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五、白玉竹 那個“麽”字便被直接……
三十五、
“說清楚。”蕭缙面色立時凝重起來, 同時打個手勢示意衛鋒進門上前。
隋喜謹慎答道:“十六那日貴人白氏進門,小的比照先前尹良侍的例子,安排在了丹鵲軒, 也安排了人照應, 盡皆正常。但今日安排了二等丫鬟莺歌過去伺候,她哥哥是南府的樂師, 所以去過幾次南府,先前曾經見過白氏——”
聽到這裏,玲珑已經背脊發寒:“所以, 現在府裏的白氏, 不是莺歌見過的?她會不會看錯了?”
隋喜低着頭, 額角眼瞧着已經沁出汗來:“反複問了莺歌好幾回,她說這位看着是跟她見過的白氏連相的,但她覺得确實不是白氏本人。具體哪裏不對, 她說不出來。但王爺知道,莺歌是王府家生子,一家子都是忠厚老實的人, 萬萬不是那信口胡說的。倘若她當真認錯,虛驚倒也罷了, 小的就怕真有什麽……”
蕭缙重又眉頭緊蹙,望向玲珑:“你怎麽想?”
玲珑心下已是驚懼非常:“當日的舞姬全都帶着面幕, 衣衫又相似,且彼時根本就沒有眀旨說到底要賞賜哪一位,便是咱們回府也認不出來。此事到底要不要緊,還得看白氏有沒有家人。”
“便是沒有,這幾日也能認出幹親來。”蕭缙冷笑了一聲,思忖之間, 不禁一拳捶在了茶幾上。
“王爺息怒!”隋喜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小人無能。”
連玲珑也站起身來:“王爺——”
蕭缙深深舒了一口氣,擺手道:“起來。你現在去南府找莺歌的哥哥,悄悄帶到王府裏認人。若這白氏當真有暗中偷龍轉鳳的本事,先認府裏的人是誰,是不是同樣出身南府的其他歌姬舞姬。另外去尚務府查檔子,将案卷上白氏的出身家人查明白。”
頓一頓,又望向衛鋒:“立刻傳書給燕将軍,說本王有要緊的事,請他設法在南和向西的大小官道上設卡。向北官道本來就有盤查,傳書給渭城程将軍,請他暗中留意可疑女子。另調親衛二十人,王府待命。”
隋喜與衛鋒皆領命去了,蕭缙自己亦站起身來,望向玲珑:“你先在別院照顧夫人罷,我得即刻回府。”
玲珑卻搖搖頭:“王爺,我們一起回去。我母親的情形已經穩當了,有孟太醫不時過來看看,我留着也沒有什麽用處,還是先回府瞧瞧情況。萬一很快有什麽變故,我在其中轉圜,還能給王爺斡旋的時機。”
“如此也好。”蕭缙也顧不上再說旁的,簡單再吩咐荷葉等人留在別院好好照顧沈菀,便帶着玲珑快步出了別院,登車回府。
一路馬車行的已經很快,間中蕭缙還是用折扇打起了兩次車窗簾子,可見心中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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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坐在他身邊,想寬慰他兩句,卻有有些歉疚,斟酌片刻才低聲道:“王爺,若不是我家中之事分心,此事也不至于拖延至此,我實在覺得對不住您。”
“這與你有什麽相幹。”蕭缙雖然依舊眉頭緊鎖,但還是伸手去攬了她的肩,“我剛才生氣,是怪我自己輕敵。自從将裴姝的婚事拆開,便沒再對這後宅之事嚴加防範,說到底還是我只顧想着前生大事,卻忽略了——”
“王爺說‘前生’?”玲珑詫異地問了一句。
“沒有,我——我說的是‘前塵’,”蕭缙并非咬字不清之人,但此刻也只能強行遮掩,又順着扯開這一處,“前塵舊事,我先前回想,雖也知道太後經常在這宗室婚配子嗣之事上着力,卻也只擋了這正面的賜婚,沒防備這等手腳。”
說到這裏,手上又緊了緊:“且看此事後續如何,真正的白氏找得回來便罷,實在找不回來的話,你就先陪夫人去江州一段日子,避一避風頭。”
“王爺的意思是,這件事最後會落回到我身上?”玲珑大致明白這當中的利害關系——舞姬白玉竹是中秋當日仁宗親口賞賜的良侍,這樣的賜妾雖然不比賜婚,也不是能随意打發處置的。縱然不至于到有事要請旨申饬的地步,仍舊需要看着這份禦賜的光榮而格外禮遇。
現在白玉竹如果是在來到王府的過程裏偷天換日,讓人冒名而來,未必會是出于慈懿殿的授意。
因為如果慈懿殿想的是要借着榮親王府虧待禦賜之人,從而進一步挑撥仁宗與蕭缙的兄弟之情,扣什麽不敬天恩的帽子,那還不如暗中害了白氏性命,更加直接。
可慈懿殿不曾授意,并不代表不會利用此事。
白氏私逃,想來仗着的就是蕭缙當日本來就沒見過面幕下的舞姬們到底容貌如何。所以入府那一刻沒有發現,拖個幾天,便如現在已經是四天之後,再想找人就是大海撈針,全無頭緒。
至于王府裏的假白氏,還要審了才知道到底是被人蒙騙還是威脅強迫,串謀之間是否知道真正的白氏動機如何,下落如何。
而此事最麻煩之處,便是慈懿殿有沒有後手。
若是全然沒有旁人插手,當真只是白氏私奔或是假的白氏想求這份“王府嫔禦”的富貴,情況便簡單許多。
但看着蕭缙面色凝重,玲珑便知這種想法不過私心僥幸而已。
接下來最有可能的,便是南府和尚務府一口咬定送來了真正的白氏,八月十六已經被榮親王府領進了門。再然後,白玉竹的父母親眷,甚至幹親表親,來王府請求探親,最終咬定榮親王府害死了真正的白氏。
且不說白氏是禦賜之人,就只是尋常侍妾甚至婢女,按着大晉律例,也沒有說王府裏說弄死就弄死的。哪怕有罪也要見供狀,懲戒致死也總得有屍體。
可真正的白氏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旦南府喊冤避禍,白氏家人再叫起撞天屈,最終這個罪名還是會落到榮親王府頭上。
就算沒有慈懿殿的指示,禦史臺可能都會參奏蕭缙私德不修,藐視聖恩。但凡對禦賜之人留意多幾分,也不至于連送來的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
更不要說若是有人故意挑撥推動,那這罪名就會變成是蕭缙因着任性昏聩,偏寵妾室謝玲珑,謀害禦賜嫔妾,這時候要再将先前裴姝落水的事情掰扯一回,更是百上加斤。
榮親王府當然可以自證可以辯解,但除非能将真正的白玉竹找回審問明白,否則跟禦史臺甚至三法司或尚務府一旦開始糾纏辯解,那就是一盆髒水從內潑到外,難堪至極。
“不一定。但不能不防。”蕭缙咬了咬牙,心中的煩憂郁卒簡直難以言喻。慈懿殿的手段會有多麽綿密與無恥,大小動作交疊勾連,他并非不知道。怎麽會因着成功推拒了裴姝的婚事,就以為前世所經過有關他婚事與王府後宅的難題徹底解決了呢?
前世确實沒有尹氏和白氏賜到榮親王府,因為前世此時裴姝已經被塞了進來。但現在沒有裴姝,卻有了這件變故,甚至這變故還可能會波及到玲珑——倘若之後白玉竹的家人當真到王府找不到人然後去告狀,他就必須搶在禦史臺參奏和三法司發難之前先去面聖請罪。
以仁宗處事之道,真到那個地步,說不定會叫他推玲珑出來頂罪平息物議,保全天家顏面。
想到此處,蕭缙對自己這些日子的輕敵越發自責,又轉而望向玲珑:“你放心,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讓你有事的。”
玲珑見他神色既憂慮又鄭重,便主動去握了他的左手:“我知道的。不過莺歌可能會看錯,白氏也可能會很快被追回。不管如何,私德的事情再鬧到如何,還是在陛下一念之間。您也不要太過憂心,這世上哪有什麽真相是查不出來的呢。”
蕭缙忽然神色一頓,望着玲珑,卻不出聲。
這話,她前世裏也說過。
是廣平十二年,上輩子他最後一次被圈禁在慎德堂的時候。
那時西南兵權已經交接,他妄自出戰、擁兵自重的罪名已經越發洗不清。三法司會審之時,堂官的口氣越來越不耐煩,三木大刑不過一步之遙。
那時,早就已經徹底脫了宮籍的玲珑卻到了他身邊。
“不要擔心,世上哪有真相是查不出來的呢?”
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明亮,也是随後無數個日夜裏他身邊唯一的溫暖與歡愉。
雖然上輩子直到病死在北地,他們也沒能等到黃河澄清日,真相大白時。
“殿下?”玲珑又等了幾息,見蕭缙似是望着她,又像是出神,不由再次輕輕探問了一句,“您是想起了什——”
然而話還沒說完,蕭缙忽然探身去親她。
那個“麽”字便被直接封在了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