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錯綜
天還沒有亮,灌縣中挑擔賣早點去趕早市的人已經摸着黑上街了。經過一條小巷時,突然看到地上躺着個人。起初他還以為是醉酒的人夜歸時睡在大街上,走近一看,才發現地上凝着大片的血泊,那人倒在血泊中,頭上戴着釵钿,竟是名娘子。
賣早點的那人早就驚得魂不附體,擔子掉到地上也不知道,就朝着大路上狂奔而去,邊跑邊喊:“死人啦!快來人報官哪!”
灌縣民風淳樸,殺人之類的事情很少發生。肖知縣大早上聽聞此事,也吃了一驚。問過那買早點的人之後,行下公文,便叫仵作等一行人下來去檢驗屍首。
娘子慘死的地方離淩府不遠,又有人認出死者原來是縣裏青樓上新買進的姑娘,姓李。明白人都知道和淩蘇盧是脫不了幹系的,卻因為對方是王爺之子,也沒法将他叫過來當庭審問。當案孔目只得禀報說:“想是李娘子晚歸時,被什麽劫財劫色的賊人攔道,争執不下,被搠死了。”
肖知縣說:“本縣怎會有這等賊人出現?定是山上的強人或是別處的賊人。把一些無人居住的空屋都搜一搜,興許能搜出蛛絲馬跡。”
這邊灌縣中炸開了鍋,淩府裏反而是風平浪靜。淩蘇盧起初聽尤默講昨晚那娘子被發現橫屍街頭時,還是有些吃驚的。他連橫死的娘子叫什麽名都沒有記住,片刻春宵後,又覺得她身上的脂粉味和那般嬌媚的姿态讓他頗為厭惡,便連夜将人趕走。
孰料她竟然在返回的這段路上被害。淩蘇盧覺得不吉利,心裏又有隐隐的愧疚和不安。他想起了以前陳若合對他說過,陳熾本來是小說中的人物,因為黑化殺了很多人,包括陳若合她自己。會不會是陳熾……
說起來,陳熾倒是具備作案的條件,但是毫無動機。青樓娘子和陳熾又不認識,他有什麽理由殺她?折扇在纖細修長的手指裏揉來揉去,扇骨都被弄壞了,淩蘇盧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在此時,下人來報肖衙內要見他。
淩蘇盧嘆了口氣,起身把衣服領子都整理好,又親自拿來篦子把頭發都攏好。今天心情不好,又是在肖希直面前,他也不想走頹廢妖孽誘惑風了。
肖希直還是正直向上五好青年的樣子,滿臉堆笑地對淩蘇盧拱了拱手,笑容有那麽一瞬僵住了,但馬上就掩飾道:“蘇盧兄別來無恙?”
肖希直本來是在淩蘇盧身上什麽都看不到的,這也是他對淩蘇盧感覺到好奇的原因,因為“虛無”。但是方才他的眼睛忽然刺痛了一下,淩蘇盧的衣服上竟然滿是血跡。那或許便是肖希直所看見的未來。
他有一種可怕的感覺,淩蘇盧命不久矣。然而他卻苦惱,不知道該怎麽提醒淩蘇盧,索性就裝着沒看見,順其自然也罷。
“本公子無恙得很,希直胸。”淩蘇盧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起身給肖希直倒茶。肖希直也沒多客套,直截了當地跟淩蘇盧說了一下早上發生的這案子大致情況。淩蘇盧興味缺缺地聽着,肖希直說:“仵作說死去的娘子身上之傷乃是劍傷。我們料這犯了案的賊寇多少有些功底,可能就躲在山上,于是把斷層崖也搜了一番。不過早就人去樓空。”
“斷層崖與強人勾結,不人去樓空才怪。”淩蘇盧懶洋洋道。
“但是在山後河邊的林子裏,在下卻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肖希直高深莫測地笑道,“幾棵樹上盡是斫痕,而且很新鮮。”
“或許是有人在那裏試刀練武?”淩蘇盧好奇地問。他記得是有一天夜晚陳熾獨個就出了淩府不知跑去哪裏,等回來時就發了高燒。該不會是夢游症發作了跑去砍樹?這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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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肖希直接着說,“在下又帶人搜了灌縣外一些廢棄的古廟道觀,卻有個有趣的發現。”他低頭飲了口茶,似故意去釣淩蘇盧的胃口一般,才慢慢說:“有一個鈴醫和他女兒栖居在一座廟中,我們還在廟中發現第三人,自稱是叫茍勝,可是卻被認出來,乃是邛崃派的弟子。在下覺得他行蹤甚是可疑,就先拘去了縣衙,再聽發落。”
淩蘇盧一聽“茍勝”這名,差點把茶給笑噴出來,連忙用帕子拭着嘴角,說:“見諒見諒,此人是邛崃派的弟子,莫非是雲海清?”
邛崃派中他只認得雲海清,因為此人搶走了他心愛的陳若合。如果這次歪打正着把雲海清抓到,一定要構陷那青樓娘子是他所殺,砍頭充軍随意,把陳若合讓給淩蘇盧便行。淩蘇盧腦袋裏不斷轉着惡毒的念頭。
“不是大弟子。是三弟子雲子義。”肖希直微微一笑,“在下揣摩,陳娘子可能是在邛崃派,正巧捉住個邛崃派的人,蘇盧兄定是有很多話想要問他,在下可以行這個方便。”
肖希直為人八面玲珑,倒是很會做人。帶淩蘇盧去見雲子義,只需他跑跑腿,動動嘴皮子,卻教淩蘇盧欠下他不大不小的一筆人情。淩蘇盧心中暗嘆,別人家的孩子啊。
當然,淩蘇盧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沉吟一番,開口問道:“本公子再帶一人去可好?”
肖希直笑着應:“請随意。”
淩蘇盧要帶去見雲子義的這個人,自然是陳熾。因為利益的一致性和互不沖突,他是将陳熾劃為同盟軍陣營的,在這個信息傳播極為緩慢的時代,信息共享是種美德。更重要的是,淩蘇盧覺得他有必要試探一下陳熾。盡管對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男孩,淩蘇盧卻覺得絕對不能小觑。
他甚至親自去陳熾居住的院子裏去請他,只見陳熾正蹲在屋子外面洗衣服,不知道用了多少皂角,泡沫在水上浮起了一大層。
陳熾洗的是他的血衣。
他難得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醒來時卻有隐隐不安,打開窗映着天光,發現外衣上濺了大片的血跡,又聽起大早打掃庭院的婆子交談,說是淩府後巷發現死屍,死的是青樓李娘子。這時他才慢慢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後怕不已。
大約是魔怔了,或是被什麽東西附體,才做出那等可怕的事情。冷漠、果決地就用劍割開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的喉嚨……陳熾盯着自己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着,仿佛那手已經不是他的似的。
清醒後的陳熾急忙打了水洗衣服,又碰上淩蘇盧邀他去見個邛崃派的囚犯。陳熾想了想,就把衣服放水裏泡着,跟淩蘇盧走了。
監獄便是建在縣衙裏的。淩蘇盧雖然說穿越過來也有幾年,又和知縣衙內肖希直交好,卻從來不知道縣衙裏是個怎樣的布局,光去了解青樓了。
肖希直輕車熟路帶他們找到收押雲子義的班房,見裏面是一個面容俊秀、文質彬彬的公子,抱着膝蓋坐在地上,也顯得氣質不凡。就是他臉上帶傷,衣服也髒兮兮的。
“你們還打了他嗎?”淩蘇盧問肖希直。
“沒有,這傷是那名鈴醫所為。”肖希直說。同行的獄卒沖雲子義喝道:“那厮!貴人老爺來看你,還不快叩頭!”
“免了。”不待肖希直說話,淩蘇盧倒是反客為主,十分有官老爺架子,“人人平等。搬椅子過來,讓這小哥坐下談話吧。”
雲子義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雲子棠那頭吃醋,跟阿寒要了毒藥害陳若合;結果雲海清着了道,他下山去求解藥,又無端挨了阿寒義父的一頓揍,這就算了,現在門派被誣造反,自己還被卷入樁命案,收押進縣衙監獄來了。
雲子義正在長籲短嘆流年不利,就見到淩蘇盧來看他,也知曉對方是王爺的兒子,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忙說:“小王爺,我當真無辜……”
淩蘇盧沖他搖了搖食指:“小哥,先不說這個。本公子沒別的意思,就像跟你聊聊。”
那邊陳熾早就沉不住氣,冷聲問雲子義:“陳聖卿和陳若初的婚事,現在可辦了?”
“回小公子,還沒有。”雲子義有點詫異地應,他知道這厮就是陳熾,如今卻狐假虎威起來了,不由心裏多忿忿不平,“三四月開春,雪融路能行了就辦喜酒。”
“哼。”陳熾哼了一聲,鼓着臉生氣,臉往窗外瞅,也不看雲子義了。淩蘇盧見他這副模樣只是好笑,之前懷疑陳熾殺了李娘子的疑窦也就解開了。十二歲的中二小少年,怎麽會平白無故就胡亂殺人呢?
他看向雲子義,又問:“想必陳若合娘子如今也是在邛崃派的了,對吧?”
雲子義有些為難。他聽說過,斷層崖逃到邛崃派起因就是陳若合為避淩蘇盧的糾纏。說陳若合在邛崃派,對她不利;不說她在邛崃派,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被放出去,阿寒定然被她義父所監視不得自由,大師兄的毒不知道何時能解……
“何故猶豫?”淩蘇盧從椅子上站起來,活絡活絡筋骨,忽然便走到雲子義面前,擡起他的臉,與之對視着。這般舉動倒讓肖希直和陳熾都多少有些吃驚,但既然是淩蘇盧所做,他們也可以理解。
雲子義咬了咬牙,既然都是扯謊,索性就一扯到底。想來這小王爺還是很在乎陳若合的,而且官府出面,任阿寒的義父本領通天,也對抗不得。
“陳若合娘子不慎中毒,合這普天之下,唯有那鈴醫的女兒能解。我此行便是去請那醫者娘子,不想卻被卷入命案。小王爺明鑒,人命關天,速請那娘子去邛崃派醫治!”雲子義連氣都不換,說出這番話。只要讓阿寒過去便好,至于得知真相後,淩蘇盧該有多震怒,到時候再說。
“中毒?她中毒了?”淩蘇盧手摸着下巴,微微冷笑着,“你說的醫者娘子,姓什麽,叫個什麽名?”
他果真相信了。雲子義心中竊喜,連忙起身施禮:“小王爺明鑒。她叫做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