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三
夢境來到百劍會。
這已經不知道是“葉辭”參加的第幾次百劍會,歷屆的百劍會桂冠,不是莫青峰就是他,只是後來莫言輕得了火華蓮,還有其他宗門弟子趕超,又加上失魂症,“葉辭”也就慢慢退出了第一名的争選。
這一次的百劍會一如往常,“葉辭”除了上場打架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獨來獨往,除了洛玉然也沒什麽人會注意到他。只是在最後的一場比試之前,他接過了一個弟子送來的湯藥,那名弟子十分面熟,恰是夢境外被揪出來的那個淩雲宗的叛徒。
可“葉辭”一無所覺,他甚至都沒發現自己的好友洛玉然自昨夜兩人分別後就再也沒出現,他不知道,一盤棋局已經替他擺好棋子,暗中的人正等着他自投羅網。
接下來的一切皆可預見。
只是多了個失魂症發,九黎之死被換成了洛玉然被重傷,而“葉辭”又是和洛玉然走的最近的人,且洛玉然最後出現的地點正是“葉辭”的房間。于是乎,所有的一切都被當成了理所當然,當他狼狽地擡頭望去時,眼前皆是人們憤怒、厭惡,如同看垃圾一樣醜惡的臉龐。
“葉辭”被設計了,可笑的是,他連敵人是哪一個都不知道,只知道莫言輕肯定參與其中,只是以他的腦容量是想不到自己是妖的,所以答案就是,幕後指使之人,在妖界。
身份暴露了,無論他說什麽,人們只會對他嗤之以鼻,用惡劣的态度表明,只要他是妖,那他就是邪惡的、無恥的、卑鄙的、喪心病狂的。他們把他押到了琉璃島的水牢裏面,這裏四周布滿滅妖的法陣,就連水牢裏的水都是混合了專門對付妖族的藥水,浸泡在裏面,皮膚時刻被灼燒。
被關押期間,有許多人來看他,有冷靜審問的諸葛陽和諸葛銘,有一言不發卻目光淬毒地看他的莫青峰,還有大聲質問的淩雲弟子,以及暗搓搓讓他就此死在水牢裏的莫言輕。
“我們,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啊……?”
“葉辭”渾渾噩噩地醒過來,彼時他四肢都被鐵鏈穿體鎖住,鐵鏈上有禁制,讓他如同凡胎□□,水牢陰冷,他饑寒交迫,身上的傷又沒止血又沒上藥,已經發炎流膿,這些都令他使不出勁,縱然能聽到聲音,卻不得動彈了。
這是“莫餘”的聲音。
緊接着就是莫言輕的聲音:“啧,你怎麽還是這樣膽小,不過是給水牢裏放水淹死他罷了,這事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快去!換班的人快回來了。”
“……可,可是,這可是殺,殺人啊……”
“切,什麽人,那是人嗎?那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族!都是洛玉然,居然跑去請師叔祖出關,說什麽主持公道……呸!還有個屁公道!等師叔祖出關,黃花菜都涼了,萬一這妖趁這個機會逃走了怎麽辦?所以我們現在解決他,是做一件大大的好事!況且上次蒼穹秘境裏,不是有過一回嗎?”
“可是那次是沒有危及性命我才收走他的令牌的,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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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你不來,我來!”
“葉辭”費力擡頭,卻被注水的聲音貫穿了耳朵。
水牢裏的水本來只到他胸口的,可注水開關被打下,注水的速度極快,不消一會,就到了他脖子,然後是下巴,眼睛,頭頂,最終他整個人都淹沒在水裏。
水體很渾濁,混着血味,“葉辭”嘗試掙脫鐵鏈,可是別說掙紮了,他已經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絕望随着缺氧的程度急劇上升,當最後一個氣泡從他嘴裏吐出後,這個曾經被訝于天賦,曾經睥睨天下的少年郎,就這樣在水牢裏放棄般地合上了眼睛,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經歷了什麽,才會放棄生的希望。
突然,水牢底下出現巨大的吸力,把水統統排了出去,水面迅速下降,直到恢複之前的高度。
“葉辭”在咳嗽中醒來,他眯眼看過去,只能看見一片水霧裏一個銀衣身影慢慢朝他走來,似乎在确認了他還活着之後,那人又跌跌撞撞地一步三回頭地跑走了。
“葉辭”認了出來,浮在空中透明的靈體看得更清楚,那是“莫餘”,因為良心不安又跑回來偷偷排水的“莫餘”。
說起來,他們之間好像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除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莫餘”被單方面碾壓,還有日常裏的小摩擦,就沒有什麽值得冒險去殺人的仇恨和理由,有這仇恨和理由的,是莫言輕。
夢境又轉換到另一個場景,這次“葉辭”從水牢裏轉移到了地上的牢籠,他似乎被衆人遺忘在角落,頭發披散,有好幾縷發絲打劫成一團,身上的衣物破破爛爛,裏面的傷口流着惡心的膿,整個人消瘦不已,狼狽不堪。
可縱然如此,失魂症也沒放過他,鎖鏈限制了他的靈力,沒有靈力壓制的失魂症更加猖狂,逐漸變成了每日的發作。病發時候的他沒有意識,似乎也沒有什麽理智和痛覺,只一味地像一只困獸瘋狂撕咬鎖住自己的鎖鏈,結果鐵鏈沒斷,反倒把自己弄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啊,是躲不開他人算計的。
再一次從失魂症裏掙脫出來的時候,“葉辭”發現自己渾身鮮血,但驚悚的是,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
他怔愣擡頭。
不遠處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旁邊有一碎成兩半的奇珑玉,玉牌上是分成兩半的“然”字。
他顫抖着身體上前,把那個人抱起來,手輕輕把那人的臉轉向自己。
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
洛玉然是淩雲宗公認的如玉公子,雖然有和脾氣很不相符的公認的火爆的雷靈根,但從未有人見過他狼狽的模樣,他總是會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他喜歡整潔,這并不只是因為好友的潔癖,更多的是他認為一名君子,要時刻保持風度。他還說要是有一天命數到了盡頭,那也該是在一處種滿竹蘭的院子,廊下煮酒,然後在濃郁的酒香之中合上雙眼,這才是符合他想象的“仙逝”。
然而現在,躺在“葉辭”懷裏的軀體,卻是遍體鱗傷,英俊的臉上被劃得面目全非,斷劍就在旁邊,沾滿了它主人的鮮血。
是的,他在毫無理智的情況下,把唯一信任自己的好友,用最殘忍的方法殺害了。
莫言輕“恰巧”出現,他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眼裏的得逞卻沒逃過“葉辭”的眼睛。
是他。
是他!
“葉辭”發了狠一樣沖上去,可是沒碰到莫言輕,他就被匆匆趕來的衆人壓制住,青玄仙人看到自己愛徒的慘狀之後,憤怒地沖上前,毫不留情地把手伸進“葉辭”的丹田,将裏面的修靈丹捏碎,下一刻,“葉辭”就口吐鮮血,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是他。”
“是他……”
“葉辭”虛弱的聲音被衆人憤怒的謾罵掩蓋,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遠處的莫言輕身上,而對方臉上得意的笑容甚至毫不掩飾地在他眼前展開。
可沒有人再願意聽他說話,沒有人。
……
因為殺害了赤凝峰首席弟子,“葉辭”即刻被拉上斬妖臺,由無妄仙人親手執行。
“殺了他!殺了他!”
“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誅之!”
“替□□道!殺了他!”
叫喊的聲音已經不足以讓鮮血淋漓的心再劃出一道傷,所有的悲憤、冤屈、不甘、憤怒、仇恨湧上心頭,最後止于洛玉然那支離破碎的屍體上,一切似乎沒那麽重要了。
喉嚨深處發低低的笑聲,像是在嘲諷底下的人。
“聽說過羅生門的鬼嗎?”
無妄仙人來到他身邊,面對這個曾經是自己徒弟的妖,他眼裏沒有半點感情,仿佛這幾年的師徒情誼只是過眼雲煙:“葉辭,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葉辭”低低笑了起來,視線掃過底下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到身邊的無妄仙人,然後又低下頭:“何為正,何為邪?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緊接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身體裏爆開,身上的傷以肉眼的速度愈合,伴随着越來越瘋狂的笑聲,“葉辭”斷開了身上的枷鎖,他緩緩浮空,像是看蝼蟻一樣俯視衆人。
“妖!是妖!”
底下一片混亂。
夢境在這裏徒然一轉,再現時,“葉辭”已經化為西憶君建起滅妖城,他不管不顧地領着衆妖去攻打蝕骨魔尊所在的妖城,可就在他即将砍下蝕骨魔尊的頭顱時,蝕骨魔尊的面具突然滑落,露出裏面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臉。
蝕骨魔尊:“你要弑父嗎?”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怔愣,蝕骨魔尊就抓準機會朝他襲來。
這是一個陷阱。
因為沖動而付出的沉重代價,就是他再次失去一位親人。
大概是從來沒想過不靠譜的百裏裴會突然出現,“葉辭”還保持着臉上的愕然。
“……別管我,快走。”
這是那個養育他,教他修行,不是父親卻勝似父親的人,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夢境再轉。
“葉辭”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力量把蝕骨魔尊的脖子給掐斷,意外的是,頭顱和身體并不是緊密相連的,就像是把一個人的頭安在另一個人身體上一樣。
是夜,九黎留書一封,悄然離開。
這個世上最後與他親近之人,也離他而去了。
而後,百家仙門讨伐妖族,然後被“葉辭”反殺,再遇“莫餘”時,他已經成了一具行屍,念着之前的恩情,“葉辭”給了他一個痛快,沒想到卻遭來了一無所知的莫晖奮不顧身的刺殺,于是他便木着臉把莫晖一并殺了。
然後是整個莫家,整個修真界。
待一切結束之時,“葉辭”已經站在世界的最頂端,所有人都畏懼他,可他卻沒有半點快意,或許他早就只剩下沒有魂魄的軀殼了,屠殺修真界便是他活在這世上最後一點的瘋狂。
是啊,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了。
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只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