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 【絕望的賭徒】三 水晶鞋與南瓜車……
在童話故事裏, 灰姑娘的南瓜車午夜十二點時變回了南瓜,還被追逐而來的士兵們踏成了一地碎塊。
而水晶鞋卻逃脫了魔法的時效,成為了王子與灰姑娘相認的證據。
這是兩個隐喻。
仙杜瑞拉計劃價格不菲, 從一開始就只為富家子弟服務, 其中“南瓜車”組接納差生,他們靠着洩題獲得名列前茅的成績,而等到“午夜十二點”, 再好的成績都是空談, 只會變成一地破碎的南瓜。
與此相對應, “水晶鞋”組是優等生的大本營,他們也造假,也作弊, 但很大一部分人到了“午夜十二點”仍然能保住自己的成績,剩下那些自制力不強的, 被仙杜瑞拉計劃“慣壞”的,那也只能說是被“優勝劣汰”了。
“南瓜車組的成員是不配擁有答案的, 因為他們的性格中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貪婪,懶惰,鼠目寸光,他們會把正确答案原封不動地抄寫在卷子上,根本考慮不到自己‘突飛猛進’的成績是否會引起他人懷疑,他們的行為,無疑會讓仙杜瑞拉計劃陷入危險的境地。”
于欣說的這番話并非是她自己的見解, 而是計劃本身定下的規矩。
仙杜瑞拉計劃在上澤中學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它的歷史和上澤暗網一樣久遠,這麽多年來,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運行規則。
“只把原題給南瓜車的成員, 是倒逼他們自己想辦法得到答案,上網查,找代寫,或者問輔導班老師,這樣一來,答案相同的可能性大大減少,對于文科題而言,這一點尤其重要。”
而水晶鞋組的優等生們拿到原題後往往是自己先做一遍,對答案,再用自己的語言和方式将大題的解答過程重新組織,進行“洗稿”。
“相信這次駱瀛風也是這麽做的。”于欣篤定道:“計劃提供的答案是标答,老師們改卷都是照着這個進行,原封不動照搬答案,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貓二白撓了撓頭,“可是你剛才答應讓鄭哲加入水晶鞋組了,我看他好像……不太像是能想到這些的樣子。”
“鄭哲并不是第一個跨組的。”于欣神色淡然,“計劃存在得久了,肯定會走漏一些風聲,這些年水晶鞋組內部也逐漸産生分化,一種是名副其實的優等生,一種是計劃‘打造’出的優等生。”
“打造?”姜之玺一愣,自動理解成了什麽人才培養計劃,“補課,刷題,一對一指導?”
于欣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我們逐步‘拔高’他們的成績。”
仙杜瑞拉計劃會為加入水晶鞋組的差生量身制定“進步方案”,每場考試前送出的答案由優等生根據标答“洗稿”而成,符合該名差生的水平,又不會與其他人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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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中會有一部分錯誤,但差生們必須一字不差背下來寫到答題卡上,如果考試後被發現有遺漏或者增補,方案立刻終止,該名差生被踢出水晶鞋組。
“所以我剛才說,水晶鞋組的規矩更多,必須要嚴格遵守。”于欣補充道:“而且價格也并非是一樣的,越往後,替這些差生‘洗答案’的工作量就越大,價格也就越貴。”
“那你剛才為什麽不和他說清楚?”姜之玺問道,“你報個數出來,說不定他就被吓跑了。”
“沒有幾個差生能撐下來的。”于欣笑了笑,“考前最多一周拿到答案,每一科都要一字不差地背誦下來,能堅持的人,自己努努力也能成優等生,沒必要靠我們。”
所以這些年,水晶鞋組內的差生來來往往,一波接一波地換,真正被計劃“打造”出來的優等生沒有幾個,而且每一個背後都是一筆巨額投資。
貓二白聽得一臉唏噓,“有這智商你們不正經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你快拉倒吧。”姜之玺翻了個白眼,“你問問駱瀛風這次作弊花了多少錢,他們這計劃已經夠暴利了好不好。”
就是規模比較小,只在上澤這一所學校內經營。
“所以家境貧寒的學生從一開始就不在你們的考慮範圍內?”肖騁忽然問道。
于欣想了想,“也不全是,家境不好的學生中也有優等生,他們可以靠這個計劃賺錢,比如做接洽者,或者幫水晶鞋組的差生‘洗答案’。”
姜之玺擡眼,“像你這樣?”
于欣點頭,“像我這樣。”
姜之玺:“你現在可是快把仙杜瑞拉計劃的老底都揭給我了,就不怕我轉頭把你們賣了?”
“為了吸引你,當然要把真本事都拿出來。“于欣笑笑,“你知道拉一個駱瀛風下水我能賺多少嗎?為了錢,人什麽風險不能冒?”
“你為什麽覺得她會入夥?”肖騁眯了眯眼,“包括駱瀛風,他也明确告訴過你只做一次不是嗎?”
“那就要看他們的家庭了。”于欣回答道:“這些富家子弟不在乎這點錢,他們作弊提高成績的目的千奇百怪,為了博取父母關注,為了超越一直比自己優秀的兄弟姐妹,還有為了向步步緊逼的父母證明自己不是廢物。”
最後一個明顯是說駱瀛風,姜之玺輕咳一聲,“那你快歇着吧,我家沒那麽複雜。”
“我還見過一種。”于欣怪異地笑了,“他砸錢維持了一年的優異成績,只為了高考出分時讓父母大失所望,他父母有多傷心,他就有多高興。”
貓二白:“虐……虐待父母的孩子?”
于欣:“因為他的父母從來只關注成績,只要成績好,哪怕他殺人放火他們也樂意替他擺平,但如果成績下滑,那他做什麽都是錯的。”
姜之玺覺得自己快被于欣帶跑偏了,“不是,你等等,我怎麽感覺你在給我們洗腦一樣,你就沒覺得洩題作弊本身就是一種錯誤的行為嗎?”
“錯誤?”于欣嗤笑一聲,“老師能做,學生不能做的‘錯誤’嗎?”
比起學生,老師拿到考試原題要更容易,他們借着自己在外面開設的補習班把原題當例題教給報班的學生,再讓那些不肯報班的學生家長看看補習對提高成績多有幫助。
這些做法很老套,但确實來錢快,班主任操作起來尤其方便。
除卻自己教授的那一科,随便在外面拉幾個老師,告訴學生們這些老師多出名多難請,語數英政史地理化生全部集齊,一條龍下來收錢收到手軟。
“我的班主任曾經就是這樣,”于欣平靜敘述。
“高一時她就在外面辦課外班,告訴了很多學生,讓我們來上課。她收費不便宜,我們家負擔不起,父母不想我去,但我生怕自己成績下降,更怕被老師針對,于是每天都和他們鬧。”
可是再鬧家裏錢也就那麽多,勻不出一份負擔補習,或者說去讨好老師。鬧到最後,于欣的父母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一通電話告到了教育局。
很快,課外班被封了,班主任也受到了處罰,那段時間她總是跟學生哭訴,說自己從業這麽多年,從來沒受到過這種委屈。
她接手的學生和家長都是逆來順受,從來沒有哪個敢如此“忤逆”。
後來,班主任不知道從什麽渠道查到了舉報人是于欣的父母,報複的獠牙頃刻間就露了出來。
座位換到最後一排,找一切借口剝奪榮譽,每天大刺小刺挑剔不斷,鼓勵學生進行孤立。
“你們就別和那種舉報的人走太近,指不定哪天看你成績好就捅你一刀。”
“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己窮還見不得別人好。”
“這種家庭出來的,考上大學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廢物一個。”
……
這些話于欣一直記得,她還記得那次自己去辦公室交作業,班主任和政治老師正在聊天。
政治老師:“要我說你就是太貪了,于欣那種家庭條件的,你告訴她補課幹嘛?她又上不起,被逼得狠了可不得狗急跳牆嗎?”
班主任:“都說父母為了孩子教育特別舍得花錢,我哪料到她父母就是一鐵公雞,這點錢都不願意拿。”
政治老師:“她還有一弟弟呢,估計家裏是重男輕女吧。”
班主任:“我這幾天得再過一遍學生檔案,家庭條件不好的就不跟他們透露課外班的消息了。”
門外的于欣安靜聽着,手裏的作業本幾乎捏得變形。
那一刻,她竟忽然覺得自己有罪,自己的父母有罪,他們破壞了某種秩序和平衡,堵死了窮人的上升渠道。
來自班主任報複性的苛待就不用一件件敘述清楚了,于欣陷入回憶,目光微微失焦,“我的整個高一,就是在這種狀态下度過的。”
其實她以前不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但這些事發生之後,她被迫變得沉默寡言。
分宿舍時那個恰好被分去和外班人拼寝的名額,也是在班主任的授意下落在了她頭上。
“你看,在老師眼裏,補課走捷徑都分得階級,仙杜瑞拉計劃的三六九等,只不過學了個十分之一。”
舉報又有什麽用,風聲過去,一切照舊。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我。”于欣看向姜之玺,“我是想告訴你,老師和學生,天然就是兩個對抗的群體,不用告訴我什麽寓教于樂,教學相長,我從沒遇見過,也從來不相信。”
“Kevin那樣的人都能當外教,他活生生逼死了趙雪瑤。”
“而我,只不過比趙雪瑤勇敢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