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年節剛過,夜露寒重。
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行李,随即又估摸到一會兒将要進行的劇烈活動,還是脫了身上披的厚實外套。
裏面早已換了一身幹練短打,再用細帶好好束了袖口,在懷裏收好火藥竹筒,檢視一番後頗為滿意,才擡頭看向另外二人。
我如此磨蹭,他們想必也應等得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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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
看着那叫馬全的人毫不客氣的征用了我這已用了半月的棉被披風拆了扯了,又放了鐵板鎖子甲之類的将許慎裏三層外三層在自己胸前捆了個嚴實,比包子更像個包子。
已是,連那許小包子的腦袋都看不見了。
而他于我收拾時也一直忙着,此時恐是注意到我僵硬的目光,擡頭看來,面帶疑惑。
我仍舊瞪着他圓滾滾的胸口。
虧了沒綁肚子上……否則還會讓人誤會了男人生子……
這樣真的不會礙事麽?
張賀卻仿若不曾注意我們倆這處的互動,只将壺中的酒水都倒至杯中,舉了一口盡飲,放下,起身,淡淡道:“走吧。”
說着,便率先推開了門,風輕雲淡的邁步出去。
“……”
果然,無論何時,身邊總是有人值得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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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的風比之白日更寒,呼嘯而過,吹動身上衣衫獵獵作響。
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濃濃的血腥。
門口躺了兩人屍體,脖頸上大動脈早被割裂,鸠然流動的血染紅了臺階,卻早已于這無情的銳風中,冷凝幹硬成黑紫的硬痂。
其中一個,還是幾個時辰前,我曾戲弄的那人。
“怎了?”張賀冷淡的回頭看來。
狠狠閉了眼。
“無事。”
睜開,俯下了身,手指顫抖,困難的掰開了他緊握在手中如性命般重視的刀,拾起。
再展了手掌,輕輕覆在他仍舊睜大,空洞無神的雙眼。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再起身,便見馬全看着我的動作,将他懷中的許慎往上拖拖箍緊,帶了幾分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婦人之仁,虛僞。”
張賀也擰了眉,看了眼馬全,使得他扭了頭噤聲,随即又淡淡的看了我,一言不發,直接順着選好了的路,領頭帶了路,開始躲藏逃逸。
與他們這般殺伐果決之輩眼中,果然還是看不順眼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無能之人。
天上懸了明月,圓如銀盤,潔如脂玉。
冷月清輝。
前方二人或隐于牆壁陰影,或竄至矮叢遮掩,遇了路經守衛,還要突然襲擊,無聲解決掉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張賀出手果敢冷酷,冷銳鋒寒的面容上永遠看不到一絲動搖與猶豫,而馬全也萬事以許慎為重,每遇了人,當張賀出手時,哪怕是将毫無防範措施後背露在危險處,他也會轉了身,全心護住許慎。
我雖跟着吃力,卻咬了牙,絲毫不敢放松的随了他們跑,忽略耳中聽了那被手掌阻在喉嚨裏的微弱慘呼後的顫抖,集中全部精神仔細觀察周遭動靜,決心不給他們當了累贅。
其間張賀倒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我兩眼。
待跑出一段路程,張賀突然伸臂阻了我與馬全。
埋身與樹後再擡頭望去,只見一隊整齊兵将,足足五十,握刀執認,來回巡視。
而且從他處跑來的,也越來越多。
嚴防死守處,已是水洩不通。
“混蛋!”馬全低聲罵了句,“剛剛明明還不曾有!”
張賀觀察了番,“怕是顧先生那邊生了什麽意外,引了那邊警惕,開始注意這頭防衛。”言罷,又淡淡看了我一眼。
心髒猛地一滞,我轉頭看向張賀。
張賀只與我對視片刻,便慢慢轉了視線,微蹙了眉,繼續看向那邊人員調動。
馬全不禁跺了跺腳,抱着許慎急道:“那我們怎辦?硬沖的話小少爺安危……”
張賀仍舊鎮定,“等,看能不能等來救援……”
“若是等不來怎辦?”我開了口,見他二人都轉頭看來,“萬一此時又有了其他變數,又當如何?”
張賀抿緊了冷硬的薄唇,并未答話。
馬全看看我,又看看張賀,緊緊抱着許慎,額上已是急出了汗。
靜了片刻,我站起身,轉目看向外面,“他們既然加了兵,也定是有部分因着我,”他二人屏聲看着我不語,我看了看睡得甚至打起了輕微小鼾,想必正得了美夢的許慎,便微微笑道:書香門第“如此,不如趁還不曾發現,由我做那變數。”
馬全聞言愕然,“你做變數?”張賀也靜靜凝注着我。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我開始尋着原路往回走,“若是為餌,李子敏自認還當得起。”
“我們此次任務,不止許慎,還有救你。”
回頭,看向張賀冷顏,不禁悠然一笑。
“我不會任性妄為,還請張将軍放心,助我一二。”
循着原路回了住所,我微微擡了盼。
月色凄迷揮灑之下,這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映了銀輝光暈,竟是出奇的柔和靜谧,惹人留戀。
半月來日日見,此刻再觀之,此景此物,卻是再難忘懷。
在落目于那屋階上的兩具屍首,不由得心中苦澀,輕嘆了口氣。
張賀将走來,語氣依然冷淡,“準備好了。”
“有勞将軍。”
燃了火折,于床幔易燒處擲了。
火苗跳動,随即攀了布料迅速擴張,漸起。
勢愈大,光愈亮,與月争輝,與星奪目。
借了張賀之力爬上了牆頭,站直了身,垂眸看向小院。
張賀也執起佩劍,站在我身旁,緘默無聲。
呼嘯而過的風吹起了發,飄在空中,腰帶下的短衫衣擺亦随風而動。
鼻端充盈的,也皆盡火舞狂嘯的焦灼氣味。
火光已成不休不滅之态,光亮大起,,燃亮天際一方,不至片刻終于引了人來。
先是驚呼聲,幾個見了火光過來察看的女子已然吓得出了魂兒,向外跑去叫人。
緊接着,便是衆人喊叫,忙動救火。
人越來越多。
“子敏!”
閉目等了許久,聽聞了這熟悉聲音,我才緩緩睜開眼睛,向下看去。
陸淵急急忙忙的從外跑進院子,見了火勢怒喝一聲,便向着已經燃勢不可阻擋的大火中沖去。
“大人!”
“大人!不可!”
幾個機敏的迅速攔了,卻被陸淵一巴掌狠狠扇開。
“滾!”
那幾人仍舊死死攔住不放,陸淵掙脫無法,大罵了後,又起腳踹去,“救人!你們還不快給我滾去救人!”
如此角度,仍能見了他目眦欲裂的怒容中,帶着深深驚恐與無措。
張賀見了此狀,微微挑起了眉。
怔怔然愣了片刻,收了心中莫名思緒,我低嘆一聲。
“陸淵……”
陸淵聞嘆僵住了身子,尋着聲音緩緩轉目擡頭,視線落了我這處。
我抿緊了唇。
“子敏?”周圍人皆靜了下來,只見陸淵向着我這方向踏出一步,“你爬那高作甚,危險,還不快下來……”
我靜靜看着他,并不答話。
周圍沖進來越來越多的士兵,擠滿了院子。
還有許多,也正從外趕來。
閉上眼睛,“張将軍,手上染了血,再也洗不掉的感覺究竟怎樣?”
“怎的?”張賀聲音依舊淡然随意,“怕了?”
我低聲笑了起來,“怕,自然怕,書香門第”說着,我又緩緩睜開眼睛,“可我更怕死。”
“我不想死,不想離開他,不想見不到他,不想無法伴他一生。”
張賀沒有說話,只轉目看向我。
低下頭,舉了手,看着自己這在月色下泛着白,卻也越發顯得幹淨無暇的雙手,“蝼蟻尚且偷生,為了活着,又有什麽不敢做的。”
“子敏,”陸淵仿若沒發現古怪般,推開身邊的人,仍舊向前走了兩步,笑着向我展了臂,“聽話,快下來。”
看着我默無聲響,陸淵僵硬着動作,帶了強勢的倔強,死死盯着我,眼中已泛起赤紅。
心中澀然,我不由輕輕自語,“誰負了誰,誰騙了誰,這賬,又有誰能算的清楚?”
“你我相識,本就是錯,如今,讓我結束這錯也正好。”
“你在說些什麽?”陸淵執拗的看着我不移視線,胸口起伏越來越大,笑着,“子敏,莫要再胡鬧了,快下來。”
“陸淺哉,”我靜靜看着他,“李子敏從師學業五載有餘,書畫刀劍,兵法鬼道,雖稱不得精,卻也早已熟記于心。”
陸淵的笑僵在了臉上,繼而漸漸斂了表情。
“水鏡之徒……”他喃喃一語,“你是水鏡之徒。”
我輕聲道:“師父不收無用之人,當日既然肯放我下山,自是認可我學有所成,能出師入世。”
陸淵竟忍不住晃了晃身,只一瞬後,竟哈哈大笑了起來。
狀若癫狂。
“自然!自然!水鏡之徒!又怎會有純粹天真,毫無心機之輩!”
随即又迅速将視線猛地投向了我,眼中冽冽冰寒殺意之後,其情已無人可懂。
我抿唇笑了笑,拿出懷中的火藥。
這莊園的守衛已大致都引了來,藏于他處的馬全現在,應也能帶了許慎闖出重圍,得了安全。
“淺哉,”我斂目低垂,看向壓抑着聲音,不斷顫抖着身體低笑不休的陸淵,聽見冷漠徹骨的聲音,一字字的從自己口中吐出,“子敏瞞了你許多。”
“我不只會做弓,”火折點燃了引線,“還能造了大兇之物……”
揚臂,看着帶了火星的竹筒向着人群落去。
“頃刻間傷人無數。”
毫無防備的人們愣愣的看着從上至下抛擲來的竹筒,只在一片奇怪驚訝中,一聲“轟隆”巨響,猛地大震。
爆燃聲如滾雷驚怒,直沖了遙遙九霄。
撼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