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義父
雲子義方行過霧陣之路,天色忽然轉陰起風,他不由暗叫不妙。山裏春如四季,上一刻還是陽光明媚,此時便陰沉了下來。馬蹄踩在厚厚的積雪中,也走不快。他只能一邊撩起袖子擋着風,一邊艱難地拉動缰繩。就是在這惡劣的天氣中,他忽然聽見遠遠的搖鈴聲響。難道還有人跟他一同趕路?雲子義打起精神,索性跳下馬,拉着缰繩,一步步朝前走過去。
不遠處前方,山道邊一棵大樹下,有一背着藥筐的鈴醫站在那裏,活像被定住了一樣。所謂鈴醫,就是古時的赤腳醫生,因用搖鈴招徕患者,故名。走近來看,此人一身黑衣,天庭飽滿的富貴之容,銅鈴被他挂在藥筐上,随着寒風響動。雲子義心裏疑惑,這鈴醫不在灌縣中,跑到山上幹什麽?
那鈴醫見到雲子風,笑了笑道:“山人欲試自身能為,不想小兄弟在趕路,多有冒犯。”說罷将搖鈴從藥筐上取下往西方一指,霎時間風停雲止,天朗氣清,仿佛方才的陰天只是幻覺而已。雲子義回頭再去找那名鈴醫,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遠去,飄渺的鈴聲傳來,叫都叫不住。
雲子義知曉有些修煉得道的人可以小範圍改變天氣,那名鈴醫恐怕就是個中高人。他也來不及多問,便繼續趕路。
晚上時,雲子義趕到灌縣,本想找一家客棧投宿,孰料老板夥計見到雲子義,就跟見到鬼一樣,連連說:“本店客滿。”好不容易找着一家掌櫃是外地人的客棧願意收留他,還不待雲子義坐下來喘口氣,就從對門店鋪跑進來一個婆子,附在掌櫃耳邊說了什麽,還驚恐地望了雲子義一眼。那掌櫃臉色驟變,立刻對雲子義賠笑:“抱歉客官,小人方才弄錯了,本店已經客滿。”
雲子義為人文弱,臉皮又薄,只能被趕了出去。夜色漸沉,他牽着馬走在灌縣越發冷清的街道上,莫名其妙的。平時,灌縣的人見了他,都知曉他是邛崃派的弟子,對他就算不恭敬,好歹也客客氣氣吧。今天是怎麽了,連客棧都不肯收留他了?
行至官衙前,雲子義見牆上貼着張告示,便湊過去看。只見那告示上蓋着官府大印,說是邛崃山上有賊寇落草,與邛崃派、斷層崖中人皆有勾結,妄圖謀反,若被發現灌縣百姓有包庇之嫌,同罪論處雲雲。雲子義看看左右無人,連忙将這張告示撕下來。
怎麽回事?邛崃派一直安分守己,怎麽會與賊寇勾結、妄圖謀反?難怪沒有客店肯收留他。雲子義心裏發慌,不知道師父或者斷層崖的陳先生又是得罪了什麽人,只知事情複雜且頗為嚴重,也不像是以他之力就能改變。他急忙低下頭,又把頭發撥亂,掩住了臉,向縣外走去。
灌縣外有座廢棄的廟宇,雲子義又累又餓,決定就在那裏胡亂對付一晚上,明天再做打算。
不料雲子義才推開破舊的廟門,便見一名男子在大殿裏生火取暖。而且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今天山路上遇到的鈴醫。相逢是緣,那男子熱情地招呼着雲子義,又相互介紹了一番。男子說他名叫“吳支祈”。雲子義想,無支祈不就是神話中的水怪麽?因為邛崃派現在乃是非之地,雲子義也不敢報自己的真名,随便扯了個“茍勝”的化名便糊弄過去了。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修真尋道問藥之事,覺得頗投機緣。水怪,不,吳支祈高興萬分,把他養娘叫出來去買酒。原來這厮是和他的養女同住在這破廟裏的。雲子義初還在想,所謂吳支祈也是高人姿态,何必窩居此處,就見一名少女穿身白裳,翩翩從後廂走出來。不是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尋找的阿寒。
阿寒和雲子義照面,都大吃一驚。雲子義只聽說過阿寒有個義父,名叫向風,人品低劣,胸無大志,卻從來沒見過向風。如今見這等情形,馬上也明白過來,水怪吳支祈就是向風。他急忙低頭飲茶做掩飾,阿寒卻不動聲色道:“請義父和客人稍坐。”就出門去了。
阿寒将酒打回來後,雲子義便和向風對飲了幾杯。因為懷着心事,他也不敢多喝,就推脫不勝酒力,去廊下尋了間廂房歇息。向風熱情地幫他張羅,又喊阿寒搬來鋪被。阿寒趁着向風不注意,悄聲附在雲子義耳邊說:“侬便住在左手第二間房。”
安頓好後,雲子義躺了一會兒,琢磨着阿寒的話,披衣起身,悄無聲息地溜進廊中。月寒如水,他想着自己和阿寒相愛卻偷摸如做賊一般,無論是在邛崃派,還是在灌縣,都是如此。不由滿心悲涼。
夜已更深,阿寒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當她在佛殿中看到雲子義時,還以為自己是做夢。雲子義怎生尋過來了呢?當然不會是因為思念她,肯定是雲子棠闖下了大禍,雲子義要來跟她讨解藥。她悶悶地翻了一個身,胡思亂想,希望不會被義父察覺自己和雲子義的情愫,前些日子,官府那邊說邛崃派和賊寇勾結什麽的,還讓她好生擔心雲子義……
門上被輕輕叩了三下。兩短一長。阿寒騰地翻身坐起,這是她和雲子義約好的暗號。在邛崃派時,她就是這樣敲雲子義的房門,溜進去與其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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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摸着黑打開房門,她感覺一個人闖了進來,然後她立刻被那人抱住了,那個人将頭埋在她披散的長發間,一呼一吸都被拉長,減弱。就是這人,也是這般熟悉的氣息,讓阿寒頓時覺得,無論她為雲子義付出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的。
“子義……”阿寒輕聲喚道,淚凝于睫,“你真的是子義,侬沒有做夢。”
雲子義擡起頭。屋內光線太暗,使得他看不清阿寒的表情,卻能想象得到淚水順着她美麗的臉頰往下淌着。他只能苦笑:“阿寒,你闖了禍。你那毒藥,把我大師兄給毀容了。”
阿寒抿唇無聲地笑,似是早就料到這般鬧劇一般的結局。她附在雲子義耳邊說:“子義,侬若告訴你解毒之法,你可願娶侬?”
雲子義怔愣住了。阿寒卻很善解人意地又說:“也罷。錯先在侬,救人要緊。”
她依然是附在雲子義耳邊,告訴雲子義解毒之法,又将解毒的藥囊解下來,拴在雲子義腰間。
雲子義摸着那尚有餘溫的藥囊,說:“你不同我回邛崃派嗎?”
阿寒搖頭:“侬怕義父會對邛崃派有所不利,再說……”再說二月十五未至,将要贈予雲子義的那把劍還沒有打好。
“侬二月十五一過,就去邛崃派尋你,可好?”阿寒喃喃問。
雲子義眉頭緊鎖:“阿寒,你近來還是不要去邛崃派了。師父對你将毒藥給子棠一事非常生氣。”
阿寒嘆口氣。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這些話她沒有說,卻扯着雲子義的衣領讓他低下頭來,仰臉吻住了他的嘴唇。雲子義哪裏經歷過這些,只是在黑夜中愣愣出神。他感覺到嘴唇上的柔軟和濕潤,如同溫柔的手在他心中撫摸一樣。阿寒一定也是喝了酒的,她的舌尖帶些酒味。然而如她這般美麗、神秘的娘子,就算是寡味的村醪,也能在她口中發酵出繁花一般難以言喻的美味。起初雲子義還有些慌張,但随即就融化于這般缱绻,甚或閉上眼睛,去感受着同阿寒柔情似水溺于深夜的吻。
兩人不知過了多久才分開,在黑暗裏喘息着,看不清彼此,唯能感受相互的心意。阿寒推着雲子義說:“你還是趁夜快走。侬擔心明天,就算義父不識破你的身份,官府中人也會為難你。”
雲子義覺得她說得也有些道理,就悄悄摸着往院裏走,阿寒跟在他身旁,緊緊依偎着他。雲子義剛想從院中解下拴在樹上的馬,就聽見身後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茍勝兄,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雲子義身邊的阿寒身體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他側頭去看,就着星光,只見阿寒的額上布滿汗珠。
向風一手提燈一手持鈴站在院中,似早就發現了雲子義的行蹤,冷冷地望着他。就算光線這樣暗,雲子義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恨意。
“想起有重要的事情,抱歉不辭而別。”雲子義不着痕跡地和阿寒拉開距離,正準備牽馬溜之大吉,忽然雲子義聽到搖鈴聲起,拴着馬的這棵樹不知何故,樹枝窸窣搖動,如同起了風一般。
“義父,不要這樣!”阿寒喊了一聲,跑到向風身邊,想要阻止他搖鈴。向風反手甩了阿寒一巴掌,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氣,竟讓阿寒坐倒在地上。雲子義還不明所以,阿寒便沖着他大叫:“你愣着做什麽,快騎上馬跑……啊!”
院中狂風大作,把塵土都卷了起來,彌漫一片,雲子義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得阿寒慘呼了一聲,像是向風又打了她。他咬着牙,跨步上馬,一驅鞭,便往廟外飛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插播一下三師兄的坎坷情路。廢棄的蘭若寺,書生(一樣的農民),女鬼(一樣的妹紙)。義父大人在半夜三更氣勢登場時,本來想渲染一下緊張、可怕的氣氛,結果“茍勝兄”一出,我就破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