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二、同侪 沒有人能跟她比肩
三十二、
夜空如洗, 月華如練。
玲珑坐在溫泉別院的花園裏,靜靜擡頭看着夜空。
一陣清風拂過,清冷的秋意比月光還要再寒涼十分, 她微微打了個寒戰。
但下一刻, 身上便驀然一暖,多了一件鬥篷。
而那沉沉如水的緞面上頭, 是她極為熟悉的松柏清芬。
“殿下。”玲珑起身,先匆匆拿帕子按了按眼睛,才轉身望向給她披了自己鬥篷的蕭缙, “您怎麽這個時辰還沒休息?”
“你一直不回房, 本王如何睡得安穩。”蕭缙動手去将那鬥篷又抻了抻, 将玲珑裹緊,“夫人不是吃了藥已經睡下了麽。孟太醫說接下來只要靜養就是了。還擔心什麽?”
玲珑見蕭缙寝衣外頭只披了一件常衫,卻将鬥篷給了自己, 也伸手拉了拉他的衣領:“在車上時我就說,殿下不該陪着我來別院的。您這樣施恩,讓我可以在這裏照顧母親幾日, 我已經感激不盡。您明日還有公務,連夜過來這邊也休息不好。”
“你知道我是陪你過來就好。”蕭缙握住玲珑的手, “明日要看的公文我會讓唐宣送過來。後天從這裏直接過去行宮,安排移駕回宮的事情, 還更近些。倒是你,這樣晚還不睡,是想将自己也折騰病了,好回頭請孟太醫給夫人看診的時候,一起算診金便宜些麽?”
“倒也不必這樣省。”即使玲珑心緒未複,也不由彎了彎唇。
蕭缙略略向前探身, 聲音也壓低了些:“那你在這裏做什麽?擔心你父親?還是外祖母?不管你有什麽擔心,跟我說就是了。”
玲珑舒了一口氣:“今日之事,多謝殿下。旁的都是命了,我也沒有辦法。”
“既然沒有辦法,那就回房睡覺。”蕭缙一笑,索性拉着她往回走,“發呆有什麽用,夫人和本王還都需要你照顧呢。”
玲珑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壓下了滿腹心事,由着蕭缙拉回了別院裏的正房,簡單盥洗休息不提。
轉日晨起,沈菀終于精神有些恢複了,玲珑早早地到了床邊守着:“母親感覺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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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菀在前一晚被送到別院的時候已經醒來過一回,只是當時整個人吃了藥之後昏昏沉沉不大清醒,又頭暈胸悶的難受,只大略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榮親王的別院裏。
此刻醒來見到女兒在身邊,既是驚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燕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玲珑握住母親還是有些微涼的手:“外婆的事情,昨日家裏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本來是我想過去看看,但王爺也跟着去了。他的意思是先讓您過來調養幾日。”
“誰說幾日了。”她這話音剛落,便見蕭缙進了門,“夫人在府中受了委屈,當然要搬出來。藥材與嫁妝失竊之事,京衛衙門會跟進的。”
“王爺。”沈菀見到蕭缙,立時便要起身下床行禮。
“母親小心。”玲珑趕緊去扶,蕭缙也同時上前去扶了另一側:“夫人不要這樣多禮。”
沈菀确實行動之間又是一陣眩暈,雖然心裏不安,卻也只能先坐下。
“王爺怎麽過來了?”玲珑看了一眼蕭缙的衣裳很是嚴整,“您是不是要去行宮?”
蕭缙一笑:“明日才過去行宮。我是過來看望夫人的。”
“家中雜事,勞煩到王爺,實在汗顏。”沈菀這時候其實有些不确定京衛衙門介入是什麽意思,但提到藥材與嫁妝,也能猜到個大概,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或者是憋屈太久,一時并不習慣還有公道,而更要緊的,便是家中有如此丢人之事,不知會不會讓玲珑在王府裏叫人笑話。
“夫人當真不必客氣,家家都有難念的經。”蕭缙溫言道,“其實天家之中,宗室之間,争端也都差不多。長幼嫡庶,爵位前程,宗族錢財,大致相類。說起來還是本王更慚愧些,上次一見,已知夫人委屈,卻不曾更早與玲珑商議着接您出來,是我疏忽了。”
“王爺言重。”沈菀雖然坐着,仍舊欠身,心裏雖然有欣慰歡喜,但也有惶恐,“小女侍奉王府,得蒙王爺厚恩,臣婦已然感激不盡。但也求王爺,不要太過偏寵小女,以免将來的王妃,與現在的同侪有所失落。”
蕭缙不由看了一眼玲珑,随後才拱手溫言應道:“夫人之意,本王明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長信侯府爵位不再,尊夫又在行商,您是怕玲珑如今年少得寵遭人記恨,萬一将來色衰愛弛,有什麽變故,娘家無力護着她。”
“是。”沈菀不料蕭缙竟然說得這樣直白,但也句句真實,“王爺英明。臣婦知道,王爺喜愛小女,臣婦感激不盡。只是小女出身如此,臣婦與外子亦皆是鄙薄之人,不敢妄圖眼前富貴,只願小女一生平安安穩。”
沈菀的聲音因病很是虛弱,但其中拳拳愛女之心卻堅定誠摯,流露無遺。
“夫人。”蕭缙略略沉吟一瞬,随即上前一步,在沈菀病榻前三尺之處跪了下去。
“王爺!”這一下莫說沈菀大驚,連玲珑都趕緊上前去拉他,“您——”
蕭缙卻反手去拉玲珑,讓她跪在自己身邊,随即才望向沈菀:“夫人,人生在世,前程難料。今朝的王侯将相,誰也不知明朝是否落魄流放。此刻我能向夫人禀告的,便是我待玲珑之心,絕無二意。只要我蕭缙一息尚存,夫人憂懼之事便不會發生。進宮面聖見駕,行禮低頭是我們人臣之分,但榮親王府之中,玲珑不會有真正的同侪,也沒有人能跟她比肩。”
“王爺——”沈菀不由淚落滿面,對蕭缙這番話實在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此刻應也不是,不應更不是,只能再次試着去扶,“王爺請您先起來——”
蕭缙轉頭看了一眼玲珑,她的眼眶也紅了,雖然跪在他身邊,但整個人也是輕微地在發抖,說不出話。
蕭缙心裏竟也有些酸痛,前世裏,她那樣不顧一切地跟着他去了北地,天寒地凍的流放與辛苦,兩個人在一處其實連正經的名分也沒有。
那時他不想拖累玲珑困死北地,加上其他的思慮危險等等,他那樣貪戀她的溫暖與美好,卻也時不時想着是否應該讓玲珑快些離開,所以這樣的話,前世裏他是并沒有說過的。
哪怕如今的玲珑就在身邊,而身周的一切仍舊是繁花似錦,蕭缙仍舊覺得是虧負了她,更虧負了那個前世陪着他吃盡苦頭的玲珑。
“夫人。”蕭缙伸手去将玲珑的左手握在自己掌中,“我實在不知還有什麽別的法子,可讓夫人放心,将玲珑全然托付于我,今日此禮,請不要惶恐,也不要憂慮。我只求夫人信我。”
頓一頓,又轉臉望向眼淚已經滑落的玲珑,唇角微微揚起:“至于玲珑,我知道她也害怕,不敢全然信我。那大約,便是我做的還不夠好。”
他最後這句話,聲音已經低了下來,同時也低了頭。
明明前一日還是那樣意氣風發的榮親王,此刻卻低着頭,像個孩子一樣跪在沈菀的病榻前。
玲珑的眼淚越發止不住,原先繃着那樣久的心緒在這一瞬徹底沖破,嘴唇抖了又抖,終于去埋怨蕭缙:“殿下你這是做什麽,在母親跟前告我的狀嗎,我哪有不信你。”
“燕燕,”沈菀伸手去按了按玲珑,“不要這樣,王爺都已經這樣說了。”
“夫人不要攔着她,”蕭缙仍舊低着頭,“原是我詞窮計短,沒有什麽旁的法子。每每想要待她好些,卻又讓她擔憂,是我的不是。”
“您先起來成不成。”玲珑原是滿心感動,但聽到這幾句話,還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蕭缙過猶不及,跟沈菀裝可憐的味道,雖然眼淚沒有止住,但卻又想笑了,她的聲音都有些抽噎。
“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蕭缙這才擡眼去看玲珑,又伸手擦她的眼淚,沈菀還主動遞了帕子過去。
“母親,他——”玲珑氣結,但看着母親沈菀眼裏終于少了幾分擔憂,多了幾分踏實的欣慰,便更說不出話來。
“快起來罷。”沈菀又勸道,“以前聽長兄提起,王爺是英俠人物。今日言語,臣婦感銘五內,斷然沒有不信之理。”
“謝謝夫人!”蕭缙的聲音瞬時明亮起來,自己起身的同時又去扶玲珑。
“我有些累了,想再休息一下,燕燕,你陪王爺出去罷。”沈菀再次貼心開口,主動叫玲珑與蕭缙一起出去說話。
玲珑本來是有些不願意的,但是看着蕭缙面上那副小心翼翼的讨好神色,還是答應了。轉身叫了荷葉進門,叮囑了幾句小心照顧,便自己擦了擦眼睛,先出去了。
蕭缙自然是跟着她,看着玲珑從沈菀的房間出出之後越走越快,一直到前一晚她獨坐望月的花園涼亭中才停步。
蕭缙抿了抿唇,将笑意壓了下去,面色平靜地跟了過去:“玲珑。我跟夫人說的是真的。”
“嗯。我知道。”玲珑仍舊背對着他,“府裏就我一個是假裝給您做妾的。其他是真心想做的。所以算不得有同侪。”
“這個時候還貧嘴。”蕭缙繞到玲珑面前,與她目光相接,“要不要我再給你跪一回,再表真心?”
“王爺這樣說,就不是貧嘴嗎?”玲珑一時之間仍舊不知如何回應蕭缙與母親說的話,索性還是順着這不正經的部分先應付着。
“當然不是,本王言出必行。”蕭缙說着,真的要退後一步再次屈膝,玲珑連忙一步跟上,伸手去阻止他。
而下一瞬,身手敏捷的榮親王殿下就很自然地接住了她的手,順勢一帶,再一次完完全全地将玲珑抱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