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掃晴
“想什麽呢?注意路。”連朔見李半溪低頭不語,怕他被這坑窪不平的路絆倒。
李半溪蹙眉,語氣正經:“你說……會不會是我真的有吸妖體質啊?”
連朔沒料到他會這麽問,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對他說過類似的話,有些內疚道:“我上次那是故意逗你玩呢,你可別當真,你一個普通人,妖沒事往你這跑幹嘛?況且你旁邊還站一捉妖師呢,它們想來自投羅網不成?”
李半溪聽完後便松了一口氣,他本以為穿越者會有特殊體質,到時候若是出現了什麽大妖怪,确實給這一村人會帶來不少麻煩。
但以後他就會明白,他确實自帶吸妖體質,尤其是身邊這只。
“既然是明天,今日就該幹什麽幹什麽吧!”李半溪開始往家走,巨人這會也該醒了,若是長久看不到自己會不會着急?
“那你平日裏都做些什麽?”連朔跟在後面問他。
“嗯……”若說現代,他平日裏就畫畫稿、做做飯,養養貓什麽的,但這些事情放到這裏一概不能做,他這才穿到這裏幾天,除了遇到兩個妖怪,他唯一做過的就是砍柴和給連朔畫像。
“不然我先屯點柴吧!然後再畫點像出來,然後一并拿到集市上去賣。”李半溪打算上午先去鐘山砍柴,然後下午作畫,明天一并拿到集市上賣,若有人買他的畫自是最好,若畫賣不出去便将柴賣出去,總不能出手而歸。
“你每天都這般辛苦?”連朔皺着眉盯着李半溪那小身子骨,看起來異常單薄,只覺得風一吹便要倒下。
“也不是……”李半溪心想,我這才砍了一天柴,還是巨人帶我撿的。
“別砍柴了,作畫吧!”連朔打斷他,又盯着他的手道,“這麽細皮嫩肉的,能砍多少柴?你畫吧,若是沒人買,我就買下,反正我也喜歡你的畫。”
李半溪一時無語,怎麽感覺被這小子包養了?
“還有,今天,蘭大娘說你……你前幾日快斷氣了,是怎麽回事?”連朔擔憂問道,他現在和李半溪算是朋友了,這麽問應該不算唐突吧。
李半溪明顯愣了一下。
連朔見他的反應,以為他是不想說,便道:“你若是不想說便不說了,總提過去的事也不好。”
雖嘴上這麽說,連朔還是想知道李半溪以前的經歷,他不由低下頭,一直以為李半溪為自己命中貴人,若是貴人,就算非金枝玉葉,好歹也能得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落到李半溪這裏,家徒四壁,一窮二白,連命都是撿回來的。
究竟是經歷了什麽?讓眼前這半大少年無一親人,本是身嬌體貴的公子,卻在這裏幹着粗活維持溫飽。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李半溪突然開口了,他自穿越過來後就一直将所有事憋在心裏,無人傾訴,這回主動有人問起,他除了不知所措外還有些欣喜,“我一醒來就記不清所有的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但能怎麽辦?還是要好好活下去。”
連朔一怔,這半大小子怎活得比他還透徹,還随性?便疑惑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吧!”李半溪說的是他在現代的年齡。
“啊?”連朔驚訝道,“不可能吧,是不是騙我,按你這模樣最多十八,怎麽就二十五了?”
李半溪沒理會他的話,只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個被我的臉騙了去的人,不過你的模樣最多二十,我既是你命中貴人,又比你大,你不如喊我一聲哥哥,我也好給你命裏添上機緣與巧合。”
“哥哥!哥哥!”巨人見李半溪回來了,興奮的叫起來,它醒了有一會兒,但一直沒見着李半溪,正是驚慌時恰好他回來了。
李半溪應和下來,又對着還在門口發呆的連朔笑道:“聽到沒?就像巨人這麽喊。”
連朔黑着臉,走到屋裏尋着一凳子坐下打坐,不再言語。
李半溪也沒閑着,他從廚房裏挑出幾根燒得半黑硬度适中的柴火,又鋪出幾張白紙來,就着打坐的連朔開始作畫。
不過這捉妖師長得可真俊,李半溪邊作畫邊感慨道,以後若是再能回到現代,他一定為連朔弄本連載漫畫,肯定能大火。
只是這算不算侵犯了別人的肖像權?李半溪糾結道。
連朔突然睜開眼睛,問他:“畫的怎麽樣?”
“啊?”李半溪莫名心虛,被吓了一跳,“還可以。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連朔起身,盯着那畫半天才皺眉道:“不然你別賣畫了,我都買下來,這幾幅我都喜歡。”
李半溪無奈笑道:“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好了,不用買了。這畫中人物是你,我自當要給你一定工錢,但現在我身無分文,自當把這畫送你抵押好了。”
巨人在一旁看了,吵着道:“哥哥!我也要畫像!”說完還往連朔那瞅了一眼,那樣子讓李半溪想到了争寵的嫔妃。
他輕輕撓着巨人頭頂那抹青苔,道:“木筆快沒了,過幾日幫你畫。”
巨人這才罷休,又跑去角落裏捉蟲子去了。
李半溪看他這般天真無邪,又是歡喜又是羨慕,問連朔:“這世間有兩種人……”
“嗯?”
他語調雖是溫柔卻透露出一股落寞,連朔見他情緒不對,聲音也緩和下來。
“這世間有兩種人,一種如我一般,出生後有父母照料,有友人玩耍,奈何未來一天世事突變,父母亡故,友人離去,仿佛只餘自身一人在這天地間獨活。另一種,便像巨人這般,本是天地幻化而成,不懂感情,不知冷暖,便也不會有人世間這番煩惱,自是體會不到一般人能有的天倫之樂。”
李半溪眼神放空,說出這番話,實在這幾日過得累,他想念以前,想念父母,想念自己的兩只貓,卻又無處發洩。
他自嘲般笑了笑:“你說這兩種人,究竟哪種更可悲?”
沒想到連朔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按住他的肩膀後,正對着他的眼睛。
李半溪完全陷入了眼前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眼睛怎麽形容呢?又清澈又深沉,又明朗又黑暗。
總之,李半溪突然開始覺得自己要重新審視這人,再不能将他只當成一個武藝高強,吊兒郎當的自诩捉妖師的江湖術士。
連朔手勁很大,李半溪被壓住的肩頭很明顯能感覺到那人用的勁,他剛準備動,就聽見連朔開口了。
“你說的這兩種,哪個都不可悲。”
“嗯?”李半溪愣住,就聽連朔又接着道:“如你這般,已是體會過家人的關切與疼愛,縱使今後他們人不在,換句話說,他們總有一天會不在,到時候你還是會一個人走下去,當你一個人的時候,那些感情,埋于回憶深處,待到有天你累了,倦了,乏了,你再拿出一看,必是一番好的回憶。而對于巨人,它雖是天地幻化出的妖怪,但也并不代表它沒有感情。”
“你仔細想想,巨人若是對你沒有感情,昨日你準備抛下它時它能哭得如此傷心,就是因為它對你有感情,才會産生悲傷、高興、喜悅之類的感情。”
李半溪恍然,自嘲般的笑:“也是我見識短淺,以為自己失去一兩個親人便失去一切,還自以為是。”
“你自以為是,”連朔搖頭嘆道,“我又何嘗不是?”
李半溪這一瞬間覺得這青年身上一定有秘密,他不再去問,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那秘密深不見底,或卑微或宏大,可一吐為快可腐朽為泥,總歸都是每個人的處理方式。
何況他與連朔才認識一日,過多探究對方的事情不好。
于是這句話後,屋內一時安靜,兩人不再說話,只剩巨人捉蟲子發出的聲音。
半晌,李半溪終于開口:“砍柴可以放下,但還是要去山中一趟。”
“怎麽?”
“幫你做張床。”
連朔回頭對着那不大不小的床看了又看,只道聲:“好。”
兩人一同上車,李半溪趁路上沒人讓巨人跳到自己肩頭,又對連朔說:“你既然說了我是你貴人,我便信你,若是真能幫到你也是我的福分,若是幫不到就當相識一場。不過,落難之時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連朔聽這話,一如既往大言不慚道:“也是,能交到我這樣的朋友當真是你的福分,我武功又高,勁又大,還會捉妖,錢又多,又長得風華正茂一表人才,也不知師傅是怎麽想的,我當是你命中貴人才是。”
李半溪加快了腳步,沒再理他,這人果然真三分顏色就開染坊。
不過連朔做起事來也算麻溜,兩人花費了一下午時間,終于弄出個像模像樣的床來,這床看起來雖是粗糙簡陋,但也能湊合睡人,總比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強。
當晚兩人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李半溪剛醒來,眼前就是一張放大的猴子臉,那毛茸茸的滿是皺紋的臉的視覺沖擊太大,讓他一下子就從床上彈起來。
他好半天緩過來,才發現是狌狌。
“怎麽,抓着那妖物了?”李半溪心裏一直惦記着土地幹涸之事,加上昨日與狌狌的賭約,讓他一下就猜到了狌狌前來此地的目的。
“嘿嘿,這不當然的嗎?”狌狌将剛剛一直置于身後的右手拿出來,對着李半溪和連朔道,“準備好酒招待我啊!”
李半溪沒理會後半句,注意力全集中在狌狌右手上,見到那所謂的妖物後竟脫口而出:“這不是晴天娃娃嗎?”
只見上面有個白色布娃娃,模樣和現代的晴天娃娃有些像,但又略有不同,那對眼睛是彎起來的月牙狀,嘴也呈微笑的弧度,頭部是個圓球狀,身子就是幾片可以被風吹起來的布料。
“什麽晴天娃娃?”狌狌聽不懂,又逛了逛手中的布娃娃,“這是掃晴娘。”
“掃晴娘?”李半溪不解,這又是什麽妖怪?
狌狌對着連朔挑眉:“你這小子應該知道吧!畢竟是從你師傅手底下出來的。”
連朔沉默半天,有些不好意思道:“說實話,師傅只交給我武功,平時遇到的也是一些厲妖,倒是沒見過這種娃娃一般的妖怪。”
“啧啧啧……”狌狌搖頭,嘲笑道,“你這學藝不精啊!你師父應該再帶着你兩年。”
連朔感覺在李半溪面前丢了臉,便有些惱怒:“話說我師傅從來不捉這類小妖,他說他只除惡妖,不為非作歹的妖他不僅不捉,還會幫他們。”
“行了行了,”狌狌打住,“逗你玩呢!掃晴娘确實不常見,你不知道也無可厚非。”
“那掃晴娘究竟為何物呢?”李半溪見那娃娃半天沒動靜,都差點懷疑這是狌狌從小攤上買來的玩具來糊弄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