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按了下彈簧,手指上硬度不小,不易擠壓,其彈性,按着我的标準來說,應算得上是極差。
果然,不加些碳,未經多次鍛鋼粹取,這裏的煉鐵技術也不堪發達。
還不若以前那些,由我自己造的小爐子中得出的……
“怎樣?怎樣?”昌樂俯身看過來,興致勃勃的詢問。
我疏了眉,看了眼在一旁拿着從探子處得來的消息,正仔細研究的顧寧,便又對昌樂“哼”了一聲,敲敲扇柄。
“還成,勉強湊合。”
那邊顧寧唇角的彎度,似是不着痕跡的,向上提了幾分。
心裏頭翻翻白眼。
怎的了?還不許我也狡詐狡詐?
昌樂松了口氣,面帶得意,“小爺發了令,自然是手到擒來。”
喂,我剛才好像沒誇你吧……
我沒理他,在打磨組裝好的弓臂上裝好彈簧,再安裝上了瞄準器和肩托。
擡頭看看旁邊的于遠,于遠點了下頭,彎臂搭弓,滿弦。
我也上了箭矢,舉起,側頭靠在肩托之上,瞄準。
昌樂抿抿唇,正了神色,冷靜起音,“一……二……三,放!”
只聽瞬時便有“咚”的一聲,前方幾十丈外拴在樹下的小羊,已連慘叫的時間都未能有,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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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于遠的箭也到了,因着小羊當時早已穿喉而亡,軟下了身子,就只中了小羊身後的樹幹。
也因了距離過遠,箭上力道皆盡,哪怕以于遠不凡的臂力,也只堪堪将箭頭嵌在了樹上。
一同過來察看昌樂見狀猛地變了臉色,雙眼盯着我手中的弓,便如餓了十幾日的兇狼突地見了肉,熠熠生輝。
“李子敏,未能想了,你竟、竟有這般……”他唇哆嗦了幾次,似是亦未能找到合适形容。
趁着這功夫,于遠早已從我手中将弓搶了過去,來回擺弄個不停,啧啧稱奇,“子敏,你果然本事!”
我卻挑挑眉,對此結果并不意外。
畢竟在十字軍東征的兩個多世紀,最重要的兵器改進就是十字弓。
在我那世界,此弓便是因了使用簡單成本低廉,殺傷力卻極大而聞名于世。
射程更遠、穿透力更大,有了此弓,一個農夫僅需幾小時練習就能殺死一名身披重甲,經過多年訓練的騎士,一切戰争訓練皆能迅速縮短。
兼且其還可經由城牆、灌木,或是其它掩體後面,發動遠距攻擊和偷襲,亦被稱為當代狙擊技術的創先。
但現下手裏的這種彈簧,多用上幾次便會壞,射程與力道都未有及得我以前做出的那些。
缺陷太多,不能推廣。
如此,便好。
顧寧合了手中諜報,閑适而來,笑道:“明日此時,”向着昌樂指尖劃了下剛剛做出的簡易地圖,“自可計成。”
說着,又看看我。
“這是自然。”
見他們又去商量細節,我便掩了扇,偷偷笑笑。
明日啊……
陽平君論城府心機,自是可稱高人一等。
這幾日我們這些人在他眼皮底下搗亂個不停,他竟皆能靜心蟄伏,閉門不出。
但手底下的暗暗交鋒,生死相搏,甚至陷阱迷陣……也斷不會少了。
又有多少無辜生命逝去殁了……我也并不曾打聽。
只望我造出的東西能盡快平了這場争端,少些犧牲。
顧寧之計雖不瞞我,但似乎也并不想讓我知曉那些殺戮血腥的謀劃,因而只是在正事外餘下的閑時裏,或與我撫琴,或與我親昵笑談,講講簫的指法技巧,讓我再未得簫前提早記了,算是轉移我的注意力,緩解緊張心緒。
只是有一樣,我卻不用他說就知道。
那弓與其說是要求一擊必勝,不如說是顧寧将昌樂的注意轉移到了那上方。
畢竟肯将這般威力的武器毫不猶豫的拿了出來,任誰也不會再多加疑心我們的去留。
顧寧他謀劃周全,布局廣泛,一是為了助昌樂平逆,另一個,便是因着要調開兩方主力,牽制人手,好助我倆此番可以逃離。
昌樂高傲随性,乃言出必行,可交可信之人,奈何他手下謀士,卻未必沒有一兩個見了我們能耐,想留下我們的。
畢竟,這也是一種“忠”。
所以今日一起了早睜開眼,聽了四周相比于前幾日更加喧鬧整軍的聲音,我便躲在帳子裏大包小包的開始收拾,金銀細軟,衣衫鞋襪通通塞到了一起先藏在被子下,等着顧寧準備跑路。
至于什麽琴啊、書啊之類的,物質決定意識,先把命保住了,再去享受精神世界才是正理。
待到外面人聲漸落,不會會兒,顧寧就掀簾進來了。
此時的我,在給狐貍肚皮下将綁了碎銀的巾子做成繃帶狀後,正向鞋子裏塞金箔,溫熱氣息突地傳來,臉頰上就被人觸了一吻。
唬了一跳,扭過頭去見了人是他,砰砰跳的心才落了一落。
“怎的也不出個聲兒!”你要吓死我!
捂着熱得發燙的臉頰,怒目而瞪。
顧寧笑得眼睛彎彎,掐掐我的臉,又環了我的腰,轉着晃晃。
小狐貍也撲了上來,“嗷嗚嗷嗚”的抱着我的腿跟着轉,似乎極為好玩。
“榕兒,不急,你還有半個時辰了。”顧寧笑得溫和,“撿值錢的多帶些。”
哼笑了一聲,“我這兒塞不下去了,”甩開狐貍,在他胳膊裏扭過身就去抓他的腰,“快讓我看看你這沒四兩肉的架子,定是能比我藏得多!”
顧寧笑個不停,來回躲着,“慢慢,別鬧別鬧。”
好不容易才能阻了我的手握了,又被掐掐臉,“你又調皮。”
哼哼,我就知道你腰上有癢癢肉!讓我碰到了吧!
“逸之,子敏,”于遠低聲提醒從帳外傳來,“別打情罵俏了,你們還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側頭輕咬了口顧寧仍舊摸在我臉上的手指,竟讓他趁機伸到我口中,攪了下。
白了淺笑盈盼的顧寧一眼,又輕咬吸吮了下,才迅速側頭避開他更要得勢不休的手指,恢複了嘴巴舌頭的自主權。
轉去向外道:“急什麽!來了!”
臨出門時,顧寧不知又想起了什麽,竟回去抱了琴,用繩子捆了兩端背在背上,轉回來牽了我的手,“走。”
唉?這樣不會礙事麽?
緊緊紮了個包裹,由于遠調開留守兵士的視線,躲避着溜到營帳外圍,順着靠近林木間的小徑急速跑了起來。
邁過矮叢,繞了高木。
哪怕是在逃跑,但手被顧寧緊緊握着,其上傳來的溫暖與安心,總能撫靜緊張與焦急。
我知他不會放手,無論遇了何等險境,何等危難,他都不會放我一個人。
而我也,能一直跟着他,無論跑向哪裏,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忍不住的,就嘿嘿笑了起來。
顧寧聞了聲音,回頭嗔了我一眼,低聲笑斥道:“靜聲!想讓人發現麽!”
我抿了唇,同樣低低道:“便是發現了,大不了以後再逃一次。”
頓頓,低聲笑笑,“與你一處,不論身在何地,吾心皆安。”
手上被握的更緊了,而對方也,再一次緩緩笑彎了眸子。
盼如點漆,瑩亮如玉。
腳下跟着的狐貍也跟着“啊嗚”了一聲,撒了歡的圍着我們前後轉着跑。
待到尋着了藏在密林深處的馬匹,我倆立刻翻身上馬。
将狐貍提起來放在懷裏抱好,舞了缰繩皮鞭,一聲“駕”後,便向着先前與于遠約定的地方跑去。
于遠似乎極為擅長遁逃,竟是比我們還早到了。
見着人後一直緊繃着遠望的神情上,似是終于松了氣。
“長遼。”
“你們總算來了。”
看看日頭,估摸了現下時辰,顧寧定了方向,布了些迷陣,再次快行。
如此一兩日,除了飲水取食時停下歇歇,連洗漱都不顧,就在馬背上不斷行進,簡直可以稱的上是披星趕月了。
可雖是有着顧寧的缜密心計與于遠的經驗老道在,也不妨此地是人家的地盤,有些地方估計不足。
尤其是未能料到,昌樂他,氣性竟如此之大。
到了第三日,本以為終于可以放下心,松下精神的時候,我們便發現了要進去落腳的城門外,站了幾個特別的人,拿着畫像将進城的人一一對認。
雖然穿着打扮上看似在尋人的普通人,但從對方腰間飾物的配飾家徽上看,無疑是昌樂的私兵。
而且那些人的面色,亦是疲憊勞苦,像是趕了遠路卻一直未能得歇的樣子。
于遠苦笑了下,“這麽快就嚴追堵截,至于麽。”
我也心有戚戚的點點頭。
畢竟我們跑的方向可是随機選出的,連我們自己先前都不知道要往哪處逃,而這處竟然見了昌樂的人,不用想就知道,那家夥定是廣範撒網嚴捉魚,竟連巧都不取,憑着勢大卯足了勁兒動了力氣下了鐵心要抓我們了。
忍不住敲着扇子抱怨了一聲,“執念啊,會毀道行的。”他這般魯莽任性,今後可成不了精喽。
這幾日趕路,就連顧寧也見狼狽,但此刻轉目看去,他見了那些人後,嘴角竟仍是噙了笑,被阻了去路,也毫不見沮喪頹廢。
“子敏,他不會是被刺激的……不太……”
“胡說!”多年來對顧寧的盲目自信讓我反駁的話脫口而出,連想也沒想,“我家逸之定是高瞻遠矚,思慮缜密,早就料到這些準備先手了!哪是你這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就差一句“凡人的智慧”給他爆出來了。
于遠看着我,眼神鄙視。
我瞪着他,昂着下巴,絕不将絲毫的心虛展現出來。
頭被輕柔的摸了摸,“還是榕兒最懂我。”
扳着懷裏狐貍的長嘴,與小狐貍一同将下巴揚得更高了!
看看!我就知道他比春哥更可信!
于遠似是被噎了下,默默扭過頭去,不看我倆。
但那一瞬,我卻有那麽一絲絲的轉瞬即逝,令人立刻就想甩出腦袋的錯覺。
——他主要是,不想看我。= =
跑了這些天也累了,在野外住林子的日子可不好受,反正有顧寧颔首,幹脆就進去了再說。
被兩個人恭敬的“請”到了城裏,由他們付了帳住進客棧,好吃好喝,又美美的睡了一覺,再起來群聚後……
面前就多了一個風塵仆仆,滿身的紅毛都染了土的狼狽家夥。
“跑啊,你們倒是接着跑啊。”
突然覺得,比起他這幅烏雲罩頂,氣急敗壞的語氣,我還真有些懷念他以前目下無塵,懶洋洋的傲慢腔調了。
抱着正打着哈欠的小狐貍,我不禁感嘆了一聲。
“昌樂弟弟,果然是按着我家逸之說的,時間不夠抽調不開,你只能帶這麽點人了啊。”
這要不是因着我們跑累了想休息休息,再逃一趟,簡直太簡單了。
黑氣更重,開始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