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魏紫 情分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
老夫人壽辰之事最終到底無可轉圜,那廂太後懿旨已下,賀府豈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道理。
正日子在三月中旬,阖府衆人巳時啓程前往瓊林苑。
溫窈與尹曼惜因身份低微,雖則承老太爺老夫人之意去了,但不便在人前現眼,只能于後園賞花看景,兀自圖個樂子消遣。
前頭賓客如雲的熱鬧隔着好幾道院牆,溫窈午後在梨花園散步,卻沒想到,會在那兒碰見個故人。
——易家三姑娘,易靜笙。
她前兩年嫁了禦史張乾,今日想必是随夫家前來給老夫人賀壽的。
溫窈心中有些不願見舊人,忙要轉身回避,對方卻已瞧見了她,殷切抱着孩子上前先納了個福。
“二嫂……”
易靜笙到跟前,細細打量了她兩眼,慚愧道:“那日在秋茗山連柏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賠罪,他是讀書讀傻了,你別往心裏去。”
溫窈這些年也聽慣了旁人的謾罵、诋毀、指責,搖頭說無妨,也不欲與她過多談論往事,便另起話頭問起她的近況。
從前在易家,二人算的十分親近,易靜笙待她倒還不變,言談間又提起張乾近日便要調任外阜。
“旨意下來的突然,我們月底怕是就要走了,往後見不上你,你在……在相府要多保重,萬事以你自己為先,莫要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語。”
溫窈聽得懂易靜笙的意思,女人走到她這一步,除了順從,還有別的出路嗎?
或許沒有,但她仍想試着為自己謀一謀。
“靜笙……”她話音含在口中許久,才道:“你能否在臨行前幫我一個忙?”
張乾調任外阜,免不得要跋山涉水,一路通關文牒與路引必然不可少,沒有這兩樣,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被當成流民,輕則驅趕、重則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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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初易連铮給她準備的那些文牍,全都在回到盛京後,被鄭高節銷毀了。
這日她親自陪易靜笙出梨花園,目送那母女倆的身影拐過牆角,一轉身,卻險些驚出一身冷汗。
幾步外的小道上,賀蘭毓正與皇帝同行,二人并肩行至一株梨花下看着這邊,一個眉目沉沉,一個饒有興致,也不知都聽到了些什麽。
溫窈忙屈膝行禮,所幸二人仿佛只是路過停下片刻。
皇帝看她驚惶,随意彎了嘴角,“兄長方才不出聲兒,瞧把人吓得。”
“家裏人不懂規矩,教皇上見笑了。”
賀蘭毓這回倒不似先前那般避諱,擡手招呼她上前,見她穿得單薄,便将肩上的披風解了下來給她。
“外頭風大,早些進屋裏歇着。”
他說罷便不再逗留,朝一側比了比手,請皇帝先行。
前頭大宴直熱鬧到下半晌申時,有個莊園下人打扮的侍從尋至溫窈歇腳的院子,說皇帝與賀蘭毓正要往東邊場子裏擊鞠,準她也出去瞧瞧熱鬧。
“相爺的意思嗎?”溫窈問。
那侍從搖頭,“是聖上念起姨娘獨自在後院待着煩悶,遂與相爺提起此事,相爺亦允準了,姨娘放心。”
這話傳得十分奇怪,但金口玉言,誰敢不從?
溫窈原以為如此傳話,尹曼惜也該在其列,誰知到了場中才見,只有她自己而已。
齊雲舒看樣子也并不知情,面上一時頗為難堪。
今日老夫人壽辰之喜,得承恩寵竟還不止太後賜宴、皇帝親臨,連宮中鮮少露面的皇後娘娘也随皇帝一同駕臨了瓊林苑。
皇後居觀臺主位,餘光瞥見個倩影袅袅而來,眸中難掩驚豔,側過身問老夫人,“本宮先前怎的未見過這位夫人,老夫人可識得?”
她十五歲便嫁于皇子李源,沒過幾年便随夫君前往邊城,直到李源禦極稱帝局勢穩定,才将她接回盛京,是以不曾同溫窈打過交道。
老夫人要照顧一旁兒媳婦的顏面,只含糊道:“這是老身一位故人之女,姓溫。”
溫窈上前拜見,皇後意味不明看她兩眼,見微知著之人也無需多問,徑直賜座在了齊雲舒之旁。
那廂場中擊鞠敲鑼,皇帝親身上陣,與賀蘭毓各領一隊争奪魁首彩頭。
大約因席間女眷居多,那彩頭不求貴重只看風流,乃是朵魏紫牡丹。
場中衆人個個都是練家子,皇帝與賀蘭毓更自有一派指點江山的氣度,身着窄袖騎裝幹淨利落,策馬相逢,哪怕不動如山,也顯出幾許分庭割據的氣魄來。
溫窈幼時原極愛看這等競技,或許是因那時滿眼都是賀蘭毓,跟在他身後得了幾乎盛京所有玩樂競技的彩頭。
她歡喜之餘,就認定男兒們都該恣意風發,烈如驕陽,若非如此,那便是質弱。
可後來才知,世上還有一種人。
溫潤如玉、清風霁月,哪怕雙手從不碰刀劍,亦不予身手論長短,胸膛卻仍舊堅實寬闊,願意付盡一生心力護一人周全。
她坐在觀臺上,心思不知飄向了哪裏。
許久之後,場中乍響起一陣潮水般地歡呼叫好聲,溫窈方才回過神來。
舉目望去,場中勝負已分。
賀蘭毓應是遵了臣子本分,生平頭回在此等場合敗下陣來,想來人在世上磨得久了,再如何鋒利的棱角也總會圓滑許多。
皇帝大汗淋漓立在場中央,得了彩頭,遙遙沖主觀臺這方揚眉笑了笑,随即便有侍從捧着那彩頭,獻于了皇後。
衆人只道是帝後伉俪情深,一時豔羨之詞不絕于耳。
那廂賀蘭毓退場去換衣裳,順道遣了婢女上前喚溫窈過去伺候。
她自觀臺退場,方才走出幾十步,身後卻追上來個年紀稍大的內官,手捧一錦盒遞給了她。
“娘娘今日初見夫人便甚覺投緣,特賜于夫人此物,還道往後若有機會,望與夫人再相見。”
溫窈手中捧着錦盒深覺怪異,待人走後打開來瞧,才見那盒中裝的,竟是皇帝贏得擊鞠比賽後,獻于皇後的那朵魏紫牡丹。
往常總聽聞帝後少年夫妻,數十年如一日的恩愛亦在城中傳為佳話,如今瞧着,情分之事,說到底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為處理那花兒費了些功夫,等到昭華芳月時有些耽擱了時辰。
推門進裏頭,才繞過屏風,身後驟然環過來一只手臂,摟着腰,不由分說将她抵在了畫柱上。
“你方才在觀臺上想什麽去了?”
她的目光是否在他身上,賀蘭毓總是敏銳至極。
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熱汗未歇,所及之處盡是滾燙,片刻等不來她回應,低頭含住她耳垂狠咬了一口,“你不看我,難不成是在看皇帝?”
溫窈輕嘶一聲,擡手就要打他,卻教他單手捏着皓腕鉗在了頭頂,另只手則游蛇一般探進了她衣裳下擺中。
她惱怒,咬牙瞪他,“你管我看誰!”
“我是管不了你,”賀蘭毓似是而非笑了聲,“先前不願意我帶你見易家人,如今你自己又背地裏偷偷見上了,先前不準你跟皇帝眉來眼去,你如今卻愈發明目張膽。”
“溫渺渺,你總在跟我唱反調。”
他眉眼沉沉望她,裙帶松散,绫羅落地,賀蘭毓手掌貼在她背心自顧将人帶近些。
溫窈蹙着眉,鼻尖酸楚,卻又不免暗暗松一口氣,至少他沒追究她和易靜笙說過什麽。
“眉來眼去不也是你默許的?”她問:“現在又想将我送給皇帝供你邀寵固權,還是貶去教坊司?”
她在說氣話,賀蘭毓聽得出來。
他低頭,借着窗外潋滟的春光看她,那鼻尖暈出一點點紅,湊着眼尾的胭脂色一起瞧,真能将鐵石心都化成繞指柔。
賀蘭毓想起她小時候,不論在哪兒受了委屈都過來找他,那會兒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最後都抹在了他袖子上,明明很招人嫌棄。
可如今長開了,那眼角眉梢無一不是絕佳風韻,連哭都那麽勾人心魂,從來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吸引,才最教人難以克制。
今日皇帝言行舉止已屬十分出格,試探意味滿滿,那副仁君骨子裏藏着的龌龊,賀蘭毓向來比誰都看得清楚。
但那時說的話只是吓唬她罷了,溫渺渺只能是他的,誰也別想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