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回府 一點醋意都沒有的樣子才氣……
十八、
蕭缙起身一躬:“謝太後娘娘恩典。”除此之外,竟然一個字也沒多說。
見他應承得這樣爽利,太後仍舊慈和微笑,好像并不意外,仁宗目光中倒是有幾分始料未及:“七弟,看來你就是正妃婚事上挑剔些,側室收的倒不猶豫。”
蕭缙恭敬應道:“臣先前太過頑劣任性,這些日子在慎德堂仔細反省,确實心有愧疚,對不住母後與皇兄的恩典。”頓一頓,再上前半步,撩袍跪倒,伏拜在地,原本坐在他身側的玲珑也一同離座下拜。
習武之人的身姿總是要較之尋常文臣更挺拔些,行大禮也顯得更加端方嚴整,而此刻的蕭缙因着身上傷勢未曾全然愈合,幾跪幾起之間,就有傷處被牽動甚至開裂。
雖然咬牙忍耐,呼吸行動之間還是能看出來帶傷忍痛。更何況太後與仁宗都知道三日前那一道旨意,已經讓蕭缙血染慎德堂。
“快起來。好孩子,你的心意哀家知道了。”太後的聲音越發溫柔,“你皇兄這回也是實在氣着了,按說本不該罰你這樣重。但,愛之深,才會責之切,你只要能明白你皇兄的苦心就好。”
字字句句聽起來慈祥溫和,實際上還是不斷地将事情拉回到仁宗身上。蕭缙跪伏之間,唇邊皆是冷意。
但待得仁宗也說了一句“起來罷”,他再度直身,面上便已然回到那樣的恭順神色:“是。臣定然謹記在心。”
話說到這個地步,這一場謝罪終于算是差不多了。因着蕭缙仍舊有傷,再多坐片時,額上就又開始冒汗,太後為表慈愛,問了兩句身體傷勢,便吩咐人賞賜藥材到榮親王府,另外再添幾樣首飾衣料,給玲珑和今日賜下的這位良侍尹碧韶。
蕭缙再次起身謝恩告退:“謝娘娘厚賜。因今日是從慎德堂前來,随行還是暫由謝氏照料,臣便與她先告退回府。至于娘娘所賜的尹氏,臣鬥膽求陛下單獨借臣車馬,明日送她到臣府上,如此,臣府中可以有所預備,也是宮中所賜貴人當有的體面。”
仁宗滿意颔首,語氣也溫和了幾分:“你回去好好休息,回頭叫孟太醫再瞧瞧傷勢。現下多兩個人伺候,想來也能恢複得更快些。去罷。”
蕭缙再度應了,随即領着玲珑退了三步,才轉身出了澄月堂。
這時玲珑留意到他後腰上似乎有血漬洇了出來,估計便是剛才反複躬身之間有傷口開裂,不由心裏一疼:“殿下,您腰上的傷口是不是牽扯到了?疼得厲害嗎?”
蕭缙看了看周圍來往的宮人,唇角一勾:“大約是裂開了兩處,沒事,等到馬車上将腰帶解開便是了。”
玲珑緩緩舒了一口氣,将自己心頭浮起的些許焦躁與埋怨壓了壓,還是先跟着蕭缙穿過那些绮麗的花園、甬道、回廊,一路到行宮南門,登上榮親王府字號的馬車,她忍了半日的話才終于說出來:“王爺,皇上這倒是怎麽想的,明明慈懿殿在閣臣更替和幾件要緊的政務上都一直壓着皇上,他如今在行宮卻好像跟您不是一條心似的,只知道順着太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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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缙笑笑,張開手,由着玲珑為自己解開腰帶,将外袍拉抻得松快些,至少不再壓着傷口,又沿着車窗向外望向碧山行宮的青磚碧瓦與回府沿途的景致,才道:“其實論政務的才幹,皇上不如太後。所以哪怕抛開地位與權勢,真的争論政務用人的這些事情,皇上心裏也是底氣不足的。但再如何,他也是登基七年的大晉皇帝,對臣下的欺藐犯上,是越來越容不得了。”
頓一頓,又将目光轉向玲珑:“按說,我與陛下本是至親骨肉兄弟,先前我仗着年少幾歲,又尚未大婚,總是有些少年意氣的借口,有些話直白或放肆幾分,他也不介懷。但現在麽,剛才太後的話你聽懂了嗎?”
玲珑略想了想:“太後娘娘從上一回的話裏,便帶着殿下罪在抗旨,且是抗陛下旨意的話音,今日更明顯些。可是這樣明顯的架橋撥火,皇上難道聽不出?他怎麽就會覺得太後比您更可以信任呢。”
“傻丫頭。”蕭缙笑意裏多了幾分複雜的苦澀,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玲珑的臉頰,“皇上并不會信任太後比對我更多,他只是鬥不過太後,卻鬥得過我,誰說萬乘至尊便不會欺軟怕硬了?在皇上看來,在慎德堂住半個月,挨兩頓鞭子,并不算什麽太嚴重的懲戒,又沒有削爵奪權——從此處開來,我也覺得不算大事。”
玲珑沒料到蕭缙說着這樣的話題也會突然動手,但在馬車車廂中,實在是沒有太大躲避的餘地,只好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才低聲道:“從政務上說,不傷爵位不傷權責,确實沒什麽損傷。可是他畢竟是殿下的兄長,難道就不心疼殿下受苦麽。”
“天家子弟眼中,權位才是最要緊的。當年四哥還在的時候,為了與陛下争儲位,也沒少玩苦肉計之類的手段,确實算不得什麽。”蕭缙的笑意之中越發滿了複雜意味,同時摸出前幾日寇貫偷偷塞給他的那只銀酒壺,拿在手裏把玩,“再者,皇上叫人給我這壺酒,就是叫我對轉日之事有個預備。對了,你對今日太後賞人之事有什麽想法?”
“奴婢沒有想法。”玲珑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坐姿,試着離蕭缙再遠半尺,“今日這位碧韶姑娘我以前聽說過的,很擅長樂器,尤其是琵琶,精妙非常。剛才瞧着容貌也不錯。殿下要不要真的收了?”
“收什麽收,”蕭缙将那酒壺丢給玲珑,“回府之後将這酒壺收了罷,說起來也算禦賜之物。現下按着尚務府造冊的品級,你和那個——那人叫什麽來着?”
“尹碧韶。”玲珑接口笑道,“以前仗着王爺仁厚,奴婢一個侍女在王府裏管事,或是在外頭走動,也沒少狐假虎威,如今跟這位尹姑娘一起得了品級,奴婢也算狐貍毛鑲金邊了。”
蕭缙見她神色确實輕松,完全沒有因為王府裏要多一個嫔禦而不快,心裏多少有點不滿。
誰說女子都應該賢良不妒?玲珑這一點醋意都沒有的樣子才氣人呢。
但他想了想,還是只能這份憋屈暫時按下,又問了另一件事:“那你預備怎麽跟你家裏人說?你家裏現在情形如何?”
“奴婢家裏那點事,您比奴婢還清楚呢。若不然,奴婢哪能有命在您書房裏走動伺候呢。”玲珑還是笑意不減,“不過殿下垂問關懷的恩情,奴婢記下了。眼下還是先說,您預備怎麽安排這位尹良侍罷。”
蕭缙氣結,又拿折扇去點她的額角:“你個丫頭家家的,那麽精明做什麽?本王這不就是關懷一句麽,你答就是了,還戳穿我。至于慈懿殿送來的尹氏,要是真如你所說的會樂器、善琵琶,那回頭咱們就聽一聽,萬一再有個什麽宴會也能用上。”
玲珑點點頭:“也好,要不然閑着也是閑着。您還罰了一年俸祿呢,合着還得拿您私房錢養着人家,憑什麽吃白飯。咱們王府可不作興閑人。”
“剛才還勸本王考慮把她收了,”蕭缙側頭去看玲珑,“現在又順着臺階下了,果然是金毛狐貍,比先前更精了。”
玲珑一句不落:“那不也是王爺會調理人麽。”
蕭缙的扇子這次是輕輕敲在玲珑頭上了:“貧嘴上瘾了是不是?你這麽一句接一句地跟頂嘴,也是本王教的?”
玲珑低了頭,聲音也低了:“沒教也能自學啊。”
此時馬車已經到了榮親王府門外了,蕭缙還是有點不甘心,總覺得好像後半截的鬥嘴自己全敗:“你就一句也不能少接是不是?”
玲珑擡眼望向他,非常誠懇:“那我這句說‘不是’,算接了還是沒接呢?”
蕭缙又是一噎,不過幸好這時馬車已經停穩了,外頭也有隋喜和衛鋒等人的聲音,是到二門迎接來了。蕭缙便先下了馬車,随後就跟在行宮之時一樣,在玲珑下馬車的時候伸手扶了她一下。
衛鋒隋喜,以及此時侍立在側的護衛侍女幾乎都放輕了呼吸。當然行禮低頭之間,每個人都是心思各異,不知道是不是算計着賭盤得失之事。
蕭缙看在眼裏,卻懶得理會,只是一邊與玲珑往書房裏走,一邊吩咐:“明日行宮會送另一位良侍尹氏過來。給尹氏安排個遠點的院子省得礙眼,後天晚上到水榭設宴。”
隋喜跟在後頭趕緊應了,而眼看玲珑跟蕭缙要進書房,便主動又追問了一句:“王爺,那謝良侍的院子,您要安排在——”
蕭缙頭也不回,直接丢了一句:“不用安排了,本王正房不夠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