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島 他這座島,她不想回頭再次停泊
盛京進了七月份,豔陽高照。
賀蘭毓午時末自皇城出宮,回到相府直奔燦星館而去,時下天氣炎熱,院子裏無人走動,只剩枝葉間還有蟬鳴不絕。
裹挾着一身熱氣進屋,觀靈聞聲兒忙至近前遞上冰絲手帕。
他擦汗淨手間低聲問:“你主子呢?”
觀靈往裏間指了指,“主子晨起在校場練了會兒騎術,正在裏頭補眠呢。”
溫窈近來總是勤勉得過分,每逢他晨起上朝,她必然也會起身,換上騎裝去校場,一待便是大半早上,掌心、虎口、大腿內側偶爾磨破泛紅,常時也還總腰酸背痛。
“非刻苦學那麽好做什麽,難不成打算将來浪跡天涯去?”
賀蘭毓得空總陪着她,看多了她疲乏、受傷,難免埋怨。
溫窈單手勒住缰繩,身姿若飛燕,淡然道:“相府只有這麽小,我不找些事做,還能有什麽樂子。”
他聞言便怔住片刻。
“那可有什麽地方想去哪兒玩?回頭我抽空帶你去。”
賀蘭毓說出話的同時,心底已經在盤算,朝中每逢九、十月份相對清閑,只要她開口,不管哪裏都可以。
但溫窈反應很淡,回說沒有,随即一勒缰繩,策馬朝一條崎岖山道疾奔,她想要的不是短暫放風,而是長久的自由。
他也來不及失望,憂心她一個人出事,只能跟了上去,但說過要帶她去玩兒的話,還是記在了心裏。
床榻周圍帳幔四垂,溫窈的背影掩在那一團煙霞之中,單薄削瘦,一襲單薄紫霧紗裙松松攏在身上,蟬衣似透非透,愈發顯得其下肌膚瑩白粉潤。
她一覺睡得很安穩,下半晌申時方醒來,睜開眼,賀蘭毓正側卧一旁閉目養神,卻又撐着手肘在給她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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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來的?”
聽見話音,賀蘭毓才惺忪睜眼,瞧着她懶散一笑,“後知後覺,我已從外側換到裏側兩回了,偏你一直睡得雷打不動。”
時下那麽熱,他挑開帳幔時瞧着她一腦門兒的汗,手帕擦過,又拿把扇子給她清涼,來回折騰好幾遍,手臂都酸完了。
溫窈聞言只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衣裳,見整齊完好,眉心戒備這才消退不少。
“來做什麽?”
她瞥他一眼,擡手揮開他扇風的手臂,兀自翻身要起來。
賀蘭毓卻不許,手臂卻搭下來摟在她腰背,又從袖子裏掏出瓶脂膏,“我瞧你最近累得很,琢磨着尋了個法子……”
那是瓶進貢的雪肌玉膚膏,賀蘭毓特地從宮裏弄來,聽說女子常用此膏按摩,一則潤膚養顏,二則能加速疏通全身經絡,有益身體。
“把衣服脫了,我給你試試。”
溫窈臉頰一霎惱出一片緋色,美眸瞪他,“這光天化日之下,你能不能消停些!”
“屋裏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賀蘭毓擡手拍她臉頰,又安撫道:“我給你按按身子,不做別的。”
他說着便親自動手,将她的衣裙解了下來,留下件水紅色芙蓉系帶肚兜,和齊膝蓋上的銀白亵褲,又抱住她翻了個身,教人趴在枕頭上。
“力道重了就吭聲兒……”
他從床榻上跪坐起來,指尖從瓶中挑出脂膏化開在掌心,收着勁兒緩緩覆上她頸側,他的手中滿是薄繭,摩挲在她軟嫩的肌膚上,順着穴位不急不躁地游走。
溫窈起初不習慣,身上起膩得厲害,但後來腰酸背痛确實緩解不少,遂換個想頭,将他當成雲嬷嬷或是觀靈,頓時就舒暢不少。
“下月初我要往颍州一趟,”賀蘭毓忽地道:“你從前不是說想在那兒游湖看星星嘛,正好這次可與我同去,怎麽樣?”
“你去颍州?”溫窈聽他要走,眸中有光亮一閃而過,“去多久?”
“約莫兩個月吧,屆時我抽空,陪你去盡興游山玩水幾日。”
“我不去。”她道。
“為何?”賀蘭毓手上動作一頓,當下擰眉,“你不是嫌府裏悶得慌,教你這趟出門散心,怎的又不願了?”
“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我近來腰酸背痛得厲害,不想折騰。”
賀蘭毓聽罷,眸中凝滿不悅,其實還有大半個月供她休整,千推萬辭也不過就是她不想跟他一起去而已。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和他一起。
他掃興半會兒,沒說話。
溫窈大腿內側皮膚教馬鞍磨得略有些粗糙,他将人翻過來,卷起她寬大的褲腿,手掌沾着脂膏揉捏過兩回,忽地俯身,溫熱的唇落在她膝蓋上。
低伏的姿态,低沉地聲音:“渺渺,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想對你好……”
溫窈望着帳頂,不知他說得好是什麽樣子,也想象不到。
人這輩子就像一艘漂泊海上的船,她年少時喜歡過的三哥就像是旅途中經過的一座島,過去了并不會消失不見,但她只想繼續往前,不想回頭再次停泊。
賀蘭毓沒等來她的答複,卻也不再問了。
盛夏日頭烈,畢月閣後花園的嬌花兒衰敗一片。
齊雲舒倚在池塘邊的亭子裏輕搖羅扇,心思飄忽不知歸處,再聽耳邊蟬鳴,越發煩躁不已。
自先前莫名惹怒賀蘭毓,他已經連月不曾踏足過畢月閣了,有時請過來用頓膳,也大多沉默不語,心不在焉相對坐一會兒,便起身走了。
她起初騙自己是公事煩擾,可後來呢,親眼看見他和溫氏在校場縱馬,一切自我安慰都成了自欺欺人。
校場上的賀蘭毓,溫和又親近,眼裏都是專注、柔光,總教人覺得,當下若是上前沖他撒嬌要寵愛,他一定會無有不應。
可他那個模樣,齊雲舒從沒見到過,也從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因他給予她的便是相敬如賓,而她理所當然就需回給他端莊賢淑,不能犯錯,亦不能驕縱。
那若是有一天,溫氏沖賀蘭毓讨要正妻之位呢,他是不是也會給?
齊雲舒深感揪心。
當初聽聞皇上要從近親家族的貴女中挑人賜婚給賀蘭毓,她憑借太後的緣故毛遂自薦而上,那時信心滿滿,卻沒料到如今這番局面。
齊雲舒一連郁結于心多日,遂在盈袖勸說下,請過賀蘭毓允準後回了一趟娘家。
其母張氏聽聞她心裏那一畝三分地的糾葛,當即冷笑一聲,說她傻。
“你也知道你是皇帝賜婚的,乖女啊,任憑你那夫君再如何英武權重,他也越不過皇上去,既然如此,府裏那溫氏便也同樣越不過你去,明白嗎?”
“可……”齊雲舒眼角淚痕猶未幹,“可我看着他對溫氏那樣,我心裏難受啊!”
張氏摟過她,拍着她的背嘆氣,“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一心一意對個男人,男人的寵愛是最沒用的,否則為何你是正妻而那溫氏是妾呢?”
齊雲舒凝噎不語。
張氏又勸道:“你只要把這些煩心的念頭都放下,安安穩穩坐在你正妻的位置上,往後一輩子便都能将溫氏踩在腳下,你的眼光要往長遠處看。”
齊雲舒撲在母親懷裏哭過一場,心結開解許多。
這晚上回到相府,她招來盈袖商議,教挑兩個機靈的丫頭,待觀靈嫁出去後,送去燦星閣。
七月下旬,觀靈的婚事定下來。
溫窈給她相看的人家不算大富大貴,但男方性子溫和待人有禮,言行舉止也恭謹,家中在城西集市有間鋪子,很滿意觀靈這種大戶人家的掌事婢女。
迎親那天,觀靈哭得雙眼通紅,溫窈給她擦了眼淚,又一路送她出西北偏門,直望着喜轎擡出了街口,仍站住許久未動。
頭頂太陽烈,賀蘭毓撐着傘來接她。
他瞧她心情不好,便帶她前往城中一處酒樓,點上一桌子特色甜食,哄她開心。
啓程前往颍州前一晚,床帳中疾風驟雨不得停,堪堪摧折了嬌花,零落得滿目殘紅。
雲消霧散之時,溫窈臉頰滾燙緋紅,眸中溫潤潮濕秋水盈盈滿溢。
賀蘭毓要有很久見不到她,手臂抱得很緊,兀自躊躇許久後,又出聲試着問她想不想去颍州。
但懷裏的人沒有回應,約莫是睡着了,賀蘭毓無可奈何,在她額頭親了下。
翌日他起身沒叫醒她,等溫窈沉酣夢醒之時,算着時辰,他出發的隊伍都已出了盛京城好幾裏地。
她梳洗後站在檐下,夏日的天總是澄藍、明淨,教人無端從心底裏透出幾分輕松來。
賀蘭毓走後第三日,派人送回來一封信。
溫窈打開來看,卻見他在裏頭十分違和地寫了許多沿途風光如何美妙,哪種小吃美味可口,最後一句道:“若你不來,當真錯過許多。”
送信的侍衛還專門給月牙兒傳了話,如果姨娘看完信改了主意,侍衛立時立刻便能護送她去與相爺彙合。
溫窈面上十分平靜,搖頭回絕。
她已經萬事具備,路引玉碟在手,銀錢也教觀靈分別存進了各大錢莊,憑借契書便可支取無由,賀蘭毓的離開是一場意料之外的東風,她得抓住機會。
這日午膳後,溫窈前往弘禧閣看望老太爺,言談間說想往城中逛街散心。
老太爺知她近來心情不暢,也未曾阻攔,派了兩個侍衛随行保護她。
女人家逛街,大抵都極為耗費時間力氣,任憑那二人兢兢業業,也抵不過她滿城不停歇轉了兩個時辰。
最後進一間銘翠坊,溫窈只道他們護衛辛苦,教掌櫃的給二人看座奉茶,随即同掌櫃的一道進了裏頭貴客室挑選珠寶首飾。
但二人在外間歇了會兒,一盞茶都沒來得及喝完,卻忽見來福慘白着一張臉,頂着滿腦門兒的汗,踉跄沖進了門。
“溫姨娘呢?快請她回府,爺出事了!”
這廂三人匆忙朝貴客室去,推開門四下環顧,卻無論如何都再尋不見溫窈的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