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剛回到相府,荊停雲就感覺到今日的氣氛有些壓抑。果然,當他走進丞相的院子時,總管和丫鬟小碧正站在書房門口,臉色慌張而又著急。
“荊護衛,您總算回來了,丞相大人把自己關在書房很久了。”
荊停雲眯縫著眼睛,嚴肅地問道,“剛才有誰來過?”
總管趕緊回答說,“半個時辰之前,羅将軍就夏國俘虜的事情和丞相大人吵起來了。”
“就是這次的戰俘?”
“可不是嗎,羅将軍氣呼呼地離開了,想必相爺的心情也不會好。”
荊停雲皺起了眉頭,只是隔著面具,對面的兩個人并未察覺。
“荊停雲到哪裏去了,半個時辰前不就派人去叫他了嗎?”
忽然,書房裏傳出憤怒的吼叫,吓得總管和小小碧臉色蒼白。
“你們先下去吧,我現在就進去見相爺。”
說完,荊停雲從容不迫地推開大門,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回想剛才的那場争執,小碧不禁露出懼怕的表情,總管卻道,“相爺只是脾氣不好,他并不是一個壞人。”
小碧一愣,下意識地點頭附和。
“哎,可是,現在的相爺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當初是那麽的……”
說到一半,總管警惕地拉著小碧往外走去,不敢繼續說下去。小碧見狀,安撫道,“小碧不懂朝事,不過,雖然相爺對敵國殘忍,但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京城百姓都知道羅将軍為人耿直,他處理俘虜的手段與相爺有偏差也在所難免。”
雖然嘴上這麽說,想起剛才不小心聽到的內容,小碧仍是打了一個冷顫。然而,她不敢把這樣的心情表現出來,只得安慰自己說,“不過,相爺大人對待自己的下屬是很好的,凡是不能繼續做工的下人,不管是奴仆還是護衛,都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補償,而且,他也不會随便對下人發脾氣……”
“乓──”
話未說完,書房裏傳出一聲巨響,不用猜都知道是相爺又動粗了。
總管無奈地搖搖頭,苦笑地問道,“也許,相爺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荊護衛一個人身上。”
兩個人都知道相爺的罵聲會越來越響,光是聽著都感到心驚膽戰。他們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離開了院子。
隔著一扇大門,書房裏已經是一片狼藉,年輕的丞相大人站在書桌前面,手裏握著一根拐杖,面無表情地看向來人。見那人一幅笑嘻嘻的表情,臉色自然不好看,冷冰冰地問道,“你又跑到哪裏去了?一整天都不見不到人……”
荊停雲嬉皮笑臉地走上前,大膽地打斷趙又清的話,“回禀相爺,現在才是傍晚而已,距離屬下出門只有……”
“住嘴,你還想狡辯嗎?”
趙又清身為當朝丞相,哪裏能讓一個小小的護衛打斷了話。若非自己再三縱容,荊停雲哪裏來的膽子。他原本就因為戰俘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氣,此刻見荊停雲嬉皮笑臉的模樣,自然心情不悅。
“混賬東西,一個個都忤逆我的意思,尤其是那個老家夥,說什麽把俘虜流放到邊境,哼,也不想想敵國殺死我朝多少百姓,那群沾滿鮮血的儈子手就應該統統殺光。”
趙又清正在氣頭上,壓根不給荊停雲插嘴的機會,稍微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說什麽要讓百姓看到燕國的寬容,簡直就是混賬話。仗著大将軍的身份就給我臉色看,根本不把齊王府放在眼裏,他是輔國大臣,難道我不是嗎?”
除了趙又清之外,燕國大将軍羅廣生和殿前大學士許尚書都是監國大臣。
“那麽,太後有什麽建議?”早就習慣了趙又清的脾氣,逮到他氣息平緩之時,荊停雲才問道。
“姐姐能有什麽意見,她只要把小皇帝養得白白胖胖就行了。”
趙又清毫不掩飾目光裏的輕視,使得荊停雲皺起了眉頭。如果換了別人,根本不會發現這麽細微的表情,何況還隔著一個礙眼的面具。可是,趙又清好像早就猜到一樣,一下子就被他發現了,心髒仿佛被針紮了一下,不由得問道,“荊停雲,是我該問你有什麽意見,對我的意見。”
趙又清本就是心高氣傲的人,
豈能容許下屬忤逆自己的意思,何況還是荊停雲那家夥!
恰在這時,荊停雲立馬露出讨好的表情,解釋道,“相爺,您恐怕是誤會了,屬下只是擔心羅将軍會不會從太後那裏給您施加壓力。”
趙又清怎會不了解荊停雲的心思,那家夥不過是給自己一個臺階,而非真的這麽想。然而,不管他是否相信,繼續對荊停雲發脾氣都是沒有意義的,那人哪裏會把最真實的想法告訴自己。
趙又清剛坐回去,就看到荊停雲微微松了一口氣,盡管那人臉上并未表現什麽,細微的動作卻讓趙又清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重視,想到這裏,趙又清不免感到了幾分得意,仿佛連發脾氣都變成了一種享受,因發怒而漲紅的臉孔更顯得好看。
盡管趙又清的容貌不能與荊停雲相比,然而,他也是一個非常俊俏的公子。趙又清有著一頭如墨的長發,眼眸的清澈而又明亮,和太後極為相似的五官顯得十分精致,二十出頭的年紀讓他的輪廓少了陽剛和硬朗,朝廷重臣的身份為他增添了幾分英氣,皇親國戚的出身更是令他的氣質優雅雍容。
可惜,對於趙又清來說,對於容貌的贊美并不能消減心中的陰霾,左腳的舊傷讓他再也無法快步走路,一輩子都必須執著一根礙事的拐杖,不但是無法騎馬和習武,更是成為王孫公子之間的笑料。
過了不久,等到趙又清的神情逐漸平靜,荊停雲趁機提醒道,“相爺,寧王府在別院設了宴會,現在差不多該準備起來了。”
寧王府的別院在城外,現在又是傍晚時分,确實不能耽擱了。
“恩。”
趙又清并未露出贊許的表情,照顧他的每一件事本來就是荊停雲的職責。他合上手裏的奏折,動作緩慢地站起身,只是沒有去拿拐杖。
荊停雲見狀,飛快地上前一步,熟練地攙住趙又清的左臂,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行走,動作娴熟而又溫柔。
趙又清安心地把手搭在荊停雲的手臂上,舒服地享受對方周到的伺候。習慣性地掃過荊停雲的臉孔,正當趙又清确認對方是否戴好了面具時,餘光無意間瞟見敞開的衣襟,剛巧看到鎖骨處的傷疤。
趙又清緊抿著唇,頓時心中一沈,燃起一股莫名的惱意。他冷冷地瞪向荊停雲,不悅道,“邋裏邋遢的像什麽樣,還不趕快把衣服穿整齊。”
荊停雲不禁一愣,遲疑片刻,忽而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佯作無奈地松開一只手,快速地整理了衣襟,而另一只手始終沒有離開趙又清的手臂。
“抱歉,是屬下疏忽了。”
看到荊停雲笑吟吟地望向自己,趙又清突然有一種被他看穿的感覺。他臉上一紅,遮掩地擺出氣憤的表情,不甘示弱地遷怒道,“荊停雲,你是故意想讓別人看到傷疤?然後就可以告訴他們,這是丞相大人親手燙的,十年前的他就是如此殘暴的人。”
趙又清的語氣雖嚴肅,眼神卻顯得底氣不足,目光飄忽不定卻怎也無法落在荊停雲身上。和先前的情形不同,此刻的他非但不像在責怪荊停雲,倒是透露了幾分別扭的味道,猶如情人之間的鬥嘴。
荊停雲自然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并未露出難看的表情,臉上更掩不住笑意,一個勁地否認道,“抱歉,相爺,我并沒有想這麽多。”
在趙又清的面前,荊停雲總是無法保持嬉皮笑臉的樣子,對方總有辦法把他逼到無奈。尤其提到十年前的事情,荊停雲更不能保持冷靜,或者是以随意的态度安撫對方。他就好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讨好地彌補自己的過錯,卻不敢奢求對方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