不行……不能殺清徽!要殺便殺姜帝!”
鬼君揮開他的手:“豬腦子!你想不明白麽?我告訴你,比起姜帝,魔王才是一切的幕後推手。我不清楚風越辭到底是誰,但他一定與魔王有所關聯,而今四魔相繼現世,天意是讓我們阻止魔王歸來啊!蠢貨!”
元君與隐君同時伸手去拿羽箭,卻被鬼君搶了先,鬼君冷冷道:“怕你們臨陣不忍,我親自來!”
隐君垂手,仿佛是無所謂,元君緩緩道:“若你出錯,該當如何?”
鬼君道:“我自會接受懲罰!”
大殿中重新歸于沉寂。
一只紙鶴飛過千山萬水,來到望川姜家。
風越辭正坐在亭中撫琴,白衣青衫,雪絨披肩,廣袖漾起道道雲蓮似的波紋,琴聲動聽,人亦美極。
青牛在花叢邊,邁着蹄子,跟随琴聲一晃一晃地撲着靈蝶。
姜桓就躺在樹上飲酒,看一眼美人,飲一口酒,再潇灑不過了。
紙鶴飛過城牆,慢悠悠地落在了風越辭手上。
——“清徽啊,多日在外,為師甚是想念,眼下有急事尋你,收到傳信,速回學宮!速回學宮!速回學宮!”
“什麽事情這麽急?還講了三遍,”姜桓跳下樹,走過來道:“難不成華夏學宮又遇上麻煩了?這種事不是一直由老蘇管的麽,難得看見校長傳信啊。”
紙鶴消散,風越辭微微搖頭,道:“不知。”
這時,姜之夢忽然從門外探出腦袋,眨眨眼睛道:“我聽琴聲停了。陛下,道君,我可以進來嗎?”
姜桓道:“過來吧,正好問問你,華夏學宮最近有出什麽事麽?”
姜之夢笑着跑來道:“學宮挺好的呀,沒聽說出事了。哎對了,我來是告知陛下,百家諸人已經陸陸續續到了,爹爹跟兄長這幾日忙得騰不出手,才叫我跑了一趟。”
姜桓道:“都來齊了嗎?”
姜之夢道:“大多都來了,有的遠些還在路上,就是葉家,那個,您懂得……”
姜葉兩家明争暗鬥了這麽多年,誰也不可能去對方家裏。
何況葉家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從前不搭理四君殿,眼下也不會搭理姜帝,除非魔王歸來,否則葉家對誰都一個态度。
看到葉雲起那個樣子,姜桓哪還能不了解葉家人什麽德行,随意道:“葉家人就別管了,回頭我跟阿越還要去他們家參加重陵海宴。你算下,離姜家最遠的過來要幾天?”
姜之夢扒着手指算了算,道:“靈船過來,最多也就半月啊。”
姜桓道:“行,你去跟他們講,三天後,我再見他們。”
姜之夢小雞啄米式點頭,又看了看風越辭,小聲道:“陛下,還有一個事……”
姜桓一只手搭在風越辭肩上,示意她講。
姜之夢往後退到相對安全的距離,才敢紅着臉喊道:“爹爹問您什麽時候去華夏學宮下聘啊,聘禮我們都幫您備着了!”
姜桓:“……”
風越辭擡了擡眼,目光淡若煙雲。
姜之夢心底發虛,幹笑一聲,慌忙抱着頭溜走了。
風越辭道:“聘禮?”
姜桓從他身後抱住他肩膀,笑彎了腰,誇贊道:“不錯不錯,老姜真是個聰明人,我總算知道這小丫頭的機靈勁是跟誰學的了。”
風越辭輕輕推開他,起身出了亭子,淡淡道:“書上有言,聘禮是為男方送與女方,作訂親之用。”
姜桓聽他認真糾正,笑得更厲害了,走過去親他一下,似笑非笑地調戲道:“阿越要是願意,嫁妝也可以的,我無所謂啊。”
風越辭靜靜地望着他。
姜桓又親了親他臉頰,道:“姜家備的那點就算了,我曾親手為你打造了一座九重天闕,作為聘禮應該還看得過去。”
風越辭道:“無需這些。”
姜桓道:“那阿越要什麽?我都為你尋來,都給你。”
風越辭回道:“望庭就很好。”
姜桓怔了怔,笑意從眼中漫延,整個人都好似泡在糖水裏,甜得美滋滋的,“阿越是覺得我比什麽都好嗎?”
風越辭颔首道:“嗯。”
姜桓看着他的眼睛,認真笑道:“那我把自己送給你,我們什麽時候成親啊?”
成親是普通人的說法。
對修行之人來講,成親便是結為道侶,從此不離不棄,生死與共。
倘若有朝一日厭了倦了,也無法輕易分開,但凡道侶相離,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姜桓确信自己不會。
他愛了風越辭六千多年,這份愛從未冷卻過,他為之登九重,為之堕輪回,生生世世,苦苦追尋,直到如今,他已得償所願,仍覺不夠。
姜桓道:“我們如今可以神魂雙修,你不必擔心自己神魂累及我。望月圖中,阿越曾說要圓我夢境,可還算數嗎?”
他專注地望着風越辭,不給他絲毫躲避的機會。
風越辭也從未躲避過,目光清澄而坦蕩,道:“算數。”
姜桓心髒像是被他的封靈箭輕輕紮了下,毫發無傷,卻在頃刻間像煙花炸開,溢出源源不斷的激動與歡喜之意。
“陛陛陛下!嗚嗚嗚,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擾你們!但是……”姜之夢雙手掩面跑回來,恨不得捶死自己,道:“李三公子他們到了,叫我通傳一聲!”
為什麽誰都叫她通傳!
就她很閑麽!
她也很怕死的好不好!
姜桓冷眼掃過去,顯而易見有殺氣。
姜之夢縮縮脖子,迅速地裝可憐,眼巴巴瞅着風越辭:“道君……”
風越辭道:“帶他們過來。”
姜之夢道:“是!”
青牛轉過來,頭角上挂了一只被勾住翅膀的靈蝶,沖風越辭搖搖尾巴:“哞哞!哞哞!”
風越辭擡手拂過,放開了靈蝶,摸了摸青牛頭角。
青牛高高興興地又去撲靈蝶玩耍。
姜桓怒氣殃及無辜青牛,道:“蠢牛,炖湯算了。”
風越辭便又順手摸了摸姜桓的頭,以作安撫。
姜桓:“……”
姜之夢領着李眠溪等人過來時,已經小聲提醒過陛下心情不好,叫他們講話注意點,卻驚訝地發現陛下心情又好了起來,還跟道君坐在一起泡茶。
風越辭按着衣袖添水,動作極是賞心悅目。
姜桓幫忙拿着水壺,頭也沒擡道:“小朋友,傷勢好了?”
除卻李眠溪,吳家兄弟、林氏姐妹、季時妍都跟過來了。其他人皆如尋常,唯獨吳雙涯與李眠溪之間氣氛明顯不太對,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
衆人先是一齊見禮,随即李眠溪輕聲道:“已無大礙,謝過……姜帝陛下。”
小少年歷經一役,終于有了變化,那種變化不在外表或性情,而在骨子裏。
他已不再是單純的李三公子或學宮學子,更是四魔将之一,無相幻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