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片刻的寂靜過後,幾乎所有人都驚叫起來,以陳老六的屍體為中心連退了好幾步,連趙老爺子也驚愕交加。
從剛才陳老六性情大變到槍聲響起,不過也就幾分鐘的時間,怎麽人說死就死了?
“他……是自殺的?”游雪忍住害怕,嗫嚅道。
于叔上前查看屍體,實際上陳老六已經被子彈近距離的沖擊力打碎了頭蓋骨,整個頭部完全變形,慘不忍睹。“是自殺的。”
近乎窒息的氛圍在偌大的殿宇內蔓延,衆人連喘息聲都刻意壓抑了,沒有人敢開口說話,還是蕭闌打破了沉默。
“他手裏抓的是什麽?”
他這一說,其他人才注意到陳老六另一只手的手心還緊緊攥着,手心好像抓着什麽不肯松開。
在一個面目猙獰的死人面前,其他人都畏縮着不敢靠近,只有沒心沒肺的蕭闌還蹲下身去掰開他的手,一些粉末摻着血散落在指甲和手心。
“是壁畫的顏料,他用手摳了那些壁畫!”于叔皺起眉頭。
陳老六用的勁道之大,以致于有幾片指甲都被他生生摳裂了。
在周圍陷入黑暗的那一段時間,他究竟看見了什麽,又或者說遇見了什麽?
“還有人受傷嗎?”良久,趙老爺子反應過來,澀聲問道。
他開始有些後悔來到這裏,盡管他們人多勢衆,裝備精良,但在遠古未知的危險面前,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從剛下來到現在,二十多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下十來個人,其中連陳、李兩家的領頭人也折損在裏面。
不僅僅是他,其他人都深深地感受到那種莫名的震撼和恐懼,剛才王琦詛咒般的那句瘋話又回蕩在腦海裏。
蕭闌盯着陳老六手心的顏料粉末看了半天,突然站起來,走到壁畫面前,擡起頭。
上面那些人物的服裝,與中原古代大相徑庭,而帶上了濃厚的異域風情,但是依舊可以從一些細節上看出年代的端倪來,比如說第一幅壁畫中,一名女子手中捧着一個匣子,站在人群最前面,而在她面前的五層臺階最上方,神像的腳下,則跪伏着一名老者,頭戴高山冠,身着黑色祭祀禮袍,雖然服飾經過改良,已經帶上明顯的西域風格,然而仍是像極了秦朝上衣下裳,寬袍大袖的官服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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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古樓蘭曾經受了秦漢文化的影響,又或只是驚人的巧合?
蕭闌看得入了神,只覺得剛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現在都蘊含着無盡的深意,他順着壁畫的次序走下去,渾然不覺周遭忽然之間安靜下來。
看到第十一幅壁畫的時候,上面的風格為之一轉,雖然依舊是祭禮的一環,可顯然風格已不是之前那麽莊嚴肅穆,而顯得有些血腥。
離神像最近的老者一手持刀,一手則抓着一個人頭,從人頭的模樣上看,正是剛才那名捧着匣子的少女。這時候匣子被放在神像面前的石臺上,已經打開了,少女人頭上流下來的鮮血,正好滴在匣子裏。
而原先跟在少女後面的人群,則遠遠跪在另一處,連頭也抵着地面不敢擡起來,好像十分忌憚和恐懼。
那個匣子裏是有東西的?
這個念頭忽然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太快了,卻抓不住。
再接着看下去,第十二幅壁畫則幾乎是神像的特寫,神像的五官依舊模糊不清,但是身上卻散發出耀眼的光芒,遠處一幹人等匍匐着膜拜叩頭,連祭司也跪伏在地上,光芒遮蔽了天空,幾乎覆蓋整個畫面。
蕭闌怔怔看着,只覺得這壁畫逼真得就像讓人置身其中,而他也是理應叩拜的一員,可是他卻沒有跪下,依舊站在那裏,望着神像出神。
忽然間,那個跪在最前面的祭司老者驀地擡起頭,直直朝他看過來,眼神妖異惡毒,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詭笑。
這個情景委實太過離奇恐怖,蕭闌甚至能感覺到老者眼中的不懷好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野獸在看自己勢在必得的獵物一樣。
他不自覺想要往後退,腳下卻像被什麽東西扯住,然而上半身已經向後仰去,以致于整個身體無法控制地往後摔倒,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什麽東西來穩住身形,卻不料腳下忽然一空,連同被他拽住的東西,一起往下墜去。
那種感覺十分奇特,就像你站在電梯裏,電梯突然失重往下掉,你控制不住地心引力,也跟着一起往下摔,但是突然間電梯又停住,你也還是好好地站在電梯裏,只是難免頭暈眼花,身體輕飄飄,外加一顆驚吓過度的心。
蕭闌現在的情形就是這樣,但他沒有驚吓過度,最初的莫名其妙之後,居然覺得很有意思,索性任由那股神秘的力量拖着自己的身體往下掉,等到這種感覺消失,他不由自主松開手,這才發現剛才有人被他那一拽,給一起拽下來了。
“是我。”還沒等他發問,那人就開口了。
“小黑!”蕭闌涎着笑湊過去,就差沒貼上對方的臉。
就算在黑暗中,對方仿佛也能預見他的動作,身體一側,他撲了個空。
“小黑……”聲音轉為哀怨。
賀淵沒說話,啪的一聲,微弱的燈亮起,是他手裏的手電筒。
燈光照射之處,還能看見周圍的大致構造。
“這裏?”蕭闌的聲音染上驚訝。
“是我們剛才在的地方。”賀淵語氣淡淡,似乎再大的事情也無法令他變色。
腳下的地磚,旁邊的壁畫,甚至是大殿中央的石臺,無一不在顯示這裏正是他們剛才一群人進來的地方。
那麽,劉教授他們呢?
不僅是劉教授,就連不久前還躺在地上的陳老六的屍體,也不見了。
這裏除了他們腳步的回音,只有一片冷寂。
缺心眼如蕭闌,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小黑,等等為夫!”嘴裏随口胡謅,他跟着賀淵在大殿內轉悠。
賀淵走到一幅壁畫前,手電筒舉高了照在上面。
那上面有一處地方,被陳老六臨死前那一摳,摳了些顏料下來,上面還沾了陳老六的血跡。
但是現在,什麽也沒有。
蕭闌忍不住朝賀淵看去,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震驚。
只不過一個是缺心眼,一個冷面冷心,反應都跟常人不大一樣。
賀淵想了一會兒,說:“出去看看。”
蕭闌自然沒有異議,屁颠屁颠地跟在後面。
一陣突兀的鈴聲從他口袋那裏傳來。
是手機在響。
在深達數十米的地底,手機早就沒了信號,這個時候,又怎麽會有人打電話給他?
蕭闌掏出手機,看見上面來電顯示的號碼,手頓了一下,才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裏?”那頭傳來蒼老男聲。
他愣了一下。“我在地底……跟着教授去……”
沒有容他說完,話被打斷。“你又在做那些沒用的事情,你忘了你跟我說過什麽嗎!全家都被你克死了,你是不是覺得還不夠,非得氣死我才高興?!如果你弟弟還在世,以他的資質,我才不會管你,更不會看你一眼!”
“對不起……”表情有點茫然,喃喃道。
他幾乎可以想象電話那邊的反應,是嫌惡而厭煩的,如果有可能,也許那個人一輩子都不會想和他多說一句話,就算他們是這個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你父母會活過來嗎,你弟弟會活過來嗎?要不是你,他們根本不會死!你這個孽種,怎麽當初死的不是你!”那邊冷笑一聲,挂了電話。
怎麽當初死的不是你……
這句話像詛咒一樣在他耳邊萦繞不去,冥冥之中仿佛有種力量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手機不知什麽時候滑落在地上,身體如同傀儡一般被牽引着邁開步伐,腦子裏也渾渾噩噩,似乎拼命想記起什麽,又困在一團漿糊裏掙脫不開。
就這樣死了也未嘗不好,沒有人為自己傷心,也沒有人再被他連累克死……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胸口空落落的,隐隐還有一絲鈍痛,卻想不起是為了什麽,慢慢地連知覺也麻木掉,他看着自己舉起槍,槍口對準太陽穴……
腦袋忽然嗡的一聲,像被針刺了一樣,蕭闌身體一震,驀地看清自己眼前的處境。
哪裏有什麽電話,他這才想起自己在跟着大部隊下來前,就把手機放在上面了,身上連手機都沒有,自然更不會有剛才那個所謂的電話。
低頭一看,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再往前一步就會一腳踏空,去跟李欣和陳老六作伴。
剛才的一切,不過都是自己的幻覺。
“心志不堅定,就容易被邪物所趁,産生幻覺,陳老六就是那麽死的。”賀淵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闌定了定神,退後幾步。
賀淵看着他。
蕭闌隐在黑暗中的側面看不清表情,沒有說話,呼吸聲卻重了很多。
“走吧。”停了半晌,賀淵漠然道,轉身。
手突然被抓住。
“小黑,等會兒……”話沒說完,那人将他抱住。
“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兒。”蕭闌死皮賴臉。
賀淵平生不喜讓人接近,皺了皺眉,下意識就想推開他。
“終于占到便宜了,”蕭闌笑得色迷迷,“小黑,你真像我們學校的那個校花,整一個冰山美人兒,只可遠觀不可亵玩。不過你比她漂亮多了,我絕對不會見異思遷移情別戀的,你要是去了我們學校,保管引起轟動,我跟你說……”
“沒有弱點,就不會被幻覺侵占心神。”賀淵冷冷打斷他,“如果你不想死得更快,就要克服自己的弱點。”
蕭闌眨眼,半晌才說話:“如果弱點是死人呢?”
賀淵微怔,想推開他的手不知怎的頓住。
蕭闌忽然湊過來,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鼻息咫尺可聞。“小黑,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
賀淵比他高半個頭,他的手還緊緊抱着賀淵,說話時需要微微仰起頭,現在這姿勢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兩人的姿勢簡直就像一對情侶在呢喃情話。
他說話向來牛頭不對馬嘴,賀淵不用看也能想象此刻他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
“你剛才看見什麽了?”賀淵沒有避開,眼底冷澈清寒,似乎還有點別的東西,卻藏得很深。
蕭闌一怔,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問。
“不說也随你,只會死得更快而已。”
“你說過,幻覺是每個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如果你聽了,以後就要對我負責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說?”蕭闌嘿嘿一笑。“剛才,我以為自己接了個電話,是我外祖父打來的。”
“他問我,怎麽還沒死。”
他說得漫不經心,賀淵卻忽然有點異樣的感覺。
“從小就有算命先生給我算命,和小黑你說的差不多,都說我三破日出生,命犯陰煞,會克死親人,但凡跟我有一點關系的,最後都沒什麽好下場。”
“家裏人本來也不信,可在某一年,家裏起了大火,除了我之外,母親和弟弟都死在火災裏,父親聽說了消息趕回來,卻在途中出了車禍,也跟着走了。”
“從那時候起,收留了我的外祖父就覺得,我确确實實是個災星。”
不知道為什麽,從認識的那一刻起,他總覺得賀淵身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但同時心底又有一個聲音提醒着他要敬而遠之。
對他來說,凡是一切暫時想不通的事情都不用費腦子,直接去做就是,于是從此他人生裏又多了一個騷擾對象。
只是越靠近,這種古怪的感覺就越強烈。
“不過我差點忘了,外祖父在兩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賀淵不說話,蕭闌也不以為意,正好逮着一個機會可以發揮話唠的本性,他興致很高,不忘趁火打劫:“小黑,我把祖宗八代的家底就交代了,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按照慣例,你是不是也該對我交代交代,比如說你家裏有幾口人,你幾歲學會走路,幾歲學會說話,幾歲才不尿床,幾歲沒了初吻,你最喜歡吃什麽,睡覺的時候穿不穿內褲啊……”
“閉嘴。”賀淵覺得耳邊仿佛有一百只烏鴉在聒噪,皺了皺眉,一擡手,蕭闌發現自己不能說話了。
他拼命眨眼,哀怨地望着賀淵,表達自己想要說話的強烈願望。
“我不喜歡聽廢話。”賀淵沒有發現自己的容忍度高了很多,只對眼前這個人。
蕭闌點頭如搗蒜,表示自己有很多話想說。
對方做了個手勢,他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
“剛才那是什麽?”一雙眼睛洋溢着崇拜。
“禁言咒。”話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但是某人的關注的重點卻完全不是這個。“小黑,難怪第一次見面時我說了那麽多話你都沒有對我下咒,原來是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嗎?我就知道你腼腆害羞把心事都藏起來,不要不好意思了,你不說話嗎,不說話就是承認了,沒關系,以後我會好好對你的,不會始亂終棄……”
賀淵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這個人沒什麽用,他廢話很多,心腸很軟,會為了不讓同行的老師和同學涉險而搶先上橋,會在緊要關頭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樣,遲早會因為更加愚蠢而斷送自己的性命。
對方的聲音被戛然掐斷,可憐兮兮地看着他,作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嬌羞模樣。
“沉浸在往事只能讓自己不可自拔,做人不要總是回頭看。”他說完,轉身就走。
後面的蕭闌受寵若驚:“小黑,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嗷嗷!沒想到你人長得漂亮,連心地也那麽善良,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吵死了。
賀淵皺起眉,思忖着要不要幹脆把他丢下懸崖,一了百了。
身後那人渾然不覺,還在那裏深情表白:“小黑,從今以後,我的弱點就是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無責任小劇場:
賀淵伸手掐住蕭闌的脖子,冷冷道:“你再聒噪我就殺了你。”
蕭闌眨眼,點頭。
賀淵放手。
蕭闌撲上去吻住他,手一邊伸向賀淵的胯下。
賀淵又驚又怒,可是嘴被封住,連咒語都念不出來,蕭闌像八爪章魚一樣扒在他身上。
“你讓我不要說話的,人家只好用行動來表達愛意了!”
不要被小劇場蒙蔽了眼睛,小黑才是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