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五、沈安 這樣溫潤幹淨的年輕人,……
二十五、
院中幾人自然都順着聲音望了過去。來人是個大約十八九歲的青年仕子, 一身天青儒衫漿洗的很是幹淨,面容白皙溫潤,雖然不如蕭缙那樣俊秀, 但少年子弟看起來斯文謙和, 笑眯眯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十分讨喜。
“安哥兒。”沈菀見到侄子, 很是歡喜。
玲珑卻下意識地望向蕭缙,她上次見到沈安的時候已經是五年前,雖然母親在探視她的時候提過沈家關于婚事的打算, 但那個時候的玲珑還沒有将這件事如何放在心上糾結不肯放, 也沒有怎麽仔細去想沈安這個人。
反倒是蕭缙, 上次喝多了之後問了又問,今日居然還在問。
這不,說曹操, 曹操就到了。
蕭缙聽着那稱呼便已經覺得大約是沈安了,再與玲珑對視一眼,就更加篤定。
他略略抻了抻自己的衣袖, 又重新含笑望過去。
“姑母。”沈安先将手中的橘子交給院門處的仆婦,才上前打了一躬給沈菀見禮問安, 再轉向蕭缙,又是一躬:“這位是榮親王爺罷?學生沈安見過王爺。”
蕭缙的目光在他身上飛快掃了一回, 随即滿面含笑,微微颔首:“不必多禮。”
沈安這才直身,微笑望向玲珑,只是拱手:“玲珑表姐,許久不見,您可安好?”
玲珑确實五年不曾見過沈安了, 昔日那個天資尋常、又不肯踏實讀書的頑劣表弟,在這五年裏長高了不少不說,看起來似乎也踏實穩當了許多。難怪母親原先曾經考慮過這件婚事。
“一切都好。”玲珑笑笑,“你現在在哪裏讀書?”
沈安有些腼腆:“說來讓姐姐笑話,小弟先前想考文淵書院,也好好用功了兩載,雖然文章拜帖得蒙先生過目,但終究還是未能得着先生青眼。所以如今還是在西江書院。”
玲珑更是意外,和聲道:“文淵書院那樣難考,若是頭次送進拜帖與文章便能得着先生收錄過目,便已是極為難得,不必灰心的。”
她話說到這裏,便覺得身左似乎有些異樣,本能地轉去望向坐在她左邊的蕭缙,果然對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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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并沒有忘記蕭缙那天酒後問的話,不過那到底是酒話,誰知道是不是翻看朱亭衛密報後突發奇想的好奇。再者她與沈安這幾句話說的也是中規中矩,家常閑話,并無問題的。
“殿下覺得呢?”玲珑索性直接問了蕭缙一句。
蕭缙轉臉再對着沈安,面上已是和藹笑容:“你姐姐說的是正理。文淵書院治學,最忌心浮氣躁。你如今是十七歲?”
沈安躬身應了:“回殿下,學生只比姐姐小一個月,今年十九了。”
“原來如此。”蕭缙笑意舒展,也向着滿面慈愛的沈菀颔首道,“我看着令侄這樣青春年少,還以為只有十六七歲。文淵書院數百年裏,能在二十歲前考進去的學子屈指可數,還是不要太過心急罷。”
“是。”沈安承訓的姿态謙和而恭敬,但向着沈菀與玲珑,又有些真誠的親近,“學生年少時曾與姐姐一起讀書,姐姐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學生卻驽鈍頑劣,自暴自棄。還是得了玲珑姐姐的幾番勸導鼓勵,才得悔悟。因此想着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辜負姐姐當年的關懷與寄望。”
蕭缙聽到這裏,面上的笑容像沈菀一樣滿意又和藹,但他放在桌案下的右手,已經快将腰間的玉牌捏碎了。
“別只站着說話。”玲珑招手叫仆婦又拿了個凳子過來,“今日母親煮了花蜜茶,你不是喜歡甜的麽?嘗一嘗。”
沈菀也颔首:“對,這還是上次姑母答應你要再改過的方子,姑母去給你拿。”
沈安連忙攔着要起身的沈菀:“姑母,我去廚房裏拿罷,您坐着與姐姐和殿下說話。”
“你哪裏會弄。小心燙着了。”沈菀卻堅持起身,要自己去添那花蜜茶。
沈安陪笑道:“那我給姑母打下手,姑母教我,看着我弄,不就得了?”說着便去扶沈菀,一齊往小廚房過去,年輕裏的聲音裏滿是明亮與輕快,“這簍橘子是我的同窗剛剛從廬州帶來的,甜得很,姑母等下嘗嘗,要是玲珑姐姐不嫌棄,也帶幾個回王府。”
蕭缙看着沈安這樣扶着沈菀,眉心都跳了跳,深深呼吸了兩回,才淡淡說了一句:“還真是貼心啊。”
坐在身邊的玲珑當然能聽出他語氣不善,同時側頭一看,蕭缙的右手還握在他腰間的玉牌上,顯然是用着力的。
“殿下?”她直接伸手去按了按蕭缙的手腕,“您這是……”
蕭缙這才松開了那塊玉牌,手腕一轉,反過來握住了她的左手,看了玲珑一眼:“看來你們姐弟關系挺好的嘛。”
玲珑朝小廚房方向看了看,估計這次倒茶應當很快,也就不便多解釋什麽,而且看着蕭缙眼光裏那複雜又別扭的味道,她心裏竟是只覺得好笑,便輕輕安撫了一句:“回去再說。”
這聲音很輕,但那裏頭熟悉又親近的氣息,對蕭缙而言卻比那溫熱香甜的花蜜茶更熨帖。
他面上神色似乎沒什麽變化,但玲珑卻能察覺出自從沈安進來院子到此刻,有什麽緊繃的情緒稍稍松弛下來了半分。
這時便見沈菀重新回來,身後沈安則端了蜜茶,托盤是他自己的一滿盞并一壺。還有幾只渾圓橙黃的橘子。
蕭缙與玲珑望過去,便知如今謝家到底落魄到什麽地步,此刻沈安的茶盞都與剛才拿給玲珑與蕭缙的不同。
到得桌邊,沈安先将茶盤放在桌子上,又略略一躬:“多謝姑母賜茶。”轉向蕭缙,“學生僭越了。”
這才半坐在凳子上,身形端正,看起來質樸又乖巧。
而這樣溫潤幹淨的年輕人,誰又能不喜歡呢?
沈菀忍不住又贊了一句:“安哥兒如今是越來越懂事了。”随後才将新拿來的茶又給蕭缙滿了一盞,“王爺請再用一盞吧。臣婦家中粗陋,此時唯有以此待客了。”
蕭缙雖不曾離座,亦略略欠身相謝,随後竟将與玲珑相握的右手放在了桌上,微笑道:“夫人再三如此客氣,實在讓我不安。先前玲珑在我府中為女史,确實曾有過主仆之分。但如今——”
頓一頓,蕭缙竟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略略垂下,掃了玲珑一眼,才又重新望向沈菀,滿是誠摯之意,“如今她已是我枕邊之人,夫人便如我的長輩。便是承蒙厚意、不拿我當做子侄驅使,也不必這樣客套。”
言罷,握着玲珑的右手還緊了緊,就真的好像女婿上門,需要再讓女兒對丈母娘多美言幾句一樣。
玲珑心裏此刻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道榮親王這位活祖宗哪裏來這麽大的戲瘾。但戲總是要搭的,當即也笑道:“母親,王爺也不是常來的,您客氣兩句就罷了,也不用每一句都這樣緊張。咱們家粗陋鄙薄的這點事,王爺清楚,但不介懷的。”
“玲珑。”沈菀卻肅了臉色,“王爺待你恩典深重,這是你的福氣,是謝家滿門的福氣。但恭敬奉上才是咱們的本分。無論何時,都不可恃寵而驕,一定要牢記本分,不可或忘。”
沈菀雖然确實不擅變通,但這話卻是有道理的。
玲珑心裏也有些觸動,先是将自己的左手從蕭缙的掌心中抽了出來:“母親說的是。不過王爺是随和之人,咱們的恭敬放在心裏,行動上也別太古板了,那倒顯得他是外人了。”言語上還是按着蕭缙剛才的話音重新打了圓場。
沈菀倒也從善如流:“既如此,那母親留意便是。”
蕭缙的掌心空了,便順勢端了茶盞,又将沈菀的花蜜茶稱贊了一回,說了幾句閑話,還問了問沈安的功課,随後便看了一眼天色。
沈菀心裏當然是很舍不得玲珑的,□□親王親自上門,哪裏還能再開口挽留女兒呢。索性主動開口:“家裏實在窄小,飯食也粗陋不精,玲珑,要不你還是陪着王爺回府去用飯?”
“這樣也好。”玲珑含笑颔首,“那我就随王爺回府了。今日給祖父的禮物以及給母親的衣料剛才都放下了,為免祖父他們見到王爺再如何惶恐,我們便直接告辭罷。”
如此提議正中蕭缙下懷,他起身拱手,又滿面含笑地說了幾句告辭的場面話,還從沈安的手裏接了兩個橘子,才領着玲珑出了謝家的宅子。
衛鋒牽着馬迎上來,蕭缙卻一擺手:“不必,我們乘車。”
這時沈安也扶着沈菀一起送到了門外,玲珑告別母親,心裏終究是有些難受的,只是面上撐着笑容:“母親留步罷。我先回去了,今日橘子很甜,母親也記得多吃幾個。”
馬車到了身後,蕭缙伸手去扶她,玲珑便提了裙擺,就着蕭缙的手上了車,又打了車簾,從車窗裏再向母親揮了揮手。
随着馬車掉轉方向,行在回王府的路上,玲珑這才靠向車壁,剛才向着母親的笑容也消散了。
“是不是我今日不該來這麽早?”蕭缙看着她的神色裏少見的幾分失落,心裏也跟着微微難過,低聲問道,“倒讓你們母女相聚時間短了些。”
玲珑搖搖頭:“跟旁的侍女或是出嫁女相比,我與母親見面也不算少了。已經很知足。”
說是這樣說,目光終究是低垂的,順勢落在了蕭缙腰間那塊剛才險些被捏碎的玉牌上。
玉牌底下的絲縧有點纏繞在一起,大約是長期服侍蕭缙的習慣使然,玲珑看到了就順手就去整理了一下。
“玲珑。”蕭缙伸手去按她的手背,聲音越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