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腦袋昏昏沉沉的,對外界的感知并不明顯,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膝蓋也疼得要命,端得難受。
其間似乎還大哭大鬧了半天,至于喊得是娘還是爹,這個當然也分不太清楚。
偶爾清醒片刻的時候,倒是能知道身邊有人在仔細照顧,翻身擦汗灌藥什麽的,還是能明白到一點。
畢竟滾到舌頭上,那種不斷抹殺味覺的苦澀味道,想讓我沒印象都不可能。
吐了又灌灌了又吐,真個好一通折騰。
也虧得對方的耐性了。
反正這事兒要是擱在我身上,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這輩子,是真不想再來
第二回。
按着我心裏頭的估摸,照顧人的這位大爺經了這回,怕也是徹底領教了一番什麽叫“難伺候的大少爺”,今後他想要忘了我,一時半會兒也不太可能。
我雖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但也是從小被父母寵養起來的,說是畢了業就獨立了,卻從沒挨餓受凍過,現下想來,确實沒吃過什麽太大的苦。
如今這等罪,真是是平生頭一遭。
造孽喲。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而且從透過窗紙的亮度上來看,絕對的陽光明媚,天晴氣朗無限好。
這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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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希望?
扯。
當初怎麽不讓我直接穿到這時刻了?
動了動手指,還好還好,算是靈活,沒有被凍廢掉。
而且看了下手掌,又白又細,嗯,果然是沒吃過苦的大少爺的爪子。
不怕人懷疑了。
至于腿……暫且忽略忽略,反正從那一紮一紮疼上來看,神經起碼是沒問題的,絕對還有得治。
還有胳膊與背上幾處辣辣般疼的刀口。
反正包紮了,不動就沒感覺,估計離好也不遠。
揪了下蓋在身上厚厚的被子,側身躺好,往裏縮,縮,縮。
呼,好暖和。
又想睡了。
我果然是個懶貨。
閑極無聊的打量着四周,果然……簡陋。
木質的門木質的窗木質的房梁。
還有這床,差不多是地鋪了。
真不太習慣一扭臉就看見地面的情況。
牆角那裏燃着炭盆,稍微擔心了下一氧化碳中毒的問題,随即又想到要死早就死了,便只好笑笑。
不過這間屋子打掃的倒是幹淨,算得上是纖塵不染了。
窗沿上放着盆植物,現在是只剩幾根禿得徹底,且是向着八個面分開的叉。
卻也能猜上一猜,若是臨了春日,想必定是枝葉盎然,翠綠欲醉。
視線右上前方,還有個半米高的小案幾,我能認清,筆墨紙硯是一個都不缺的。
萬幸萬幸,這地方還沒太脫離常識。
還有整齊的摞在一起的幾本書,其中一本正平攤在案幾上,想來恐怕主人尚未看完就突然有事,放下走了。
那位大爺果然是個博學的。
牆上基本上沒什麽裝飾,除了幾件長袍挂在了離屋門口不遠的地方,就只有靠着案幾那面挂了幅字。
什麽筆走游龍剛勁有力之類的評價……我不懂。
但看上去,給人種頗有氣勢的感覺。
雖然是繁體,不過我也認得,因為實在太簡單了。
“為公為民為天下。”
很好,那位大爺還是個有大志的。
又扭了下身子轉過頭看看其他東西,猛然對上了一雙明亮的招子。
嚯!吓了我這一跳!
來人見我的反應,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卻笑笑,“師弟,你醒了。”說着,一手優雅的撫着衣衫下擺在我面前端正的跪坐了下來,将手中的托盤推到了我的面前,“想必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我一下子就想坐起來,又疼得一咧嘴,“嘶”了一聲重新倒了下去。
屁股坐在頭發上了,扯的。
一時忘了腦袋上已經長了一堆長毛。
我的頭皮啊。
聽見了一聲低笑,發源地,自然是我身邊的那個家夥。
我瞪着眼看他,添點更細節點的形容,是傻呆呆的瞪着他。
彎彎的眼睛,淺淺的笑顏,回眸轉盼間的風流潇灑。
真乃清俊無雙。
所以,經過大街小巷電視電影中各式美男帥哥洗禮過的我,此時竟很沒出息的,看呆了。
他看着我,眼睛笑彎的,更厲害了。
禍水!
但我可不是被美男一笑就迷了心神的那種沒見識的家夥。
至少性命攸關時,是絕不會耽于美色的。
因為,他剛剛叫了聲……師弟。
默。
這家夥認識我?确切的說,難道是認識我這身子的原主兒?
這可要了老命了。
估摸着是看着我一直沉默不語,靜了片刻,就聽這人就輕輕的嘆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了個小包袱,一角一角的慢慢打開,放在了我手裏,扶着我坐了起來。
“師弟,人死不得複生,你,萬要節哀,否則弟妹與侄兒于地下,怕是也會憂心,不得清淨。”
我呆愣了下。
看着手裏頭捧着的,幾枚發釵,一個染了血的荷包,還有……一個專門給新生小兒戴的,麒麟小銀鎖。
死……死了?
就這麽……死了?
雖說與我沒什麽關系,可到底也是在雪裏凍了這麽長時間,白茫茫一片裏頭沒有一絲人氣,那種絕望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唯一陪着的,也只有她了。
雖說在心裏頭就知道了她恐怕不會活着了,可,可到底還是存了些希望。
我都已經做好養兒子的心理準備了。
如今卻……
我緊緊的攥着手裏布料,手指都有些僵硬的疼痛。
啞啞的開口,“你……”
對方怔了下,随即微笑道:“我姓顧,單名一個寧字,字逸之,師父已經應了收師弟為徒,你喚我師兄便好,不知師弟的名諱?”
原來他們還是不認識這身體的。
這豈不是,連那女孩也都不認得?
甚至,連她的家在哪都不知。
我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東西,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我……我想去看……看她……”
顧寧頓了下,又是一嘆,“也好,我帶你去。”
自己勉強撐着床面爬了起來,膝蓋簡直軟的不像話,還好顧寧及時發現給扶住了。
這裏的衣服我自然不熟悉,手指頭不知該怎麽擺,只能強裝鎮定的緩慢套上袖子,顧寧似乎也沒懷疑,幫着我穿上了。
估計是以為我傷病沒好身體還沒力氣動換。
他又給我找了件暖和的披風,着了履,然後才被扶着慢慢的往外走。
踏出房門,驀然見了陽光讓我眯了眯眼。
雪自然是還沒化,但門口倒是打掃過了,露出幾通向不同方向個小徑。
路上看了看四下的景,這裏似乎是建山裏的,其間大大小小的屋舍倒是有四五個,雖然沒什麽氣派,但卻勝在雅致,幾棵高聳的大樹種在外面,倒像是隐士隐居的地方。
呼哧呼哧的,看顧寧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忍,但我卻沒管這麽多,也不管膝蓋還疼不疼,邁着步子就艱難的往外走。
直走到了屋後一處低窪處,才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土鼓包,前面還豎了個木板。
我怔了下,推開顧寧快步了幾下,腳上一軟,已經摔跪在了地上。
陰差陽錯的入了這身體,得了重生的希望,本是無可厚非的要替原先的主兒擔了責任照顧妻兒,我自覺占了便宜,也沒怎麽怨過。
但現下,這責任似乎也不用擔。
心裏,卻不怎麽好受。
陰陽兩地相隔,想我那世的父母,恐怕如今也是白發送黑發,老媽不知要哭成什麽樣子,老爸他,他身體行不行,能不能多出精力勸得住。
在大城市生活,物價高,房租高,自從掙了錢就只能養了自己,連孝順的機會也沒有幾次,也虧的他們二老從不多要求我,只願我活的開心,逢年過節的時候多回去些。
忍不住落了淚。
“師弟,總不好讓弟妹就那樣停着,未等你醒就匆匆葬了,師父也是怕你觸景生情,你莫要傷心。”
眼前遞過來一枚匕首。
“提些字吧。”
頓了頓,接過匕首,吸氣,拔|出鞘,寒鋒閃過,确是凜冽好刃。
此時我這異客到了異地,接管這再生的一次,無論酸甜苦樂,自是會去認認真真的對待,決不放棄。
爸媽,兒子會好好的活着,您二老千萬要保重。
陌生人,謝你給我的機會,在此僅願你一家三口如今團圓,來生幸福。
“吾妻子之墓——夫留。”
亂七八糟的刻了上去,比劃難看,也不知對不對,卻是讓我就此葬了以往,埋了過去。
有顧寧陪着好好的哭了一通。
似乎,心裏也不那麽澀了。
現下是時候收拾心情,不再逃避,直面現實。
所以,誰能告訴我,洗手間在哪?
也許,我應該說茅房?
生理問題果然是頭一個要面對的一大重大困難。
希望這裏的衛生條件不會太差。
行前,照着顧寧先前教的動作有樣學樣,跪叩了下去。
“弟子李榕,願抛了前塵,不計糾葛,不念仇怨,繼師承,傳師業。”再叩了一次,接過顧寧遞過來的茶碗,膝行一步,奉茶。
“師父。”
前方席地坐着的那位精神矍铄的大爺含笑撫了撫他的花白美須,非常裝十三的接過茶碗,悠悠的抿了一小口。
幸甚不是和尚。
“起吧。”
“諾。”
一旁跪坐的顧寧眼中帶着笑意,伸過了手來。
深吸一口氣,回了一笑,握住,慢慢挺直了背。
除了手掌指尖上有些微繭,手背上的皮膚,可真是細膩光滑,溜溜的好不沾手。
嗯,這個師兄,可是個好物。
未來真是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