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女寝茶話會】四 葬禮之上
412號宿舍, 晚,二十三點。
周夢樊坐在椅子上,随手把臺燈燈光調暗, 轉頭沖正在鏡子前綁麻花辮的梁紋招招手, “快來,已經接通了。”
“馬上就好。”
“啧,你每天編着辮子睡也不硌得慌?”
“沒辦法, 學校又不讓用卷發棒, 我頭發還是卷一點好看。”
周夢樊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四人群聊, 目前三個人在線,都開了語音。
“你倆也夠絕啊,室友死了還有心思編辮子?”
手機中首先傳出了一個男生調笑的聲音, 周夢樊聽後罵了他一句:“你之前不還是趙雪瑤的舔狗嗎?她死了也沒見你殉情。”
“滾啊,我沒喜歡過她, 是她總跟我說前任對她多好多好一直瘋狂暗示我,我能怎麽辦?”
“得了吧楊辰瑞。”梁紋走了過來, 對着手機道:“你們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楊辰瑞“切”了一聲,岔開了話題:“現在怎麽辦?警察找你們沒?”
“你丫不是廢話,警察沒找你?”周夢樊反問。
“那肯定沒有找你的次數多。”楊辰瑞陰陽怪氣道:“兇器上可是有你的指紋。”
“媽的,一說這個我就來氣!”周夢樊不輕不重錘了一下桌子,“他媽兇手殺人為什麽要用我的刀?有病嗎?還是想栽贓嫁禍?我得罪誰了我?”
梁紋瞥了她一眼,開玩笑道:“就沒有可能是你自己下的手?”
“槽你可別亂說話!”周夢樊虛推了她一把,“我當時就是心血來潮想在宿舍做壽司, 那刀買回來總共也沒用幾次, 幾周前就丢了,當時我還在宿舍跟你們抱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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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辰瑞:“那些警察信你了?”
“信不信反正都是這樣。”周夢樊提高了分貝,“我跟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梁紋,還有于欣,都能給我作證,是吧于欣?”
周夢樊擡頭,沖着上鋪喊了一聲,床簾裏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頓了一下,半晌傳來一聲悶悶的“嗯”。
楊辰瑞似乎早已習慣語音群聊還有人在旁聽,心血來潮笑嘻嘻地勸兩人小點聲,“都這個點了,你倆夜貓子別影響人家睡覺。”
周夢樊聳聳肩,“人于欣學習呢,床裏燈都亮着,你少操心吧。”
梁紋:“過兩天趙雪瑤他們家就要辦葬禮了,你們去不去?”
楊辰瑞:“去吧,省得讓人以為咱們跟她不合,再懷疑到咱們身上。”
周夢樊:“我真是不想去,媽的人都死了,還整這麽多破事。”
梁紋:“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葬禮上哭出來,哭不出來多尴尬?”
周夢樊:“還得為她哭?就她整天炫富裝哔那德行,裝一遍不夠非得拉着你怼你臉上再裝一遍,爺想想都快吐了。”
楊辰瑞:“欸對周六那天聚會上我還看見她跟Kevin拉拉扯扯,那場面,絕了。”
梁紋一臉迷惑:“不是人家都拒絕得那麽徹底了她還上趕着倒貼嗎?”
周夢樊:“呵,反正我是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在朋友圈裏碰見一個活的easy gir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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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雪瑤的葬禮在今天舉行。
出席的人不少,學生,老師,甚至校領導,有的人和她相知相熟,也有人和她根本沒說過兩句話。
而在葬禮上,不管熟悉還是陌生,所有人都一副沉痛惋惜的模樣,他們談論着趙雪瑤的生平,即便有些人只是曾短短見過她一面,現在也都情不自禁地發揮想象将那一面描繪成一眼萬年,添上無數細節,像演講一樣流露出自己的難過和敬意。
人類與生俱來的表演欲。
天色略顯陰沉,飄了幾滴小雨。姜之玺一身黑裙站在葬禮最外圍,默然看着場內每一處“戲臺”,每一個“演員”。
肖騁站在她身邊,手裏舉着傘,目光平和,“趙雪瑤成了談資。”
每個人都可以說,可以編造,可以想象,在現實,在網絡,無數版本流傳,死都不得安寧。
“誰讓高中生活就是這麽無趣呢?”姜之玺平靜道:“只要不是成績作業,死亡都可以拿來當生活調劑,不熟的朋友見面可以用它打破尴尬,暧昧中的男男女女又多了一個可聊的話題,認不認識趙雪瑤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能說出什麽。”
周夢樊和梁紋也出席了葬禮,身邊還有一個高個子男生,姜之玺問了別的學生,說這人叫楊辰瑞,是趙雪瑤圈子裏的朋友。
“人差不多齊了。”姜之玺看着彎腰在墓碑前放花的三個人,眯了眯眼。
趙雪瑤本人就是劇本殺中被朋友私下孤立的小陳,說話比較沖,髒字頻繁出現的周夢樊應該是是吐槽最多的小二,梁紋就對應小姜。
楊辰瑞目前身份不明,到底是曾和趙雪瑤表白的小駱,還是和其他人一起吐槽過小駱的小肖。
“那Kevin呢?”肖騁忽然提了一句:“劇本殺中似乎沒有他的角色。”
除了有一次,小二和小姜的聊天記錄中讨論小陳為了presentation早起化妝,還穿了低胸的衣服。
姜之玺想了想:“趙雪瑤很可能是在暗示什麽,她在劇本殺裏爆了自己那麽多黑料,每一件都應該是有代表性,是最能隐含信息的,否則她沒必要親自扒開傷口給我們看。”
肖騁翻了翻登記處前來參加葬禮的名單,“沒有那個外教。”
姜之玺冷哼一聲,“他也得敢來,且不說一個曾經的老師帶着一群學生單論蹦迪,但論趙雪瑤是在他舉辦的聚會上遇害的,他來參加葬禮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葬禮流程還在繼續,趙雪瑤的父母不停與人周旋,好不容易有了空擋,兩人不甚明顯地張望了一下,指着不遠處一小撮學生,低語了兩句,然後走了過去。
“梁紋同學。”趙雪瑤的母親開口道:“我想問問你,這塊點心是你給瑤瑤的嗎?”
趙夫人攤開手心,掌中躺着一塊透明包裝的小甜點。梁紋愣了一下,這是上周她去面包店時順手買的夾心蛋糕,一盒裏有好幾個,當時她在班裏分完了。
“是的阿姨,沒想到雪瑤一直沒吃?”
趙夫人表情變了變,似乎在忍着什麽,可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倍,“開學的時候我們專門叮囑過,瑤瑤對花生過敏,一丁點都不能沾,你這點心的夾層裏放了什麽?花生碎!你是想要她的命嗎?”
梁紋一驚,瞪大了眼,慌張道“不可能!這是水果蛋糕怎麽會放花生?再說我當時也分給別人了,您可以問問她們蛋糕裏有沒有花生碎!”
“我當時也吃這個蛋糕了。”周夢樊上前替梁紋作證,“沒有花生,絕對沒有,不信您可以問問楊辰瑞,紋紋也給了他一塊。”
“沒有花生。”楊辰瑞篤定道:“我們跟雪瑤是朋友,怎麽可能放花生故意害她?”
趙夫人氣得眼神都變了,當場拆了包裝分開蛋糕給他們看:“那你們說這是什麽?無憑無據我們會來找你們嗎?其他人的蛋糕裏都沒有花生,只有瑤瑤的有?你們是不是故意針對她?”
葬禮因為這一個小插曲亂成了一團,姜之玺和肖騁過去的時候雙方已經吵了起來。趙夫人愛女心切跟梁紋理論,梁紋一副受了委屈百口莫辯的模樣,一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
“阿姨,确實不是我,您想找出殺害女兒的兇手我理解,但您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誣陷人……”
趙夫人一聽這話氣得吐血,這都哪跟哪?謀殺她女兒的兇手用的是壽司刀,跟這花生有什麽關系?她不過是想問問這群朋友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隔閡,才讓小孩子不知輕重地想利用女兒的過敏體質讓她出醜,說穿了趙夫人不過是想教育對方一下。
可誰知道梁紋上來就開始混淆是非,把花生和謀殺扯在一起,搞得跟趙家人胡攪蠻纏一樣。
周圍人的學生或多或少對梁紋有些同情,低聲讨論着眼前的鬧劇。
“趙雪瑤的父母是魔怔了嗎?咬着梁紋不放。”
“這家人簡直草木皆兵啊,以為人人都要害她女兒嗎?”
“動不動懷疑別人,有本事拿出更有力的證據啊。”
……
葬禮上越來越吵鬧,趙雪瑤的父親覺得這樣影響不好,拉了夫人一把想先把這事按住不提,可誰想還沒發話,周夢樊忽然跳了出來,一臉看不慣:
“阿姨,您也別嫌我說話難聽,我這人就是比較直,您女兒連外教都要勾引,跟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當時把蛋糕分給她不過是因為她也在場,不分怕她尴尬而已,誰也沒未蔔先知準備用花生害她。”
趙夫人一聽這話簡直想破口大罵,趙先生也變了臉色,嚴厲地看着周夢樊,語氣帶了店威脅的意味,“你說這話最好有證據,否則,我們可以告你污蔑!”
梁紋扯了扯周夢樊,後者卻繼續梗着脖子道:“您想要什麽證據?今天在場的一大半都知道您女兒的破事,跟外教表白被拒,嚷嚷着自己失戀去酒吧買醉,你們也別把趙雪瑤去夜店的問題歸責到外教身上了,那地方,她可比你們熟。”
周夢樊的話氣得趙夫人幾乎當場暈厥,趙先生也黑了臉色胸膛劇烈起伏。前來參加葬禮的學校領導和老師趕緊來拉架,命令周夢樊不許再亂說。
“讓她說!”趙夫人瘋了一般甩開衆人,指着周夢樊和梁紋,“還有什麽?一并說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張嘴還能造出什麽謠!還‘勾引’,小小年紀就用這種詞污蔑別人,心腸歹毒!”
周夢樊脾氣也上來了,揪着圍觀的人反問他們自己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沒人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頭鳥,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四下小聲讨論: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趙雪瑤看上Kevin哪了。”
“easy girl一般是舔人家的白皮基因吧?那Kevin是個亞裔,只不過在美國土生土長而已,趙雪瑤圖啥?”
“可能她想舔其他正宗藍血外教人家看不上吧。”
“所以Kevin也是easy boy?哈哈哈——”
……
整個葬禮似乎變成了大型論壇,能入耳的,不能入耳的話都飛了出來,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只在趙雪瑤的墓碑上刻下了一道裂痕,在她父母身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
姜之玺“啧”了一聲,從人群中走出來,上前一把抓住了撕哔撕得手腳并用的周夢樊,嘲諷的眼神看着她,“差不多得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瘋子?”
周夢樊也是昏了頭,手上力度不減,順勢就想打在姜之玺臉上。
旁邊的肖騁一皺眉,剛想上去制住她,卻見姜之玺反手一轉扭住了周夢樊的胳膊,迫使人不得不低下身子背對着她半跪在地上。
“真是沒良心,我好心提醒你,你還要打我?”
楊辰瑞一看這情況忍不住罵出了聲,上前想拉回周夢樊。姜之玺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瞬,肖騁已然會意,沖楊辰瑞威脅性地活動了一下手指。
到了這份上,眼睛都哭腫了的梁紋也不好不發聲,抽抽嗒嗒地走到姜之玺面前,“婊,婊姐,我們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趙阿姨欺人太甚,花生什麽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姜之玺瞥了她一眼,笑出了聲,“是啊,本來與你無關,人家只是問你放沒放花生,你卻非要喊一句拿壽司刀殺死趙雪瑤的不是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梁紋一愣,張了張嘴,半晌才幹巴巴道:“你,你別胡說,我不是……”
“還有你。”姜之玺懶得聽梁紋辯解,目光收回,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周夢樊,“在人家葬禮上大吵大鬧,你可別忘了那兇器是你的私人物品,上面還有你的指紋,目前為止你是嫌疑最大的,這時候不想着安安靜靜配合調查,還來葬禮上給人家添堵,标榜自己心直口快?你以為你是活在娛樂圈嗎還立人設?心直口快可不等于沒腦子沒情商。”
周夢樊被說懵了,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姜之玺讓自己在大庭廣衆下出了大醜,掙紮着想站起來跟她拼個你死我活。
而就在這時候,姜之玺忽然俯下身,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
“難道你想讓我告訴大家,你們幾個私下孤立趙雪瑤,一起建群辱罵她,偏偏面上卻裝得一團和氣?啧啧啧,到時候不知道一個白蓮花,一個正直女,誰的人設崩得比較快呢?”
周夢樊愣住了,後背一涼,掙紮的動作沒了力度。
姜之玺嗤笑一聲,輕巧放開了手,站直了身體,掃視着衆人。
“第一,在場的大多數人,我相信趙雪瑤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第二,既然來參加人家的葬禮,并希望借此表演一番自己的感傷,立立人設也好,體驗當‘知情者’的快感也罷,到場了就要好好遵守規則,走人家安排的流程。”
“最後,即便是無良媒體下定決心要消費死人,在利用之餘,也得在心裏上一個底線,死者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