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捧了粗瓷杯子,舉起,慢慢的沿着杯口吸了下。
熱水,泡的是不知哪裏采來的何種葉子,但比之茶來,口中卻更多了分特別的清潤留香。
忍不住眯眯眼,勾了笑。
未曾想到,吳老爹也是個極會享受生活的。
“小先生,此水怎樣?”吳老爹招呼了吳大娘去廚房準備飯菜,此時轉回頭來,估計是看見了我的表情,便撚着煙葉,有些自傲的問。
“此乃天下之最,堪稱絕世,”側了下身,正坐,垂目含笑微俯,“謝老爹款待。”
您老看見我誇贊中意的誠心了吧。
“唉唉,小先生就會這般玩笑,”吳老爹看似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卻笑得更加快樂,“別跟老漢,嗯,這種……”
繁文缛節,村子人自是不耐的。
立刻收了禮,笑道:“三人行者,必有我師焉。”
誰說只有做學問的人才最有本事?
無論商賈農家,獵戶手藝人,都是有着讓人驚訝的經驗閱歷,值得好好學學。
至少養生之道,這老爹就比每日裏被我氣的摔書砸壺的師父強了不少。
想想,又笑道,“莫不成老爹還要藏私,不收在下這弟子?”随即,眼巴巴的看着。
将一将,求一求,怎的也得要到葉子來地淵源,沖泡方法。
學成了,以後便又多有了項奇淫巧技,能給師父緩解下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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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能為自己脫些壓力……
畢竟每次事後讨好,都頗為不易……
還能……泡給顧寧……
“真是,小先生你……”老爹又笑了笑,搖搖頭。
倒是沒有不允教。
我心裏又美了美,抿了笑。
顧寧此時從外進了來,笑着點頭致禮,“老爹。”
除了披風,抖了下肩上的雪,走過來與我身邊,撫着衣擺坐了。
“那幾個小子手下的活兒,顧先生還滿意麽?”吳老爹于桌腿上敲敲煙杆,點了火,吧嗒了口旱煙。
“幾位手藝絕佳,盡心全力建了那屋,實乃我等之幸。”接過我斟給他的水,顧寧捧了,含笑,不吝誇贊。
“這就好,這就好。”吳老爹也笑得眯起了眼。
“但,畢竟耽誤了大家多日,此時天氣又寒,再者進了年,”說着,顧寧抄了袖兜,取了個用小布巾包着的東西,放在桌前,打開,“給大家添些酒資。”
這是他早上出門前數的,有碎銀有銅板,合了價錢,不多不少三千八百文,分與跟着幫忙的十戶人家,與城裏手藝人家比照的,略略多些,但亦是合算。
老爹皺了眉,“這……”
“如今世道,都不容易,并不多,老爹不必推辭。”顧寧将布巾往前推了。
我也跟着點頭,“今後還會長住,老爹若是不收,豈不見外?”我和顧寧來此地前可算是身富底厚,這還是就怕你不要,才沒多給的。
“唉,兩位先生既然這般說,那老漢也……”到底是樸實人,也不矯情推辭。
與顧寧對視一笑。
“先生們打算何時教書?”果然,身為一村之長,還是最關心村子裏那些娃娃的,“後坡已經建好了私塾。”
“年後便可,”顧寧答,總共也就還有不到半月時間,“我等還需收拾下屋子,買些書冊。”
“用不用幫忙?”
“老爹不必麻煩,我與師兄有套車,也就一兩趟的事。”
“這樣啊……”
天上細細的下着小雪,既不擋視線,落了地也不見泥濘。
甚至連村子裏的孩子與之城裏大戶人家的比起來,自然未曾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因此似是也不怕這冷,呼着熱氣,穿的暖實,仍舊追追跑跑玩的恣意。
看吳老爹的笑意,估摸着也是高興這場瑞雪。
明年,想必會是個豐年。
于這世道,能有這般悠閑暢然一所得享,難得,難得。
但對于我……
這輩子最厭的,恐怕除了蔥花姜片海帶絲,就是這雪了。
畢竟誰在大雪寒風中凍了好幾個時辰,甚至險些活活凍死,恐怕也喜歡不上。
有了心理陰影,每年見了這白花花的東西,膝蓋都似回憶起了當日,有種疼得一刺一刺的錯覺。
“榕兒?”顧寧側首看來,披風搭在手臂上,神情關切,“要不歇歇,明日再去?”
“無事。”沖着他笑笑,這種小毛病,算得什麽。
這身體本就是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有什麽可擔心的。
出了門,顧寧架好了車,怕我冷着,又往裏面多墊了床被子。
而且看那被面的花樣,還是那日裏玩的瘋,畫了地圖,打算被我毀屍滅跡,被他及時搶下得了救的那一床。
竟還笑眯眯的說是,要留了紀念。
這……這……
他就不能思想保守些?
我倆到底誰是古人?
雙頰突然被雙手捧住,遞過來溫溫的熱度。
“怎了?臉這般紅?病了?”蹙了眉,抵上了額頭,貼了,“有些熱……”
“沒……”
“嗯?”
抱着狐貍暖手,看看車廂裏的被子,再看看他,臉上,更熱。
顧寧也轉了頭,看看車廂裏,頓了下,然後回頭看我。
眼睛彎彎。
“別急,你想用,咱們就一直用着它。”
臉上騰地一下,火辣辣的。
這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家夥!
顧寧他,眉梢眼角都漾着溫柔,眸子更加彎。
“哪裏來的小偷!”一大怒聲傳了過來,“還竟敢跑了這處撒野!”
聞聲看去,只見一中年漢子死死的握着一個小手腕,瞪着眼,臉上皆是怒氣。
“沒有!我不是!”被抓住的是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雖是梗了脖子的一臉倔強,但到底年歲小不禁唬,眼睛裏已蘊了淚。
“不是,那你手裏的是什麽!”漢子拉扯的那孩子,“走,咱們去見官,讓官老爺好好說!”
“你……你放開!否則我告訴父親去!”小孩子哭嚷的更厲害,“來順!來順!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那漢子這聲兒聞聲,頓住步子,遲疑了一下,低頭來回看了看手裏拽着的小孩,神色間漸見驚色。
到底也是做生意的,察人觀色應是有些經驗,終于覺出不對了麽?
“公子,您的糕點。”
“有勞。”付了帳,拿了用油紙包好的一個小包,放在衣襟裏。
走上前去,施禮,“這位大哥。”
“啊?啊,公子。”漢子緊張了起來,松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怕什麽,我長得很像壞人?
微微一笑,又俯了身,摸摸孩子的頭,“你家住哪裏?”
孩子見了我,警惕了,躲過去,死抿着嘴不說話。
忍不住一笑,“你偷跑出來,就不怕你父親擔憂?”雖然穿的衣服都是舊衣料的,但這般粉雕玉琢的相貌,白嫩嫩水聰聰的包子臉,沒有好吃好喝的養着,怎會出來?
而且還一出了事,就要去找爸爸告狀,找下人出頭……
孩子變了臉色,聲音吶吶的小了不少,磨蹭,擡頭觑着我,“你,你認識父親?”
這是怕了?
看來還是個嚴父。
不過,我雖不認識,但憑着你這般态度,恐怕他來頭小不了。
“小公子,令尊想必此刻定是急得不成,”摸摸他的頭,這回不躲了,将點心包拿出來,給他一個桂花糕,“還是早些回去吧。”
見他躲閃着眼神,再加一句,“耽誤越晚,責罰越大。”
果然,小臉“唰”的白了,又開始蘊了淚。
哎呀!太可愛了!
趕緊摟過來抱抱,捏捏,戳戳,掐掐。
一手拿着燒餅,一手拿着桂花糕,也不敢反抗。
嘿嘿。
抱着小包子,側了身,“這位大哥,這燒餅多少錢?”
漢子看看我,又看看孩子,連擺着手,“這,不用了,不用了。”
小包子帶了驚訝。
掐掐臉蛋,“不知要付錢?”
嘟了小嘴,“知道!父親教了!”
哦,那就是,“身上沒帶?”
小嘴嘟得更厲害,“都在來順身上!”
原來如此。
不過想那個叫來順的終是要在主子手下謀生活,必定得千般小心萬般照料,怎敢就将你一人放了這兒?
先不管這個,“大哥,你看,都是……”
“是是,公子明見,小的誤會了。”
笑着将銅錢遞了過去,“這些……”
“這,不行不行!”漢子推搡着,不肯接。
估計是怕不小心得罪了貴人,畢竟小本生意,普通老百姓要謀個生活,還是很不容易的。
“大哥,不用擔心,”将錢掖過去,笑着,“你也說都是誤會,解釋清楚便好了。”
然後又眨眨眼,“不麻煩的話,給我也包兩個燒餅吧。”
解個圍,也不麻煩。
“呵呵,這……”漢子摸了摸頭,憨憨笑了笑,“公子等等,小的這就給您弄好。”
笑着謝過,又拍拍小包子,再給他個燒餅,“下次記住了,話要說清,平白的惹人誤會,你也不高興不是?”
小手拿不下了,只能合掌抱着,皺皺小鼻子,應了聲,“哦。”
“還不快給大叔道個歉?”
嘟了小嘴,彎了小胖腰,“對不起。”還是很有教養啊。
“哪了,哪了,都是小的的錯。”
搖搖頭,阻了倆個人來回的客氣,別了漢子,抱着小包子往外走,“你家在哪?”
沒多少心機,這麽容易就跟着我這陌生人走了,我為你父親默哀。
還好碰上的是我。
“……”
“不知?”
點點頭。
“那你叫什麽?”
“母親叫我慎兒。”
“姓呢?沒與你說麽?”
“說了,我姓許。”
哦,許,許慎,許……
“許慎?!”
“嗯。”脆生生的應了一下。
“……”盯着看,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睜着回看。
模糊的記憶裏曾有個電視講壇……
不是一人吧……
地點不對,應該不是一個人吧……
“買趟點心,怎這久?”搬了兩個小幾,兩個木盆,又夾了許多日常小件放在車上,顧寧回頭看我。
趕忙過去給他擦擦汗,笑道:“路上遇見別人當街吵架,繞了下路,”順便送了下小包子,不過沒走幾步就被他的那個叫了來順的下人找見,警惕的視為敵人,又解釋半天,跟着看見他們進了許府,才回來,“耽擱了。”伸手接了從車廂裏竄出來的狐貍,抱在懷裏順毛。
點點頭,“沒事就好。”說着摸摸我的頭,“別讓我擔心。”
蹭過去,“好。”頓頓,又蹙了眉。
不過,當時被人一下揪住罵亂了神,現下回想,那個下人神情,似是有些……
“怎了?”
搖搖頭,“沒事。”
沒有證據,這般冒然進言,總有些挑撥意味,初到此地,更需謹小慎微,人生不熟的,不好說予……
所幸知道了那孩子住在哪裏,一會回去,寫個匿名信好了。
“榕兒。”
“嗯?”
攏攏我的披風,看了看日頭,“今日先回,過幾日再來還需買些布,”又掐掐我的臉,“過年了,給你做兩件新衣。”
“好。”笑着貼了他的手心,蹭蹭。
“新被子也得那日再說,今日晚上……”指尖觸了唇,來回摩挲,低聲笑道:“還是先用車裏的那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