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一唱一和 天要下雨,榮親王要作……
十一、
玲珑不管心裏怎麽翻白眼,面上當然是全然沒有反應,就好像蕭缙什麽也沒說一樣,先低眉順眼地跟着他往外走。
裴姝此番奉旨到行宮,是以她的堂姐裴昭儀思念家人為由,接她到行宮小住幾日,所以住處便是裴昭儀的含芳館,與澄月堂距離不太近。
出了澄月堂的院子,要沿着甬道先往北,經過錦鯉碧波池,再過聽荷回廊,之後轉西穿過香花燦爛的蘭菊圃才到。
這樣一路過去,少說要兩盞茶的功夫,處處風景如畫,花鳥怡人,若是同行之人心意相得,不拘在哪一處略略流連游玩,花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也不稀奇。
裴姝心裏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她在莊子上見到蕭缙的那一回,蕭缙滿是随和親切,年輕英俊的親王,在陽光下說笑随意,是那樣的神采飛揚。
雖不曾對她表現出如何格外青睐垂顧,可反過來說這也是榮親王的有禮自持,毫不輕佻。而當她的馬受驚的那時,蕭缙一聲斷喝“抓緊點!”随即拍馬來救——直到今日今時,裴姝還時常在心頭反反複複的回想,又是甜蜜,又是緊張。
先前家人的禮物送不進去榮親王府,裴姝心裏焦急到幾乎睡不着覺。所以今日到行宮,哪怕沒有堂姐裴昭儀提前點撥叮囑,她自己也是滿心懇切。
沒想到澄月堂裏幾段話兜兜轉轉,居然又見了意料之外的希望,蕭缙主動提出設宴請客,這意思豈不是……
順着這個念頭再想下去,裴姝兩頰更熱了。眼看出了澄月堂庭院之後,蕭缙在向北的甬道上還腳步放緩了些,竟然像是在等着她過去并肩而行,心頭不由突突亂跳。
“殿下。”她勉力平靜了一下,才微笑着過去。
蕭缙也笑笑,英俊過人的面孔與莊子那日所見的一樣,随和又親切。
二人并肩慢慢走了一小段,恰好見路旁有幾株盛放的紫薇,芬芳怡人,蕭缙便主動開口問道:“裴姑娘是第一次來碧山行宮罷?可知道這是什麽品種的紫薇?”
聽到蕭缙開言閑談,裴姝心裏越發歡喜,溫婉地搖了搖頭:“臣女不知,還請王爺賜教。”
蕭缙要的就是這句話,當即一笑:“巧了,本王也不知。”轉身招手,“玲珑,過來給裴姑娘講講。”
玲珑含笑上前:“這是雲山翠薇,紫薇花裏顏色最飽滿的一種,花期既長,香味也甜美柔和。因為靠近澄月堂,陛下想着太後娘娘偶爾會在此處散步,廣平三年特命禹州培植進貢。您往前走,還有寧遠銀薇和江陽赤薇,如今也是花期正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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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裴姝已經差點一口氣仰倒過去,萬萬沒料到蕭缙的閑談只有那一句,後頭就是玲珑過來解說花樹。而且玲珑還極其沒有眼色,居然不像裴昭儀給她的侍女一樣站在原地解說,而是順着蕭缙的手勢走了過來,甚至還恭恭敬敬地領她過去仔細欣賞那幾株雲山翠薇。
而蕭缙在玲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非常自然地整個人都轉過去繼續欣賞花樹,負手邁步,圍着雲山翠薇轉了一圈,再回來,竟站到了玲珑的另一側,也就是徹底讓玲珑站在了他們二人中間。
但再想想蕭缙在澄月堂裏說的最後幾句話,以及剛才含笑等她的樣子,裴姝又強自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妨事,像榮親王這樣在外帶兵多年,府中又無姬妾的,或者只是粗豪男子脾性,沒有多想罷了。
幾個念頭轉過,又聽着玲珑繼續仔仔細細講了幾種紫薇花樹名品來歷等等,裴姝努力壓下對蕭缙的無奈、以及對玲珑的厭惡,唇角上揚:“玲珑姑娘好見識。”
“确實是。”蕭缙也笑,側頭去看玲珑,“本王就随口一問,你還知道這麽多啊?哎對了,前頭那碧波池裏,有幾種錦鯉?是不是去年又有江州和淮州進貢的新魚?”
玲珑明顯感覺到裴姝聽着蕭缙這話微微一僵,她不由心中暗笑,先前以為蕭缙只是對太後的言語作為更在意些,如今看來面對裴姝也這樣認真裝傻,竟很有些“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意思。
“回王爺,碧波池裏原先是有六種錦鯉,”玲珑欠身答了,“廣平二年的時候——”
話還沒說完,蕭缙已經大步往前走了:“來,邊走邊說,我還挺喜歡皇兄挑錦鯉的眼光。”
随後這一路可想而知,從澄月堂到含芳館,一路走了将近一個時辰,以至于太後與仁宗聞聽之時都頗為欣慰。
然而事實上,好容易穿過了聽荷回廊,到了蘭菊圃的時候,裴姝自己已經滿心煩躁,不想再聽見蕭缙變着花樣提出新問題,只想趕緊回去含芳館。
她根本不想知道到底池子裏有幾條魚,圃中又有多少種,每一種花哪一年從哪裏進貢來的,更不想看着蕭缙與玲珑一問一答、一唱一和、沒完沒了。
但蕭缙卻很堅持:“先前太傅府屢送厚禮到王府裏,本王是因着收禮有愧才讓堅決不收,本王何曾想到竟然讓府上誤解了呢。今日既有機會,本王必須要陪同裴姑娘好好欣賞碧山行宮風景。玲珑,來,給裴姑娘講講,這蘭菊圃與含芳館之間的這條回廊,是哪一年換的琉璃瓦。”
裴姝更是想不通,為什麽謝玲珑這個賤婢什麽都知道?
一開始只是說花說樹說錦鯉,後來連行宮庭院的營造、防範走水的安排,秋日行獵的典故等等全都扯出來了,簡直恨不得每走三步便講一段。哪怕是她随口問些什麽,玲珑也能引經據典地一一答了,聽得蕭缙眉開眼笑,裴姝甚至隐約在榮親王臉上看出幾分自豪之情。
等她好容易回到含芳館,又熱又累不說,更是在關門大哭一場之後堅定了一個念頭——只要她能進榮親王府,一定要把玲珑這賤婢處理掉!
而同一時間,蕭缙與玲珑回到了平林館,頭一件事便是叫人先給玲珑奉上整整一壺冰鎮好的果子露。
玲珑再是行動恭謹謙退,講了幾乎大半個時辰的話之後也是不想推辭了。微微一福謝恩算是全了禮數,随後便先連着喝了兩盞,才覺得有些緩上來。
蕭缙見她額角上滿是細細的汗,本能便想擡手給她擦了。但左手稍微一動,便立時想起上次揉她額發之時她的反應,還是忍住了。
玲珑自然是沒有留意到蕭缙的這些小動作,兩盞冰鎮果露喝下去,整個人也舒坦了,自己回手拿帕子按了按額角,才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王爺,給奴婢的果露是不是拿錯了?這荔枝味道這樣濃,別是把那一盤給您的——”
“你不是喜歡荔枝麽。”蕭缙直接接口笑道,“我叫人給你單獨預備的,荔枝,桃子,還有蜂蜜一起釀的。這也算不得什麽金貴東西,你今日護衛本王有功,應該的。”
“那,多謝王爺。”玲珑再次一福,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有關在別院裏設宴的事情,有什麽需要奴婢操持預備的麽?”
蕭缙随手一指旁邊的椅子:“剛才走了這半日了,熱都熱死了,先坐下再說話罷。”眼看她面上有些遲疑,又笑道,“謝女史,你是比唐宣低一品,可也是本王要緊的謀士啊,如何坐不得呢。”
其實玲珑倒不是覺得自己為蕭缙所理之事不夠機密,或覺得自己如何不配,主要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從蕭缙受傷以來,奇怪的言行舉止都不止十次八次了,好容易最近這幾天終于看着正常些,現在卻又有要出幺蛾子的架勢。
但,天要下雨,榮親王要作妖,誰也攔不住。
玲珑再次謝了蕭缙賜座,才斜簽着半坐在椅子上:“王爺請吩咐。”
蕭缙擺了擺手,叫此刻房中伺候的其他人都下去,又在外頭帶上了門,才将聲音壓低了些:“你與裴家人很熟對不對?”
“是。”玲珑點了點頭。
蕭缙唇角一勾,眼裏神采光芒愈盛,笑意狡猾:“他們家的人,水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