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來 躲一時并不能萬事皆休
秋日的雨水飄起來便連綿不絕,溫窈精神頭強些後,便帶着觀靈和月牙兒,開始細細拾掇從霧月小築帶來的箱籠。
她從不善将就,屋裏一應細軟、擺件兒、熏香……全都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安置了一遭,嫌院裏枯死的樹木礙眼,也想方設法找來鋤頭給撅了。
這日天氣好容易放晴,她本打算在院牆邊撒些爬山虎種子。
但不及午膳時分,老夫人身邊的婢女菊素上門來,帶了老夫人口信,教她前往弘禧閣一趟,給新夫人齊氏敬茶。
素心院地方偏僻,離後宅哪一處院子都遠,溫窈姍姍來遲,直到進屋見了人,才想起從前與未出閣的齊雲舒還曾打過照面。
那時她尚且還是中書夫人,宮宴上陪坐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身邊,見齊雲舒随同國公夫人觐見,太後待這侄女頗為親近,言談間俨然已将齊雲舒視作兒媳般對待。
彼時城中貴婦亦盛傳太子殿下心悅于這位小表妹,想來若沒有那場朝堂變故,齊雲舒如今約莫都已成為皇後了。
溫窈從屏風後轉進去,收回思緒,恭謹立在屋心朝上首老夫人與齊雲舒見了禮。
“溫姨娘來了。”
老夫人坐在上首低頭品茶,聽張嬷嬷提醒一句,才擡頭看去。
眼前立着個婀娜娉婷的身影,端莊淡雅又莫名顯出幾分雍容,和她印象裏慣愛撒嬌耍賴、倔強固執的那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溫賀兩家早年間原是隔壁鄰居,老太爺那一輩便是世交,是以彼時溫家生下個小女娃,兩個老太爺期許親上加親,遂給五歲的賀蘭毓定下了門娃娃親。
兩個孩子小時候也是極要好的,若就如此安穩長大成婚,也算得一樁天作之合的美事。
可誰成想後來……唉,鬧出退婚那檔子糟心事!
老夫人思緒飄遠了想着就來氣,一時收了笑意,同溫窈見了面也未曾多做寒暄,只揮手教一旁侍立的婢女端上茶盞遞給了她。
溫窈接過,這才看到同她一道上前敬茶的還有個面容柔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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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溫姐姐,曼惜有禮了。”
那女子一身淡青色錦緞夾襖,發間簪幾根樸素珠釵,先前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老夫人身邊,想來便是府中另一位姨娘尹曼惜。
說來巧合,溫窈很早之前也聽過她的名字,只是沒有見過罷了。
先帝年間,賀蘭毓随軍征戰南部邊境,凱旋而歸時帶回了尹曼惜,當時種種風流韻事傳得滿盛京皆知,都道她是賀蘭毓心底一抹豔麗的朱砂紅,教人不知道也難。
溫窈朝她略颔首,未再多言。
喝了茶,齊雲舒舉止得體,年紀不大但正妻的氣度拿捏得分毫不差,又吩咐身邊的婢女盈袖捧上兩份見面禮分別交于了二人。
老夫人應是有意許她立威,坐在一旁并不開口。
溫窈只得安分站在下首,低眉颔首聽訓誡,無非便是些教二人盡心伺候,後宅之中勿生嫉妒之類的話。
若時間再往前推幾個月,她絕想不到自己終究有一天,還是不能免俗地需得周旋在後宅一堆女人裏。
此前同易連铮五年夫妻,舉案齊眉後宅清寧,兩人之間從沒有別人。
而眼下這一切,都拜賀蘭毓所賜,拜他心底那虛無缥缈的不甘所賜。
自弘禧閣臨走前正是午膳時分,溫窈領着觀靈出遠門時,身後卻有張嬷嬷跟出來。
張嬷嬷到近前,說:“老夫人這些日子晚上總睡不安穩,想勞煩姨娘手抄幾本經書祈福,待改日老夫人精神好了,自當記姨娘一份勞苦。”
手寫經文大抵是為了修身養性,祈福從來都只是托詞罷了。
溫窈只不知在老夫人心中,她這份身不由己的“戾氣”得抄多少經文才能化解,實在如此憂心,當初攔着賀蘭毓不納她進府,不比抄千萬份經書管用嗎?
溫窈幼時也曾将老夫人喚做“幹娘”,因是自小沒有母親,便自覺将“幹娘”當做親生母親,承歡膝下,亦是得過頗多寵愛。
但再如何親的幹女兒必然也比不過親兒子。
賀蘭毓當初醉酒闖了她的洞房被老太爺打斷一條腿,如今的老夫人,沒故意使絆子教她受過賠罪已算是萬幸了。
想頭只能藏心裏,她也不能直白說出來,面上遂還是應下了。
素心院往北不遠有間養心齋,原來是老太爺的藏書閣,溫窈回素心院途中便順道去取了一回經書,沒教觀靈跟着。
那門前并無人時時值守,她進去取完書沒有多做逗留,正打算離開時,透過書架間隙卻見門口有人進來。
皂靴踏在木板上發出一串沉沉悶響,來人一身墨藍暗銀紋圓領袍,面若冠玉長身如松,屋外淡金色的天光照在他臉上,消散了幾分淩厲,倒顯得眉眼間柔和許多。
溫窈手中握着經書一緊,忙退回到書架裏側拐角處,試圖将自己藏起來。
自入府那晚後,她借生病之故已有許久沒見過賀蘭毓了,眼下也萬分不想跟他打照面,不想被他記起來。
賀蘭毓好似也沒察覺裏頭有人,在書架間走走停停,最後在距她三步之遙處停下來。
溫窈已經能嗅到他衣裳熏的佛偈香,下意識又往裏頭退了兩寸,整個脊背都貼上了後面的木板。
他在書架前站住片刻,取下兩冊文牍,踅身轉出去卻過門未出,而是撩袍子往對面書案後落座,随即半垂眼睑目不斜視看起了文牍。
這……
溫窈一時進退兩難,出不去,就只能繼續在這裏等。
直消磨了整整兩個時辰,她從最初的站着,變成了坐在地上,透過書架間的空隙看出去,賀蘭毓卻始終在書案後巋然不動。
秋日天暗得早,養心齋裏未燃燭火,日落後便有些看不清了。
來福找過來時片刻訝異,“爺,原來您在這兒呢,怎麽也沒教人點燈,這麽看書多傷眼睛啊。”
賀蘭毓淡淡瞥過去一眼,來福忙道:“夫人在畢月閣備了晚膳,請您過去呢!”
溫窈抱膝坐在拐角處,直聽得那主仆二人的腳步聲走遠了,才舒口氣走出來,而後不再耽擱,快步回了素心院。
她一趟經文取成了疑似失蹤,雲嬷嬷憂心得厲害,回來瞧她臉色也不好,用過晚膳便催着她快去就寝,睡前又在屋裏燃了安神香助眠。
晚上慣常是不留人在屋裏值夜的,但這夜溫窈浸在香氣中半夢半醒之際,卻猛地覺得身上一沉。
她心頭一顫,霎時清明睜開眼,卻還未等開口發出半個音,唇便被強勢堵住了。
“別動。”賀蘭毓抵着她的唇,聲音低啞,蠻橫地好似要生吞了她。
他怎麽會突然過來!
溫窈來不及多想,雙手一瞬間就被鉗制在頭頂,她那一點螳臂擋車的抵抗毫無作用,寝衣系帶松散,他指尖勾住拉扯了兩下,便教底下春色如許全都顯露了出來。
她反抗無力,整個人像是一只海上的小船,一次又一次淹沒在洶湧澎湃的滔天巨浪中,什麽都抓不住,全身上下也根本沒有哪一塊兒由得她自己做主。
賀蘭毓不說話,溫窈也看不清他的臉。
風平浪靜時,她無力趴在枕頭上,熱汗淋漓混雜着眼淚洇濕了枕面。
賀蘭毓半伏在她背上靜了靜神兒,指腹撫她眼尾的淚痕,“哭什麽?我又沒要你的命。”
“放開我……”溫窈眉間緊蹙,落在枕邊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挪了挪身子試圖從他的壓迫下離開,卻沒能成功。
賀蘭毓輕笑了聲,“你怎的這麽愛躲,難道以為躲一時便能萬事皆休?”
溫窈知他話裏有話,沒言語。
他并不打算在這兒過夜,事畢便起身立在床邊穿衣裳,好歹教她得了解脫。
衣物中落下封拜帖,賀蘭毓從地上拿起來,借着月色看了眼,便又想起來道:“鄭家今日送了拜帖來,後日未時你去小花園見見人。”
溫窈自小随的是母姓,那鄭家實則便是指其父鄭高節如今的家室。
鄭高節年輕時是溫老太爺的得意門生,考取功名後做了溫家的上門女婿,可後來溫家沒有了,府門前的牌匾取而代之成了鄭家。
她自小養在溫老夫人膝下,同鄭高節隔閡已深,更不用說鄭高節為求自保,拱手将她推到賀蘭毓眼前,拿她換了鄭家無虞和鄭高節繼續留任工部尚書之位。
“去見他們做什麽?你還想教我對他們感恩戴德不成?”溫窈深深喘了幾口氣,轉過臉冷眼視他。
她心中一點父女之情早已被鄭高節消磨殆盡,更何況賀府不是她的歸宿,她只想離賀蘭毓越遠越好,鄭高節也休想靠她茍且一輩子。
可事實證明賀蘭毓能戲弄鄭家第一回 ,就能戲弄鄭家第二回。
他系腰帶的動作稍頓,擡眸戲谑對上溫窈的目光,卻說:“你那麽恨鄭高節,那便親自去斷了他的念想,賀家不缺他這門遠親,他的仕途也并不會因為塞個你給我,而從此坦蕩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