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十九、中秋 少年之心,已有所屬……
二十九、
行宮的中秋宮宴較之皇城中的宮宴, 不論在規制還是氣氛上,多少都要更輕松些。畢竟是在專門讓仁宗與太後去散心游玩之地,上上下下的心緒總會輕松些。
尤其是今年仁宗的正宮皇後段氏沒有一同到行宮, 這宴會的操辦便由貴妃高氏與裴昭儀的協理, 不論曼妙新奇的絲竹歌舞,還是宴會本身的花團錦簇, 都與端莊嚴肅的段皇後慣常做派相去甚遠。
玲珑跟着蕭缙到了行宮,很快便察覺出這樣差異,心中不由微微感嘆。落座之後, 參宴的宗親皆各自閑談說話之時, 向蕭缙悄悄嘆道:“若是皇後娘娘今年也到行宮, 便沒有這樣熱鬧了。”
蕭缙唇角一勾:“這才到哪裏,熱鬧還在後頭呢。”
二人剛低聲說了兩句,便見平郡王笑着過來:“七弟, 三哥先前說什麽來着?到底還是帶着你的寶貝丫頭來了?”
雖然平郡王論爵位是比蕭缙低一級,但畢竟長幼有序,蕭缙還是起身拱手:“兄長慧眼如炬, 小弟慚愧,讓您見笑了。”
玲珑随着蕭缙起身, 欠身一福:“見過三殿下。”
平郡王打量過去,只見今日的玲珑已經徹底不是先前的侍女裝束, 雲髻高梳,錦繡宮衣,發間珠飾兩三樣,精致金釵上寶石流光,另有一朵盛放的緋扇月季簪在鬓邊。而她原就十分出衆的美貌在這樣分寸合宜的別致裝扮之下,越發顯得清麗明豔, 遠勝今日與宴的諸多命婦與貴女。
“免禮,都是一家人了。”平郡王笑笑,又去揶揄蕭缙,“說起來七弟你也是夠能忍的。如此佳人,就這樣在身邊當丫頭使喚了四年多才開了竅嗎?”
蕭缙也笑笑:“緣分之事,實在難說。她是本分謹慎的人,三哥要笑話,便笑話我先前愚拙,未曾早結良緣罷。”說着拿起了跟前的淡酒,“也有日子不曾跟三哥飲酒了,小弟敬您。”
言罷袍袖略略一遮,自己一飲而盡。
平郡王心下不由嘀咕蕭缙怎麽将玲珑護得這樣緊,但面子總是要給的,當即也飲了酒笑道:“三哥哪裏說的是人家,人家好好的。說的就是你啊,太笨。要是早些成就好事,如今說不得都有小侄子了。”
“那也不太妥當罷?”這時便聽平郡王身後有人接了一句,随即珠翠環佩,錦繡富貴的氣息便迎面而來,竟是平郡王的正妃高鳳芝與安國公府的四姑奶奶高德芝,還有另外兩位宗室女眷一起過來。
裴二也在後頭,只是似乎有些局促,便站得遠些。
平郡王妃又含笑續道:“七弟是天之驕子,這大婚之事的緣分雖然尚且未到,将來也是要有出身貴重相稱的正妃為妻。哪裏能讓侍婢先育庶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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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芝,這是哪裏話。”平郡王趕緊去攔了一下自家王妃,雖然也不是太有力度。因為平郡王妃少時曾經在姑母高太後跟前養過幾年,甚至比如今服侍仁宗的高貴妃還要更得太後疼愛,所以平郡王懼內之事,人人皆知。
而另一件更是人人都知道卻不敢提起的,就是高鳳芝嫁給平郡王之後一直無出。平郡王雖不敢明着納側,但關于平郡王是否應該納側生庶子,再交給正妃撫養的這個說法卻一直都有隐隐約約的議論。
“三嫂說笑了。”蕭缙還是笑意不減,“小弟雖然頑劣,也不至于對府中之人不尊重。倘若仍是侍女,那終究要離開王府,嫁娶自便。何來侍女生子之說。”
頓一頓,他又大大方方地伸手去牽玲珑的左右,放在自己掌心之中:“若是嫂嫂說的是謝氏,她先前雖為小弟操持庶務,如今已成小弟的內室,前塵便不再要緊。小弟縱然不敏,些許軍功,并先帝恩賞的親王之分,想來也足夠蔭庇自己家室之人的。且——”
說到此處,蕭缙的笑意裏更添了三分玩味,向宴慶正殿之中正在含笑說話仁宗與太後又掃了一眼,才慢悠悠地重新望向平郡王妃等人:“至于嫡庶之子麽,且不說小弟是否會有,即便是有,誰又能料定這庶子嫡母之間,不能母子連心,猶勝親生呢?”
平郡王妃臉色微變,高太後早年曾有親子,排行第四,但五歲上就夭折了。哪怕先帝追封為元嘉皇太子,極盡哀榮,終究是無用的。
先帝諸子中活到如今的,只有今上仁宗蕭缜,平郡王蕭絡,榮親王蕭缙三兄弟,三人均非同母,也都不是嫡子。
這話當然就不能順着接下去了,于是另一位宗室女眷便出來打圓場:“殿下所言極是,所以我們其實是過來恭賀殿下喜事的。前次殿下納側,一日便得了兩位佳人,我們還沒能見面親近,略表心意,今日倒是機會。不知另一位良侍,今日為何沒來呢?”
蕭缙随口應道:“尹氏好靜,在府休息。”
高德芝面上有些不服氣,尤其是看着玲珑這樣站在蕭缙身邊,簡直礙眼到了極處。
但剛才平郡王妃的話被蕭缙一句一句全駁了,也算是徹底擺明了榮親王的立場。
不管朝臣議論間到底覺得榮親王是不願意向太後低頭才拒婚裴家,還是仁宗與蕭缙之間真有兄弟離心之兆才圈禁慎德堂,但在謝玲珑入侍之事上,蕭缙的強硬态度還是清晰明了的。
平郡王妃尚且不敢再說,高德芝作為安國公之女而已,又如何能再向榮親王開口。可若說要去讨好榮親王或玲珑,那倒也是不必,當年裴二退婚在前,今歲裴姝王府別院落水在後,關系當真和緩交好什麽的已是絕不可能了。
于是高德芝念頭一轉,面上便帶了笑:“說起來,王爺大約也知道,臣婦與玲珑妹妹原是早相識的。”回身去挽了裴二,“當年在詩社茶會間,臣婦與外子也曾見過妹妹的文字與針線,真是蕙質蘭心,如今能夠成為王爺府中的良侍,侍奉王爺,也是好福氣呢。”
這話算是一半向着玲珑說的,蕭缙便不好代接了。
玲珑只覺得蕭缙握着她的手略緊了緊,好像是再次提醒她,別怕。
“裴夫人過譽。”玲珑唇邊同樣浮起笑意,一如既往地分寸合宜,亦微微地帶着玩味,“早年相識時,我不過一心樸實誠懇罷了。彼時只說聖賢書道下皆是仁人君子,後來才知世情流轉出人預料。福氣人人都有,還需珍惜就是。”
高德芝只覺得自己的話全打在了棉花上,且這棉花還是帶着針的,剛要再說一句,便聽絲竹與金鈴之聲驟然升高,顯然是要有歌舞表演。
堂上的仁宗也得了禀報,笑着發話叫衆人皆坐下欣賞。
得了這個臺階,平郡王便賠笑去拉自家王妃,衆人一時各自歸座,随即有身披曼妙輕紗,面上亦戴珠簾面幕的幾名歌姬舞姬随着絲竹樂律入場獻舞。
玲珑一眼掃過去,很快在其中發現了有些眼熟的身影,便低聲去問蕭缙:“這就是王爺說的好戲?”
蕭缙先反過來問她:“剛才還好吧?有沒有生氣?”
“這有什麽。”玲珑彎了彎唇,“當年剛入王府的時候,其實緩了些日子才能适應。但都到如今了,什麽都習慣了。只要王爺別真叫我生子交給正妃養,便沒有什麽可生氣的。”
“你想的還挺遠。”蕭缙知她是故意胡說,還是忍不住一哂,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現在還不肯叫本王沒事抱一抱呢,連生養都說出來了。再說,本王不會有旁人做正妃的。”
他這話說的這樣随意,玲珑聽着卻心頭微微一震。
榮親王的婚事是定然要仁宗與太後許可的,他又不是真的十四五歲任性少年,難道不知要她做正妃是多麽不可能的事情嗎?
但玲珑更知道的是,蕭缙從來都不是一個空口說白話的人。
而此時絲竹聲再次轉高,玲珑本能地被吸引朝那些身姿婀娜的舞姬看過去,只見一衆舞姬腳步旋轉輕躍之間如同行雲流水,在月光與宮燈交相輝映之下,越發翩翩如仙子,尤其是正中之人,發梳飛天髻,身着缭绫衣,舞姿妩媚輕靈,衆星捧月之下,當真有幾分月宮嫦娥的味道。
“先前你說,自古嫦娥愛少年,”蕭缙在玲珑耳邊輕聲笑道,“只可惜少年之心已有所屬,嫦娥便去售與帝王家了。”
他這話剛說完,便見絲竹樂曲已經到了最後一段,婉轉綿長,而那嫦娥一般的舞姬,也在連着七八個回旋舞步之後,越衆而出,最終以一個嬌嬈之姿,停步堂前。
“好!”仁宗撫掌大贊,太後亦含笑點頭,與宴宗親自然也一同稱贊叫好。
“陛下可知這支舞是誰獻給您的?”頗讓玲珑意外的,竟然不是裴昭儀開口,而是高貴妃含笑起身,離座到堂前,領着那面幕尚未取下的舞姬到仁宗席前三尺站定。
“這就是殿下先前所說的……”玲珑心下飛快推算了一下,才明白了蕭缙之前的意思。
蕭缙一笑,抿了一口自己跟前的酒:“本王什麽都沒說,陛下左擁右抱,齊人之福,諸位後宮姐妹情深,多好。”
與此同時,仁宗已經帶着點酒意,借着高貴妃含笑說着什麽“打賭”之類的渾話,親自離座去摘了那舞姬的面幕——果然便是裴姝。
“妹妹素來擅舞,如今真是用心了。”裴昭儀這時候才終于開了口,只是說話之間聲音似乎有些顫抖,而再下一刻,站起來想要說什麽,卻整個人踉跄兩步,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