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狌狌
李半溪被那一飛而出的淡綠小人吓住了,但倒是沒表現出來,面上依舊冷淡,只和那小人相互打量。
只見那小人約莫三寸,頭上頂雞冠狀的青苔,渾身淡綠,身體與嬰兒形狀一般,呈藕節狀,眼睛大大圓圓,嵌在同樣圓潤的臉上。
李半溪還在打量中,那淡綠小人居然開口了:“你踩到我了!”聲音尖細為童聲,清脆稚嫩,又帶着撒嬌氣兒,在這深山中回蕩久久不散。
他終于确定了剛剛那幾聲都是眼前這東西發出的,他先是道歉:“實在抱歉……不過,你……是……”
他不知道這東西是妖還是鬼,或是山中靈物,只感覺以前二十多年的自然科學觀口號都白打了。
“我是菌人。”那小東西一彈出來之後就動彈個不停,它沒翅膀,但彈跳力好,将那大石塊當做蹦床般彈來彈去,李半溪只被它頭頂那抹綠晃的眼花,不過“菌人”這名字倒是貼切,這小東西個頭小,躲在地下只露出一個頭一般人只會把它當做青苔。
也許是它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呢!
可能真的被自己踩疼了它才不得已顯形,想到這,李半溪心中愧疚,道歉道:“實在抱歉,我無意冒犯,只是要在這山中砍柴謀生,慌忙了些踩到你。你可有事?”
那自稱“菌人”的小東西盯着他,搖搖頭,嘆氣道:“其實你踩到我我也不疼,我就是無聊了,從出生開始就在這地下睡了幾百年,聽到人聲就出來,結果那些人都被我吓得連滾帶爬地就跑走,我連話都沒說就不見蹤影。”
李半溪心裏已下定論他這是碰到山中靈物了,又見那小妖怪垂頭喪氣的模樣,問道:“你是這山的守護神?”
“不是。”菌人使勁搖頭,“只是我出生便沒離開過這座山,太無聊了……那些人都不聽我說話,只有你見到我沒逃,還和我說話。”
見那小妖怪眨着亮閃閃的大眼睛,李半溪于心不忍,說道:“若是信我的話,我可以帶你下山,明早我要去集市,那裏大應該有不少好玩好吃的,但一來我也是剛搬來這裏,對集市不熟,可能要摸索着過去,二來我要先砍柴換錢,不然活不下去。你若是不嫌累,一會兒我砍柴完了便帶你下去。”
菌人連忙點頭,又一下蹦到李半溪竹筐裏,嚷嚷道:“那好那好!我就跟着你了。我知道哪裏柴好,我帶你去!”
李半溪搖頭直笑,像白撿了個孩子似的,又想到自己家的那兩只貓,幸虧這段時間放在寵物醫院裏了,不然得餓死。
他半偏着頭,想對着菌人說話但又看不着它,不過那菌人也是聰明,只一下輕輕蹦到李半溪肩膀順勢坐下,沖着他眨眼睛。
李半溪笑道:“剛忘了問你,你都喜歡吃些什麽?”他總覺得小妖怪與他們普通人吃得五谷雜糧不同,且菌人又不像是吃活人的兇惡之妖,于是便好奇它在這山中都以什麽為生還是只吸收日月之精華就能存活。
“我……我只喝露水就能活的!”菌人似乎怕李半溪嫌自己吃得多半路會抛下自己,急忙辯解道,“我吃得不多的!真的……”
李半溪聽它語氣急切又慌張,心裏便猜到它怕什麽,只笑道:“你別怕,你個頭這麽小能吃多少,我不過是多砍幾顆柴而已。說了要帶你去集市便不會丢下你,放心好了。”
那菌人看眼前人俊俏幹淨,天生面善,只安心坐在他肩膀上為他指路。
一人一妖順着山路撿了滿滿一大捆柴便下山了。李半溪帶着菌人回到住處,見它順着桌椅床榻橫梁一應亂竄,像個綠色的小彈球,無奈又寵溺笑道:“所有人都能看見你嗎?”
菌人聽到這句話方才安靜下來:“不知道,不過沒有活人帶着,光靠我們自己的話是無法下山的。我到現在也是第一次下山,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我。”
見李半溪不再說話,只坐那深思,菌人以為他不想帶自己出去,便一下彈到他腿上,扯着他衣服撒嬌道:“帶我去吧!我不給別人看見我,好不好?我躲起來,我很乖的!”
李半溪哭笑不得:“誰說不帶你去了?只是你到底是靈怪稀奇之物,我怕一般人看見你心生歹念,回頭把你偷了再鎖着你,把你獻給大官或是去賣了換錢,那到頭來還是我害了你!”
菌人悻悻低頭,沒再說話。
過了好久,李半溪見它仍垮喪着臉,心軟道:“帶你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躲到我竹簍裏,不能讓你看見你,你留條縫,想要什麽跟我說,我給你買來放竹簍裏就行了。”
菌人聽到能出去又高興得彈跳起來,李半溪笑着收拾床鋪,兩人一夜安眠。
第二日,李半溪将柴和舊衣放在竹簍內,又叮囑菌人:“你就藏在這舊衣服裏,旁邊是柴,小心別刮到了,到時候想要什麽你輕輕喊我……對了,我叫李半溪,你叫我……”
他突然想起這小妖已活了上百年,比自己太爺爺還要大上幾個輩分,但這個頭又擺在這兒,喊自己什麽合适呢?
思來想去,李半溪咳了聲,試探道:“你喊我哥哥吧!好不好?”
“好!”菌人高興得跳進竹簍,迅速躲進衣服中,不停喊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它軟糯的聲音配上圓圓的眼睛,讓李半溪沒出息得紅了一只耳朵,他背上竹簍出門才溫和開口:“躲好了,別讓人看見你。”
李半溪順着鐘山方向出發了,只有繞後那座山再走上一個時辰才能到集市。
路上人很多,大約都是為了趕集,挑着擔或拎着布袋。李半溪正走着便覺得頭發被輕輕拽了一下,随後一句輕聲:“哥哥?”
李半溪見周圍人多,特意快速走至一偏僻角落才壓低聲音道:“怎麽了?”
“你說那集市是不是鐘山後面那個?”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李半溪驚訝,菌人不是從沒出過鐘山嗎?
“以前在山裏聽一獵戶說過。”菌人聲音雖然輕但仍能透露出小得意,“我聽力可好了。你從這條路一直往右走,走半個時辰就到了,但不太好走,沒人知道。”
李半溪想着也該給背後這小家夥出來透透氣了,便順着右邊一直走,約半柱香後,周圍便空無一人。
“你出來吧!周圍沒人了。”李半溪喊它,怕給它悶壞了。
菌人一下彈出來,又準備落到他肩膀上,指着左邊路:“哥哥,你再往這邊一直走就到了。”
李半溪點頭,左邊路不好走,大部分沒開發,其中還有些植物特別高大,經常刮到他衣服。
他剛準備停下休息一會,便被一東西撞翻在地。
李半溪慌亂之中護住左邊肩膀,硬生生跌在地上,索性地上有塊雜草才沒那麽疼。他坐起身,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站起來,眼前便出現了一只猴子。
那猴子頭頂一塊白毛,爪子上挂着一葫蘆,正滿臉深意得看着他。
李半溪被看得後背發麻,便不再理會,只對着左肩膀上的菌人道:“沒事吧?”
菌人搖搖頭,眼淚快出來了:“哥哥……你疼不疼?”說完便伸出短手想要扶他。
李半溪一時怔住,他本以為小妖怪一直待山裏,好奇人間生活所以想讨好自己帶着它,沒想到這回倒是真被人……不,一只妖怪牽挂着。
原來,活了上百年的被人害怕的妖怪,也只是個喜歡玩樂,會關心人的小孩子。
他感覺胸腔裏洋溢着滿滿溫流,只柔聲道:“沒事,哥哥沒受傷的,哥哥不疼。”
剛想站起來,只聽遠處傳來聲音:“小賊,快把東西還來!”
李半溪還在地上愣着,眼前便出現了一雙黑色長靴,那靴上沾了點泥土和花瓣,又帶有青草的芬芳。
他往上看去,看到一位身長玉立的黑發青年。那青年約莫二十,身着一席紅衣,腰間系一黑帶,挂上一黃銅色八卦器,頭發紮起來,兩邊又有淩亂的發絲散在空中。他唇紅齒白,冷峻清隽,眼角微往上翹,似笑非笑,光是站在那裏便覺得風流倜傥。
此時這清雅青年正與自己對視,李半溪愣了半晌,方想起這青年剛才說的話,只擺手道:“我沒偷你東西。”
那青年搖頭,不再看他:“沒說你。說你後面那個。”
李半溪回頭,發現原本那只猴子竟不知不覺站在自己背後,驚訝道:“你是說這只猴子偷你東西?”
那青年還未曾說話,李半溪便聽見一句蒼老沙啞的聲音。
“你說誰猴子呢!現在的年輕人這麽沒禮貌嗎?”
那聲音竟是從那猴子嘴中發出來的。
自從見了菌人,李半溪對此類事情已經免疫,沉默片刻道:“不是猴子那是……”
“狌狌。”
李半溪驚訝,宋朝猩猩個頭都這麽小嗎?不過也不好再問出口。
那狌狌自報姓名後便仰起頭對那青年道:“小鬼頭兒,這酒是你師傅輸給我的,怎能壞我名譽說是我偷得?”
青年顯然不服氣,義正辭嚴道:“若不是你出老千師傅怎得會輸,被我看穿後又跑出來。”
“我和你師傅打賭時又沒規定不能出老千。”那狌狌說得倒是雲淡風輕。
李半溪終于懂了,看向狌狌時的眼神裏顯然多了份驚訝和鄙夷,敢情是個老無賴啊!
“小子,你那是什麽眼神?”狌狌自然看出李半溪在想什麽,只深深對着他眼睛,皺眉道,“話說我一向看人一眼便知他姓什麽叫什麽,甚至連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來,但……你的話,我還真沒看出來……不過,這才有意思。”
狌狌突然言辭凜冽:“你這小子要不就是個妖,要不就已經……”死了?它後面聲音越來越小,只覺得是在自言自語,“應該不會吧……”
李半溪一時心虛,沒敢說話。
“少廢話!你再不還酒,我就收了你!”那紅衣青年作勢要扯下挂在腰間的八卦器。
狌狌甚是淡定,指了指右邊:“……那你收了這小子吧。”
李半溪和紅衣青年順着望去,一個空葫蘆倒在地上,旁邊菌人正打着打嗝,只見那猴子正幸災樂禍得看着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狌狌(xing)第一聲,所以半溪把它當做猩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