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到餘念的一瞬間,陸知秋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小姑娘穿着校服白裙,襯衫和裙擺透着水漬,幾縷濕發貼在臉側,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她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緋色,咬着唇沉默半晌,才仰起頭,紅着眼眶,軟乎乎地叫了他一聲:“哥哥。”
男人皺眉,明明下午還是只神氣的小狐貍,怎麽現在會狼狽成這樣?
他掐斷手裏的電話,站起身:“你冷不冷,要不要喝點熱水?”
“不用不用,我沒事的,”餘念連忙擺手,“我現在好得很,一點都不冷——阿嚏!”
陸知秋:“……”
男人揚唇,去茶水間幫她倒水。
餘念跟在他身後:“不麻煩哥哥的,我自己來就好。”
陸知秋沒理會,倒了杯熱水,塞到她手裏:“喝點,你嘴唇都白了。”
“……謝謝。”餘念接過,小小地抿了口。
陸知秋揚起眉:“小姑娘,你別緊張。”
男人的聲音過分好聽,一聲“小姑娘”讓餘念怔了怔,沒由來的心跳加速。
她捧着杯子,小聲反駁:“我沒緊張。”
陸知秋瞥了眼她單薄的肩膀,襯衫濕透,緊貼着皮膚……頓了頓,準備給易小北打電話,讓他送條毯子上來。
“等一下!”見陸知秋要走,餘念急忙放下水杯。
陸知秋回過頭:“怎麽了?”
小姑娘的聲音低了下來,她望着他,眼神怯怯的:“哥哥,能不能別走?”
“嗯?”陸知秋挑眉,問,“為什麽?”
餘念咬咬牙,小聲道:“我不是小拖拉機,我很乖的。”
陸知秋:“……”
她剛才聽到他講電話了。
陸知秋确實很煩小孩,特別是青春期的小鬼,整天一副“老子全世界第一牛逼”的模樣,看着就惹人生厭。
但面前的小姑娘很顯然不屬于這一類型。
下午揍人的時候像只小狐貍,狡黠裏帶了點嚣張,現在淋了雨,倒像只可憐巴巴的小兔子,說句話都要斟酌許久。
這讓陸知秋實在不忍心拒絕。
他打開手機,查看陸老爺子發來的消息——
【陸老頭:她叫餘念,是常清的女兒】
【陸老頭:你常姨從前總照顧你,現在她走了,她留下的女兒我們得替她看着】
常家與陸家交好,常清生前是陸家的常客,陸家兄弟父母早亡,常清幫着常老爺子照顧這對還未長大的兄弟。
餘家的事,陸知秋略有耳聞,衆人都說餘守業娶新妻,最受苦的肯定是常清留下的女兒。
聽說餘守業從不管她,一心只想和新妻生個兒子。
看着身前漂亮的小姑娘,陸知秋覺得餘守業腦子肯定被驢踢過,好好的女兒不寵着,反而去娶個上不得臺面的野女人。
真是笑話。
“放心,哥哥不走,”陸知秋放輕聲音,“那兒有沙發,你先去坐一會,我找人給你送毯子上來。”
餘念“哦”了聲,剛坐上沙發,又飛快擡起頭:“哥哥,你是願意收留我了嗎?”
陸知秋掐了煙:“你不回家嗎?”
“外公外婆還沒回來,我爸又把我扔到外邊,”餘念抿唇,“我也不想回家,我寧願睡天橋底下。”
陸知秋:“……”
過得還挺慘。
陸知秋一人獨居,房子又大,分出一間養小兔子,實在沒什麽壓力。
“不用睡天橋底下,”男人微微點頭,安慰她,“睡哥哥家,等外公外婆來了再送你過去,好不好?”
餘念這才放下心,乖乖巧巧地說了聲謝謝哥哥,目送男人走出房間。
鼻息之間全是薄荷的氣息,少女抱着靠枕陷進沙發,半晌,抿唇一笑。
總算有個落腳之地,還是和這麽個賞心悅目的男人,比在家忍受她那便宜爹好千百倍。
這個雨天,總算不算太壞。
陸知秋走進樓梯,手機響起,是陸知夏,長他五歲的親哥。
他接起電話:“公司又出什麽事了?”
父母去世後,陸知夏成為陸氏集團董事長,掌握着這座城市的一方命脈,陸知秋生性灑脫,不願拘泥于商場之中,手裏握着的股份卻不比陸知夏少。
只是他向來低調,一天到晚待在白夜堂,手裏的股份大多用作投資,很少出現在公司,生意上的事也只會和陸知夏交流。
“不是公司的事,”陸知夏聲音帶着笑,“聽說爺爺往你那塞了個小孩,你還同意了?”
陸知秋“嗯”了:“老頭的話還是要聽的。”
陸家兄弟父母走得早,全靠陸老爺子将他們撫養成人,心裏自然是敬重的。
“我聽說還是個小姑娘?”陸知夏八卦道。
“陸知夏,你閑不閑,不上班跑我這聽八卦?”
陸知秋咬着煙,舉起火機:“是常姨的女兒。”
“……難怪你答應,原來是常姨的女兒,”陸知夏沉默了一會,“小姑娘現在怎麽樣?聽說餘守業不管他女兒。”
陸知秋想起餘念那雙紅通通的杏眼,道:“不大好,像是受委屈了。”
陸知夏低聲罵了句髒,随即叮囑:“多照顧着點,小姑娘在你這可不能再受委屈了。”
陸知秋垂下眼,将煙碾滅,語調散漫:“不用你提醒,我心裏有數。”
陸知秋在樓梯裏抽完一根煙,才慢吞吞下了樓。
聽到腳步聲,紋身師們紛紛放下工作,從小房間裏探出頭——
“陸哥好。”
“陸哥晚上好。”
“陸哥你吃了嗎?”
“陸哥你要出門嗎?”
……
一個個見了陸知秋跟見了大哥似的,就差出來列隊歡迎鞠躬敬禮。
“你們忙你們的,”陸知秋沒怎麽應,“專心點,小心給客人紮壞了。”
幾個紋身師笑嘻嘻地回:“不會,我閉着眼都能把這圖紮好。”
“師父。”易小北從房間裏出來,打着招呼,目光卻往陸知秋身後望。
陸知秋:“找什麽呢?”
易小北摘下口罩:“找妹子呢,我隔壁班的美女學霸,剛是我替她敲的門。”
學霸?
就沖餘念下午揍人那勁,陸知秋還真沒看出點學霸的影子。
“你的學霸淋雨了,上去給她送條毯子。”陸知秋說。
易小北往房間一指:“我這還有客人呢。”
“你趕緊上去,”陸知秋接過他手裏的紋身槍,“你的圖我替你看着。”
易小北的客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紮了頭髒辮小揪揪,像個不羁的馬桶刷。
馬桶刷一聽,也顧不上喊疼,從床上爬起來:“陸哥,接下來您幫我紮啊?”
陸知秋是國內最頂尖的刺青師,他當第二沒人敢當第一,光是世界冠軍就拿了好幾個,紮不紮圖全看心情,排單已經排到五年後,還有大把的客人飛來找他做刺青。
難怪馬桶刷會興奮成這樣。
陸知秋“嗯”了聲,戴上手套:“事先說好,我不紮別人的圖,自己徒弟的也不行,接下來全靠自由發揮,你接不接受?”
“接受接受,我怎麽不接受!”
馬桶刷一拍屁股,豪放道:“陸哥,您想紮什麽就紮什麽,只有您願意,在我背上紮巴啦啦小魔仙都行!”
易小北取了毯子,不急着上樓,磨蹭到陸知秋身邊。
他低聲問:“哥,那美女學霸和你什麽關系啊?”
易小北是陸知秋的徒弟,整個白夜堂只有他有資格叫陸知秋師父,可是在私底下,易小北更樂意喊陸知秋哥。
陸知秋瞥了他一眼:“你想哪去了。”
“哎,我可什麽都沒說啊!”易小北笑着舉起雙手。
“別人家的小孩,托我照顧幾天。”
陸知秋懶懶地回:“別讓人小姑娘等急了,趕緊上去吧。”
餘念是被人吵醒的,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有人往她耳朵裏塞東西。
掀眼皮一看,原來是易小北舉着體溫槍,在幫她量體溫。
“三十九度六,這可是高燒哇,”易小北咂舌,“學霸,你要不要吃點藥?我怕你腦子燒壞以後考不了年級第一。”
“壞不了,就算壞了照樣能考第一,”餘念裹着毯子坐起來,“這個燒度吃藥不夠,得去醫院挂水。”
易小北忙攔住她:“哎喲祖宗,你先躺着,燒度這麽高就別瞎跑,我讓師父帶你去醫院。”
“不麻煩哥哥,”餘念搖搖頭,“我有司機,他能照顧好我。”
易小北舉着溫度計的動作一停,擡起頭,滿臉震驚:“你喊我師父什麽?”
餘念莫名道:“哥哥啊,怎麽啦?”
易小北:“我師父知道你這麽喊他嗎?”
餘念:“知道啊。”
易小北:“……你居然沒被叉出去?”
餘念:“我為什麽要被叉出去?”
易小北放下溫度計:“原因一時半會說不清,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餘念靠着沙發,“我也想聽聽。”
偌大的房間裏,少年少女對上視線,幾乎在同一時間達成共識——确認過眼神,都是想搞八卦的人。
陸知秋推門進屋,一眼就看到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并肩坐着,頭靠在一起,似乎在講什麽悄悄話。
寸頭少年摩拳擦掌,嗓門很大——
“我悄悄和你說,之前有個人喊我師父哥哥,後來直接被人叉出去的。”
陸知秋:“……”
還真是夠悄悄的。
兩人都沒注意到他進屋,只見小姑娘睜大了眼,看上去有些好奇。
易小北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繼續說:“那個人是之前白夜堂——”
陸知秋倚着門,屈指輕叩房門:“在幹嘛?”
餘念滿臉驚訝地回過頭,易小北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師,師父!!”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好比你下課和朋友趴在課桌上聊八卦,說生物老師和班主任八百年前談過戀愛,還給班主任懷過孩子,結果轉屁股一看,生物老師就站後邊抱着手臂看着你。
餘念被尬得牙根發酸,心中還抱着一絲希望,希望陸知秋只是剛進門,沒聽見他們在聊什麽。
然而下一秒,男人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怎麽不說了?”男人半個身子隐在黑暗中,聲音散漫,“繼續說呀,我也想聽。”
“……”
餘念手一抖,水杯“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餘念:在被哥哥趕出家門的邊緣來回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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