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到了二十八,細細的又下了場小雪。
卻不曾阻了衆人的熱情。
杜家的最為貌美的小女兒出嫁,娶了媳婦的良人,也正是村中的盧姓青年,踏實肯幹,在城中謀了分管事職務,于村中,二人算得上品貌皆佳,天作之合。
今日裏在家裏擺了席請了客,準備了大紅花轎,用牛車拉了好幾車的聘禮。
新郎特意從城裏借了馬來,吹吹打打的喜悅,孩子們争相跑鬧的歡快,直從村子這頭到了村子那頭,過了小坡,經了田地,在衆人的祝福中接了新娘。
跟着還換回了又好幾車的嫁妝。
高堂滿座,親朋皆來,大笑大唱。
而這一日,也是我與顧寧盼了許久的日子。
看着一對新人拜堂之禮時,顧寧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等今日事畢,我們回家……”
聲音淹沒于衆人喧鬧起哄的“洞房”聲中。
新郎笑得爽朗,拜謝親友,牽着大紅綢子,拉了身後蒙了蓋頭低頭碎步,似是羞澀無比的新娘,去了卧室。
輕輕的閉上眼睛,我不禁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要說些什麽。
家中書房裏已經布好喜燭婚衣,今日回去,便是我們的吉時了。
雖不能有高堂賜福,不能有親朋祝賀,不能大肆宴請,不能告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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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身邊有這人在,便再也無怨,無憾。
我本就從未想過能求得這許多,他願意給我,便是我今生的造化,前世的福祉。
院子裏架了二十幾桌的酒席,雖按着前世标準都是寒酸之物,但在這時代,卻是殷實人家才能置辦的。
顧寧今日似是也極得興致,不僅給新人提了字,說了話,更是不拘酒水,來人敬,便滿杯盡飲。
煙霞似火,熏了醉意,引人側目。
就連指間的銀戒,都染了光彩。
盼眸流轉間,看向我的,都是滿滿笑意。
他笑着招了手,我便過去,也接了杯,與他一同滿飲。
辛辣甘醇的液體流過喉嚨,浸染了整個胸口中快要溢出的幸福。
想是他與我一般,都将這裏的喧樂,這裏的歡鬧,當了我們自己的婚禮。
忍不住的,就醉了。
再出來時,就連仗着言辭狡黠詭辯,有幸躲了幾遭的我都開始頭腦發暈,就更不用說來者不拒的顧寧了。
“榕兒……”
架了人,推辭了要幫忙的,披了披風,踩着細雪,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茫茫的一片白中,四周靜谧,只有我們兩個人。
“一生之中,我今日,最是高興。”
顧寧酒意不輕,附在我背上,低低笑着,開始耍了酒瘋。
聽聞此言,心裏頭不僅翻了白眼。
這誰能想了,平日裏一副文雅風流的出塵人物,一旦飲了酒,就開始不找邊際的說胡話。
但,聽了,還是甜。
“我也是。”輕聲回了一句,臉上一紅,繼續走。
顧寧又笑了起來,側靠在我肩上,呼吸都噴在了頸間,帶起一片酥癢。
“榕兒穿紅衣,最好看。”
臉上更紅,“回去,就穿給你看。”
“呵呵……你今日……今日……便是我的了……”
嗯?這什麽話,不早就是你的了?
疑惑的看去,顧寧卻不再出聲,只阖目不停的笑着。
笑了一路,讓人都有些奇怪,他哪裏就能這麽高興了。
好不容易将人搬回了家,進了卧室,這家夥倒好,早就睡沉了。
連我将他扔在床上,脫了鞋子蓋了被,他都沒能醒。
但唇上,還是帶着淺笑。
俯下了身,忍不住戳戳他這張仍舊染着紅暈,俊美無俦的臉。
“做什麽美夢了,不是還拜堂了麽,倒是醒醒啊哥哥……”
嘀咕着抱怨了一句,看了他仍帶着酒香的紅唇,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我可沒忘,隔了男子外席,可是還有不少女人不顧忌諱,特意偷跑過來看他。
就連男人,也有那麽不少于一兩個的,沒能逃過他的魅力。
守了這禍害,我今後得操多大的心。
靜了瞬,慢慢低頭,向着淺淺吐吸着清淺酒香的紅唇……
“咣當”/“小先生!”
“……”面無表情的擡了頭,扭過去。
“小先生!小先生!您在哪兒了!小先生!哎呦!”
收回給了狠狠一拳頭的手,“大呼小叫,成何體統?”終于把師父總用在我身上的斥責給了別人,“還知曉禮貌否?”進別人家連門都不敲直接就闖,你還有沒有規矩?
我好歹也是你老師吧!
石頭蹲在地上,嗚嗚的抱着頭,可憐巴巴的瞅我一眼,“小先生……”
理着衣袖,走到一旁撩了衣擺坐下,“何事?”
“顧先生怎樣?”
“嗯?沒怎樣,睡了,問這作甚?”
“哦,我就說有小先生在,定會沒事麽,”石頭低頭輕哼了一聲,又擡頭看我,甜笑,“見了今日顧先生飲了不少酒,姐姐怕先生明日起來頭痛,囑我來送醒酒湯了。”說着,便又呶呶嘴,指了門角的一個籃子。
我眯了眯眼,笑了,起了身,走過去拿了籃子,翻開,“是麽,多謝令姐好意。”
喲喲喲!還有些菜式了!又是肉又是湯,怎了,還怕他胃空不好受了?
哼!
哼哼!哼哼哼……
“小……小先生……”
“作甚!”
“沒……沒……”
收了泛酸的心思,“若無事,你便先回吧……”
“哦。”
“等等,”突然想起了,提着菜籃子左右看看,“那貪嘴狐貍呢?”平日裏有了吃食,第一個跑過來搶的那家夥怎不見了?
石頭也站了起來,跟着找找,随即想起什麽,拍了下掌,“新娘子過山坡時見着跑在一群小子後了,現下……”
擰了眉,難不成還上了山!
這小畜生!這幾日裏多是為了過年上山獵野味的獵戶,遇上這村子的人認識還好,撞上其他村子的人可怎辦!
還真以為竈王爺沒走呢!
拿了門口挂的披風,“先在這兒看着你顧先生,我去找找就回。”
“嗯,好。”
“等他醒了,莫忘讓他喝了醒酒湯。”先便宜那姑娘了。
“知曉啦。”
這敷衍語氣?
彈了他腦門一下,“好好看家,別給我惹事。”反正現下擺着燭臺的書房上了我獨家秘制的精鎖,諒你再怎麽摸索也進不去。
“弟子聽命!”被彈疼了,改了态度,還給我抱了下不标不準的拳,彎了彎腰。
笑了聲,穿上披風,拿了些臘肉,系好了帶子出門。
山上起了風,有些不好走。
至了半腰,攏好衣服,湊了食指拇指放在唇邊,吹了聲長長的哨子。
不一會會兒,就聽了遠方一聲“嗷嗚”的長鳴。
找見了。
松口氣,順着叫聲來的方向走去,這紅毛小畜生,淨給我惹事。
只是沒走幾步,鼻端便猛地沖進了一股腥氣……
那般味道……就似曾在郯遇到的……
一箭穿喉,一劍橫砍……四溢飛灑,濺了滿臉滿身的……冰寒……腥甜……
心髒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小叔叔!”
這聲音……許……慎?
後腦上驀然一陣劇痛,眼前那一片血泊中的斷肢橫臂也混亂了一般,天旋地轉的染了黑。
糟了……
身體軟倒在地上。
不能趕回去給他穿紅衣,逸之該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