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偶 成王敗寇,強權霸道
月色從窗口随着清風潛進屋裏,吹散了一室旖旎,賀蘭毓腳下步子一頓,回身瞧她,眸色深沉。
“誰?”
“府中一個小厮。”溫窈轉過身來,換了個說法,“他說你是個撿破鞋的。”
賀蘭毓彎腰在床邊坐下,伸手捏住她後頸将人拉近些,指腹覆在她後頸上輕柔地撫,沉吟片刻忽然淡聲道:“其實他也沒說錯,你就是。”
溫窈眸光閃爍了下,沒說話。
他隔着昏暗的月色望進她眼裏,“你從前說,我沾了別的女人髒得令你惡心,可如今的你對我而言不也是髒的?”
其實那時窮途末路,兩個人都說過更難聽的話,偏他只将這句記得最深刻。
“那真是委屈你強迫我了。”溫窈倦怠至極,閉上眼不想睜開,也不想看見他。
“你說什麽?”賀蘭毓擰眉,抓着她後頸稍用力,“看着我再說一遍。”
溫窈吃痛輕嘶了聲,躲不開,睜開眼狠狠瞪着他。
那徹底惹怒了賀蘭毓,大掌抓着她肩膀按下去,他連身上的衣物都懶得褪,撩起衣擺重又蠻橫覆了上來。
“強迫你?溫渺渺你自己對我投懷送抱的時候怎麽不說是我強迫的你?”
投懷送抱?
溫窈或許是有過,那些年他每回随軍出征前夕,她總憂心得厲害,夜裏睡不着便順着院牆邊兒的歪脖子樹去找他,抱着他一哭就是大半晚,哭累了便窩在他懷裏睡,從來不覺得有哪裏不對。
她及笄那年恰逢他又出征,嬷嬷說男女有別,不讓她爬樹去見他,但那晚是他來找的她。
那次邊境危急,老太爺在前線都負了傷,他坐在床邊和她說了一整晚的話,臨走說讓她等着,他沒說讓她等什麽,但溫窈那時候猜是等他回來兩個人就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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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那天晨間必須離開前,抱住她很久,然後親吻了她。
思緒飄遠了有些失神,她默不作聲,甚至連最初的反抗都沒有了,安安靜靜望着一室昏暗不清的夜色,任由他擺布,像是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你在易連铮身下婉轉承歡時,難不成也是這幅木頭模樣?”賀蘭毓不喜看她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舉止沒輕沒重,“你是個死的嗎?出聲!”
溫窈神思已有些恍惚了,人籠罩在昏暗中視線凝聚不起來,怔怔看着他半會兒,還是無力說出半個字,最終眼神完全渙散沒了意識。
這晚張醫師又緊急提着藥箱前來素心院,但動靜小了很多,一番切脈看診,還是老毛病,透支過度。
賀蘭毓約莫也知曉緣由,沒教人去明澄院回禀,只吩咐讓換方子,用更好的藥。
溫窈再醒來時已是翌日午後時分,外間日光正盛,照在床前印出一片淺淡的光暈。
觀靈端着張醫師新開的藥湯進來,忍不住埋怨道:“相爺未免太過分了些,主子從沒有哪一點對不起賀家,您當初遭的罪怎麽就沒人記得?相爺現在還如此磋磨您,他憑什麽?”
憑什麽?
溫窈也不知道,如果非要尋個原因,那大抵是——成王敗寇,強權霸道。
當年桀骜肆意的賀三少爺從沒有那般顏面掃地過,幾年前的退婚已成了他心底裏一根尖刺,不消磨殆盡,她休想有安寧的那一日。
“這些話可別拿出去說,教人聽見定然會罰你的。”
觀靈嗯了聲,“主子放心,其中利害我曉得,只是替您不平罷了。”
她想着又說起件事,“對了,主子沒見,今兒一早來福哥帶人把興六給抓了,說他中飽私囊偷到財物,還當着大家夥兒的面賞了八十個板子,直打得他皮開肉綻,估計是活不成了。”
“死了?”
觀靈倒不是很确定,“我沒見着,是聽旺喜說的,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現在再找人幫忙可沒人敢敲咱們的銀子了,我拿着錢袋子往人家懷裏塞,人還吓得一口一個“小姑奶奶”,跑起來腳底抹油了似得,別提多滑稽了。”
“這樣也好。”
溫窈說着将藥碗遞到嘴邊,思索片刻卻沒喝,又交給觀靈,吩咐她悄悄去倒掉了。
賀蘭毓近來朝中事忙,回到明澄院時往往已是亥時末,來福從屋裏提着燈籠迎出來,原打算喚人伺候更衣就寝,卻見他徑直提步往書房去了。
“教人燃燈。”他吩咐道。
這架勢怕是又要熬夜的,來福不敢耽誤,忙應聲去了。
不多時,屋外有人手持燭臺進屋,l k z l臨近了賀蘭毓才見那卻并非明澄院婢女,而是此時本該在畢月閣就寝了的齊雲舒。
“你怎麽還沒睡?”賀蘭毓靠在椅背裏,言語間将擱在書案上的雙腿挪了下來。
“方才是要就寝的,但聽盈袖說夫君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齊雲舒發間未見釵環,長發柔順披在背上。
她放下燭臺朝賀蘭毓走近兩步,瞧着書案上小山堆疊的文牍,婉婉道:“聽聞這陣子朝中公務繁忙,夫君每日連飯都吃不上兩口,都累壞了吧?”
“每逢年底蕲州必鬧匪患,不是什麽大事。”賀蘭毓靠着椅背,言語間伸了伸腿,卻不慎牽動右腿舊疾隐隐作痛。
他這條腿受傷之初未能細心看顧,傷上加傷,落下了病根兒,後來每逢天氣轉涼便動辄複發,冬季更要經常佐以熱水藥浴方能得幾日安寧。
這頭方皺了眉,齊雲舒最是體察入微,忙蹲下身雙手扶在他小腿上往前挪了挪。
“夫君腿傷又複發了?”她擡起頭,問:“我從前學過些緩解疼痛的按摩方法,我給夫君按按吧?”
賀蘭毓手肘撐在扶手上支頤瞧她,眸中倒映着燭火搖曳,卻不言語。
齊雲舒有些緊張,一雙手放上他的腿,等真正捏在他膝蓋上方幾寸結實的肌肉時,才覺根本使不上勁兒,面上一時騎虎難下。
賀蘭毓能看到她藏也藏不住的吃力,那雙手着力的點毫無章法,說是學過按摩手法,他是不信的。
齊雲舒竭力堅持了兩盞茶的功夫,背心都已滲出一層汗。
她撐不下去了,順勢半伏在他膝頭,仰着臉央道:“時辰不早了,夫君也別太過為國事操勞,今日先去歇息吧。”
賀蘭毓卻沒起身,俯身捏着她小臂将人拉起來,拍了拍她手肘,“公事不能耽擱,你回去歇着,不必候我。”
齊雲舒眸中失望一閃而過,嘴唇開阖了下卻礙于他面上沉肅,到底沒敢再多言。
“那夫君也別太累着自己。”她總得端莊懂事才行。
賀蘭毓那廂臨她轉身之際,倒恍然間想起件事來,“對了,月底皇上生辰歇朝一日會微服出宮駕臨相府,府中諸事你提前做準備,但莫聲張。”
齊雲舒聽這一遭倒略有訝異,但轉念一想,皇上與他兄弟相稱,兩人從前在邊城慣是逍遙自在,眼下禦極不久,困在那四方城裏自然會悶的。
遂問:“夫君與皇上都喜射獵,那屆時西北側的校場與後山獵苑是否要清場,以免府中下人們不知禮數,沖撞了貴人?”
她考慮得周到,賀蘭毓嗯了聲,“你自去安排。”
從屋裏退出來,盈袖就在東面耳房裏兢兢業業等着,忙提着燈籠迎上去,直出了院門一段兒才低聲問:“相爺怎的沒留夫人在房裏?”
齊雲舒寂然搖頭,她是個大家閨秀,深夜主動進男人的房已是極為逾矩了,哪怕那男人是她的夫君。
可就是這樣,卻還杵一鼻子灰,豈不是更教人面上無光得厲害。
她猜不透賀蘭毓的心思,要說府中三個女人,尹氏早已無寵,溫氏處境尴尬,他對她溫存有的,偏愛也是獨一份兒,正妻該有的體面和榮寵她都有,但還是感覺缺了點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東西隔在夫妻之間,看不見摸不着,可就是教人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安定不下來。
“這……”盈袖躊躇道:“我方才在耳房裏跟人說了兩句,才知道先前來福打死那小厮,其實根本不是為那蹩腳罪名,而是前不久在素心院跟溫氏起了沖突,沒兩天相爺就教來福給處置了,照這苗頭,長久下去可不是個法子。”
齊雲舒倒是頭回聽聞這事,一時怔忡,“夫君最近什麽時候去過素心院?”
她所知道的只有大婚那日,夜裏溫氏還尋了死,鬧得頗為難堪。
盈袖卻也搖頭,可這種事越是不清不楚才最教人浮想聯翩。
齊雲舒甚至當下覺得,賀蘭毓那些沒有歇在畢月閣的晚上,或許都去了溫氏那裏,二人濃情蜜意,只怕早已舊情複燃。
盈袖瞧她面色不佳,悶聲怨道:“虧得您回回進宮都在太後娘娘跟前說相爺好,眼下看着,相爺壓根兒是半點未承您的情!”
“承我的情?”齊雲舒苦笑了聲,“皇上的情他都不屑于承,我何德何能敢教他承我的情?”
現在想來,但凡賀蘭毓将皇帝的賜婚看重那麽幾分,也不至于偏在娶她那天,大張旗鼓納溫氏進府了。
她心裏陡然後知後覺紮進了一根刺,沒發現尚好,可一旦察覺,便磨得人整夜都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