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
莫餘被帶下去了,但說是被帶下去,實則不知被帶去了哪個房間,從外邊看這院子很是奢侈豪華,可一進屋,除了必需的桌椅,其他都寥寥無幾,架子上甚至都沒有什麽花瓶裝飾裝飾,唯一的優點就是幹淨整潔,可是身處其中卻又會明顯感受到這裏十分冷清,桌椅全新,只整整齊齊被放在指定的位置上,冷冷冰冰,毫無生活氣息。
帶他來的侍女一走,豪華卻空曠的房間裏就只剩下莫餘一個人,安靜得連他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屋裏也不見五指,莫餘想掏出個照明的東西,才想起換服裝的時候他把乾坤袋一并換下了,而他現在還穿着舞服,是以,乾坤袋還在之前的房間裏。
莫餘沒法,摸黑去翻找蠟燭什麽的,結果什麽都沒找到,他想去叫人給他點燈,一打開門,夜裏妖風陣陣,門外空空蕩蕩,連廊下也沒挂上燈籠。
莫餘覺得自己是被打入了冷宮。
夜風有點冷,他合上門,摸黑爬上床,意外的,這床又大又軟,被子輕而薄,卻很保暖,莫餘把自己團成壽司,舒坦地嘆了一聲。
輕輕的嘆息聲在屋裏回蕩。
莫餘覺得這房間太空了,一如他的心情,空空蕩蕩。
他曾無數次想過和葉辭重遇時,會在哪裏,會是什麽表情。他曾想過他們可能會在凡間的某個小酒樓碰見,他就想,到時候他要給錢讓店小二給葉辭上一壺濃茶。葉辭無聊時會邊喝茶邊看書,但相較于清茶,葉辭更喜歡帶着苦澀味道的濃茶,這是莫餘細心觀察到的細節。
他還想過他們可能會在某處秘境或是修真界的某個地方碰上,或許還會打上一架,他就想,他要賣命一點,好讓葉辭知道自己有好好按照他所希望看到的那樣,自己在變強,已經強到可以和他站在同一高處。
不過鑒于葉辭即将化龍,同一高處這裏要打個問號。
他甚至想過他們會在葉辭的婚禮上相遇,這是他想得最多的場景,他想無論新娘子是人是妖,是男或女,到那時他都要笑着道一句祝賀,哪怕新郎官不歡迎他。
但這也終歸是想象。
現實并不如幻想中那般按部就班,莫餘想過他們可能會大打出手,可能會萍水相逢,可能只會當是漠視不見,卻唯獨沒想過葉辭會生氣,會發火,還是沖着自己的。
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而葉辭也變了很多,他不只是清冷,更是孤傲、目空一切的,好像他天生就高貴,天生實力就讓人望塵莫及,所有人都應該臣服于他,而事實上也是如此,七年前雪夜裏那個面無表情的葉辭恍若只是莫餘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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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餘想了許多,腦海浮現出葉辭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毫無波瀾,他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身體主動替他想起那幾乎要把骨頭捏碎的力道,很痛,毫不留情,一如那個眼神。
他把頭埋進被子裏。
不多時,空蕩蕩的屋裏就回蕩着低低的、猶如幼獸般的嗚咽聲。
……
葉辭獨自坐在滅妖城最高處的塔上喝了好幾壺酒,他現在已經是千杯不醉的身體,烈酒下肚,只會讓神智越來越清醒,他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勾唇苦笑:“天生的勞碌命。”
他擡手,一只淡藍色的幽蝶出現在他指尖。
“叫他半個月內來一趟,打的名號是救人心切,獨闖妖府。”
幽蝶晃晃悠悠地飛走,他也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漫不經心地回到府裏,途中遇到辦事回來的其言,還順嘴說了一句,讓他近日不要出現在滅妖城。
其言:“……主上是厭棄我了嗎?”
滿笙幸災樂禍:“那你完了。”
葉辭回到院子,他不喜歡有人近身,所以他的屋子無人敢近,他喜歡清淨,便連下人都撤走,所以他的屋裏屋外,什麽人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人給他添燈,他的院子總是整個城主府裏最安靜最冷清的一處,荒涼得不該是他住的地方。
但葉辭喜歡,這樣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時刻安靜,時刻靜心,時刻清醒,只是孤孤單單久了,不免會想起一些陳年往事罷了。
他按照平常那樣慢悠悠回院子,開門,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他夜裏能視物,也不用點燈,徑直朝大床走去,他早已習慣獨自一人面對黑暗,所以在敏銳地感覺到屋內有第二個人的時候,身體比意識先做出反應。
沉沉的氣壓遍布全屋的同時,他陰沉着臉來到床前,綿軟的被子明顯地隆起一塊,葉辭眼神淬毒,極其厭惡地盯着那隆起的一團,思考着是否真的要大開殺戒才能讓那些愚妖知道他們犯了多嚴重的錯誤。
縮在被子裏的人似有所覺,動了動,從被子邊緣露出了半張臉,臉頰因為缺氧而紅撲撲的,光潔的額頭滲出一層細汗,眉頭微皺,一雙眼睛禁閉,似乎和周公鬧了不愉快。
葉辭壘起的殺氣像海市蜃樓般傾瀉消失,他沉默地拉開被子,裏面蜷縮着一個清瘦的男子,如同嬰兒般蜷縮在他床上。
是莫餘。
“……”
莫餘這一覺睡得并不舒服,先是覺得很悶喘不過氣,然後喘過氣了,卻覺得自己被四面八方的視線盯着,那視線一會炙熱一會寒冷,全程盯着自己,好不自在。
他不适地呢喃一聲,睜開眼睛。
黑暗裏有一雙淡金色的眼睛。
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差點從床上跳起,急急冷靜下來後他半撐起身體努力看清面前人的樣貌,腦海裏卻已經勾勒出那人全貌,他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眼圈發燙:“滾滾師兄,你別生氣……”
面前的人卻沒有敘舊的心思,聽他冷冷道:“你知道上一個爬我床的人的下場是什麽嗎?”
被連人帶床地扔出了滅妖城,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莫餘的臉色發白,頭上的貓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房間,是她們帶我來的,我……”
被一聲咬牙切齒的聲音打斷:“九黎。”
适應了黑暗的莫餘總算看清葉辭的模樣,他依舊是冷冷冰冰,唯一的感情波動是在猜測九黎打的是什麽主意後,以及看到他頭上冒出一對毛絨絨的耳朵後的挑眉,後者僅存在一瞬間的失神,短暫得無法捕捉。
“下去。”
莫餘茫然:“啊?”
葉辭的聲音一如眼神不帶一點感情:“滾下去。”
怔愣過後,莫餘酸着鼻子爬下了床,蜷縮在床腳發抖哈手。葉辭則是理所當然地在床上躺下,全程都沒看莫餘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空氣。
他躺好後瞥了一眼縮在床邊發抖的莫餘,冷笑。
還會怕,很好。
“滾滾師兄。”
“閉嘴,不許再叫這個稱呼。”
“……那我該叫什麽?”
葉辭不說話。
莫餘嘆氣:“西憶君。”
葉辭翻身背對他。
“……西憶君,讓我留在這,我就在這待一段時間,我不會打擾你的。”
葉辭哼一聲:“哪來的勇氣。”
“求你。”
“求?”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你一個正修求着留在妖界,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況且,我不想看見你。”
莫餘說:“我知道,你就是怕我身份暴露了被群毆。”
“……”
葉辭詭異地沉默了。
莫餘:“不是,我說的是我怕我身份暴露了被群毆,但我有辦法維持妖形,西憶君不必擔憂,也不用想方設法地把我摘出去,畢竟我現在已不是淩雲宗弟子,不怕流言蜚語。”
剛剛給洛玉然傳訊的葉辭:“……”
“我已不再是之前的莫餘,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也知道你的打算,所以哪怕你惡言相向逼我離開,我也不會走的。”
清醒的話語讓葉辭一瞬加以為他是被奪了舍。
明明以前頭腦沒有這麽聰明的,什麽時候看得這麽透徹了?
正聲表态過後,莫餘又恢複軟糯糯的嗓音:“還請西憶君收留。”
葉辭:“……”
“閉嘴。”
心事都要給猜中了。
對此,莫餘的解釋是,這種情節在狗血電視劇裏要上演百回,傷人程度不一,但萬變不離其宗,稍稍想一下就明白了。只是明白歸明白,心裏的苦楚還是一分不落的,方才那句清醒的話就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莫餘沉沉睡去了,因着穿的少,半夜裏一直在發抖,還秀裏秀氣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忽地,周圍的空氣開始燥熱起來,但又不是特別幹燥,就像地暖和加濕器同時開啓了一樣,又像是一個無形又溫暖的懷抱,舒适無比。
盡管睡覺的姿勢很累人,但莫餘還是睡得很香,還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夢裏他好像來到了家裏的公司本部,他大哥坐在沙發翹着二郎腿:“莫二,你想好了,真的要參與這次初試?”
莫餘似乎是以靈體的方式存在這間辦公室的,他扭過頭,看到另一個自己坐在對面,慎重道:“怎麽,有風險啊?”
“風險可大了。”可他大哥莫大吊兒郎當的樣子卻不像覺得是有危險的樣子。
“比如?”
“比如……我想想,記憶缺失?爆炸?高空墜落?嚴重撞擊?喪屍?木乃伊?”
“……”
“開個玩笑。”莫大吐出一口白煙,透過薄薄煙層去看自己的傻弟弟:“頂多植物人。”
莫餘配合地幹笑:“一場夢,和一個植物人,你這項目安全性跨度還挺大。”
莫大繼續抽煙,莫餘受不了煙味,咳了一聲,随即莫大像是受到了什麽警告似的,哈哈幹笑着把煙掐滅,兩手舉在耳側作投降狀:“我不抽了,行吧?”一會又道:“想好了?別反悔啊,字簽了再反悔爸來了你也得去初試!”
一道輕輕的聲音落地,獨屬于辦公室裏的第三個人:“不怕。”
靈體狀的莫餘看過去,只見另一個自己身邊坐着一個黑色西裝的男人,夢裏唯獨看不清模樣的人,臉上一團白霧,就連他的聲音也是跟加了密一樣聽不清:
“我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