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落凰2
陸明澈第一天的考試很順利, 第二天,他繼續考試,綿綿帶着她的小木劍“不悔”, 躊躇滿志地去了幼兒園。
這一天大家都沒有上課,從一大早開始,老師就忙着給每個小朋友換衣服、化妝。綿綿的節目也有其他小朋友參與, 是一個集體節目,她在最前面表演舞劍,後面還有十來個小朋友跳舞。
節目的衣服是幼兒園集體準備的。她們這個節目是大紅帶金的小唐裝, 長頭發的女孩子都用紅綢把頭發紮成雙丸子,一個個可愛喜人, 尤其是綿綿, 帶着嬰兒肥的臉, 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福娃娃。
演出從下午三點正式開始,輪到綿綿的劍舞, 大約是下午四點。
一群在後臺等候依舊的小朋友們,等充當主持人的老師報完幕, 就像一群穿着紅衣服的小鴨子,迫不及待地湧上舞臺。
綿綿半年前在劇組表演這段劍法時,還屢屢出錯, 但經過半年的努力,她進步明顯,已經不單純是表演動作, 甚至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她心裏有點小得意地想,前面最難的部分都沒出錯,後面應該不會再錯了。稍稍的分心并沒有影響她的發揮,她在舞臺上, 激動又興奮,大腦運轉得前所未有的迅速,仿佛她天生就應該站在舞臺上。
白白嫩嫩的小手緊緊抓着劍柄,木劍刺入虛空仿佛可以聽到空氣破裂的聲音,右腳氣勢十足地往前一邁,電光火石之間,她腳下的舞臺突然坍塌,衆人只來得及聽到女童“啊——”地喊了一聲,站在最前面的綿綿,就掉下去不見了。
周圍的老師和幼兒園園長神色巨變,所有人用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圍到舞臺下……
孟萱正在家裏不安地踱來踱去。
從《廚娘》劇組殺青之後,黃石一直說自己不關心他,兩人陷入時而感情極度熱烈、時而又争吵冷戰的膠着狀态,而自上一次黃石心灰意冷說要分手之後,整整過去了一個月,他終于松口說同意見面,還給了見面的地址。
孟萱在鹿鎮四年,大多數地方都還算熟悉,但黃石說的這個地方卻是她從來沒有去過的。這是個有些偏僻、人煙稀少的小村子,那裏大多數青壯年都已經去外地打工了。
她試圖跟黃石商量換一個地方,比如咖啡館、餐廳,或者鹿鎮廣場,卻被一口回絕。
黃石說:“有些話,只有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我才能說出口。如果你不願意聽,也沒有關系,我們就徹底結束了,再也不可能了。總之,我就只約你這最後一次。”
孟萱因為這話,對着短信上的地址嘆了一下午的氣。
說實話,她不想去那麽偏僻的地方,但……如果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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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黃石送給自己的“此生唯一”粉鑽項鏈。外婆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對她這麽好了……她終于下定決心,戴上了這條自收到後一直舍不得戴的昂貴項鏈,準備出門赴約。
還沒走出大門,手機又一次響起來,她以為是黃石改變了主意,一看,發現是秦瀚墨:“什麽事?”
“小萱,你幫我去幼兒園接一下綿綿,小澈今天考試,拜托我去接,我劇組臨時有事走不開了。”
孟萱一頓:“我也有事。”
“什麽事?”
“去見黃石。”
這下輪到秦瀚墨一時無言。
他準備說算了,讓幼兒園老師多看一會兒,等他忙完再過去,孟萱卻改口了:“好吧,我去接,她快放學了吧?我現在就過去。”
孟萱算了一下時間,先去幼兒園接上小團子,然後再去找黃石,應該來得及。
……
幼兒園的老師和保安把綿綿從舞臺底下撈出來,醫務室的老師緊張地給她檢查傷口。
不幸中的萬幸,孩子這麽摔下去,只是腳崴了,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她自己也說只有腳有一點疼,其他地方都不疼。
園長出了一身虛汗,謝天謝地,幸好孩子沒出事,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孩子家長交代。
綿綿心态很好,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哭不鬧,還安慰園長奶奶:“我沒事啦,本來腳腳也不應該出事的,可能是今天運氣沒那麽好吧。”她覺得自己不會受傷才是正常的運氣。
園長簡直不知道是該誇她心态好,還是該說她不知足:“這還叫運氣不好,夠好了,大人掉下去都不見得比你摔得輕,多危險啊,木頭上好幾根長釘子呢。”萬一紮到眼睛什麽的……園長覺得自己不能再腦補下去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咱們福大命大!”
張老師弄來了冰塊,幫綿綿敷腳。
另一邊的演出自然也進行不下去了,各班的老師把孩子們帶回班級,安撫他們不要害怕,再過一會兒,爸爸媽媽就會來接他們了。園長看着井井有條的景象,去聯系舞臺承包方。
出了這樣的事情,肯定要有人站出來負責任。
今天的天氣十分悶熱,又是典型的鹿鎮天氣,張老師一邊幫綿綿冰敷,一邊看了看天色:“看來又要下雷陣雨了。”
綿綿開始時還覺得大熱天敷冰塊十分過瘾,沒多久就被凍得龇牙咧嘴,感覺受傷的腳踝都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當然,也就不疼了。
“張老師,我不疼了!”
“傻孩子,就這麽一會兒,晚上回去還得再敷一下。等下你哥哥來了,你記得喊我,我跟他說。”
“我哥哥今天在高考呢,叔叔來接我。”
“噢,在高考啊。叔叔也一樣。接下來幾天你就忍住不要再走路了,等養好再來幼兒園。”賠償的事情就等她哥考完再私下聯系吧。
冰敷完,還差一點到放學時間,但來幼兒園接孩子的家長往往會提前一些到,綿綿和張老師沒進教室,比其他人更早看到來接孩子的家長們。
“咦,竟然是姐姐來接我。”綿綿有些意外,姐姐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來接過她了,她隐約知道,是大反派不想讓姐姐來接她。
張老師聽着,心裏湧起淡淡的憐惜。
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被一群沒有血緣關系的群演撫養長大,跟吃百家飯差不多。張老師心想,一會兒一定要跟園長說說,這事哪怕私下和解,也要把賠償給足。
在她看來,帶綿綿的哥哥姐姐,自己都還是孩子。要是家境好一點的,十幾二十歲的年紀,還什麽都不懂呢。
張老師把孩子交給孟萱,十分歉意地說了前因後果,然後道:“我們肯定是會賠償的,具體的,我們到時候聯系你們詳談?”
“嗯。”
“晚上隔一段時間,最好再冰敷一下。”
張老師又說了一些處理經驗,孟萱都應了,抱起小團子走人。
五歲半的小團子已經不輕了,平時自己走路也很利索,孟萱便沒有開秦瀚墨那輛車來,打算一起走路的。主要也是因為要去見黃石,開一輛綠皮三輪車,多少影響氣質和感觀。
但沒想到綿綿今天腳扭傷了,不能走路,她只好抱着走。有一點吃力,勉強堅持。
綿綿知道自己比以前重了,大家一般都不太抱她了,現在要姐姐抱着很過意不去:“姐姐,其實我覺得不怎麽疼了,好像還可以走的樣子,要不我自己走吧。”
“不行,越走路好得越慢。”孟萱有點喘,“好了,先不說話,我留點力氣。”
“哦。”
綿綿乖乖地閉上嘴巴,窩在姐姐香香軟軟的懷裏,發現姐姐今天戴了一條她從來沒見過的漂亮項鏈。
她看到漂亮項鏈,又有點想說話,但是姐姐抱她已經很累了,為了不影響姐姐,她默默把話咽了下去,幹脆閉着眼睛休息,不去看了。
綿綿感覺她們走了好一會兒,但是還沒到家,睜開眼睛看看到哪裏了:“姐姐,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啊!”
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哪裏,但是回家的路上應該沒有這麽多的田地和大樹啊。
“嗯。”
綿綿發現姐姐還要繼續往這個方向走,奇怪地問:“姐姐,我們要去哪裏啊?哥哥不是讓我們在家等他嗎?”這個地方也不像是會有自助餐廳的樣子啊。
“先去見黃石叔叔。”
“黃石叔叔?”在大反派的刻意避免下,綿綿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他搬到這裏來了嗎?”
孟萱走累了,沒答話。
綿綿看着她又走了一會兒,看着四周翠綠的樹葉,粗壯的樹枝樹幹,仿佛看不到頭的田野,心裏突然湧起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姐姐,我們不要往前走了,快回去吧!”綿綿焦急地扯着姐姐的袖子。
“綿綿聽話,馬上就到了。”
天色越來越陰沉,綿綿感覺自己心跳都漏了兩拍,這種感覺比當時明苑門口有人來找茬還要強烈。
不行,絕對不能繼續往前走了!
她掙紮着從孟萱身上下來,孟萱本來就有些累了,一時沒抱住讓她掙脫下去,想着快到和黃石約定的時間了,地方也就差一點點,有些焦躁,努力壓制住:“綿綿,你乖一點好不好?我們很快就到了,我就跟黃石叔叔說幾句話,說完我們就回家。”
綿綿一邊用力搖頭,一邊急急地說:“我們快回去吧!不要往前走,現在就回去!要來不及了!”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聲音帶上了哭腔。
孟萱沒見過小團子這麽犟的樣子,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有點生氣,幹脆抱起她往一棵大樹下走,把她放在樹下:“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不要!!”
綿綿想也不想就追上去,這一走,才發現她的腳還是疼的,大腦都被這種疼痛刺得空白了一瞬,她咬牙,忍住疼,拼命地追姐姐。
孟萱被小團子搞得很無奈,也快哭了,停下來試圖跟她講道理:“就在這附近了,綿綿就等我一下下好不好?這對姐姐來說真的很重要,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今天不去,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他了!”
她也不知道小團子聽不聽得懂,但她覺得小團子應該可以感受到她的情感。
綿綿堅定地搖頭:“這裏很危險,我們快回去!”
孟萱骨子裏的倔強也上來了,溝通無果,又一次抱起小團子,放到那棵樹下。
她們一來一回地耽誤了不少時間,孟萱放下小團子,正要轉身,旁邊忽然竄出兩個強壯的男人,一下子把她制約住。
孟萱毫無防備,輕易落入了對方的控制之中。
綿綿看着這兩個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人,心頭狂跳,只剩下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姐姐被他們帶走!
她的腳這會兒疼得厲害,但她沒有去管,用小木劍支撐着站起來,死死抿着唇,沖上去就對那兩個男人刺劍,橫劈豎砍。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麽專注過,哪怕在福運星的密室裏,她都還沒來得及走出密室,正面對抗敵人;她冷靜而無所畏懼,把陸明澈教她的所有劍式發揮到了極致。
她發誓,這次她一個動作都沒有錯,比她每一次的拍攝、表演、練習時,都要好。
但是……但是,即便這樣,還是沒有用。
她的劍是沒有劍刃的,根本傷不到人,她的力氣也不過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力氣,劍法再精妙,在成年男人眼裏也不過是小孩子的玩鬧。
一個男人綁着孟萱,另一個男人把綿綿連人帶劍一起提了起來:“這孩子怎麽辦?”
“太小了,帶回去礙事,扔這兒吧。”
提着綿綿的男人聞言,嗤笑一聲,惡作劇似的,把綿綿臉朝下用力摔下去,而後一起推着孟萱,走了。
……
綿綿從頭到腳都在疼。
她動了動手指,又動了動腿,幾經掙紮,疼得渾身發抖,終于又站了起來。
天幾乎全黑了。
她孤身站在荒蕪的田野中,張開嘴,一顆細小潔白的東西從她嘴裏掉落出來。
綿綿低下頭,循着那一點潔白的顏色,蹲下去,撿起來。
上面沾了泥土和血絲,是她的一顆牙齒。
天空中,醞釀已久的烏雲終于落下,卻不是老師說的雷雨,而是一陣猛烈的冰雹。
綿綿躲閃不及,被砸了好幾下,她身上更疼了,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她左手緊緊把牙齒捏在掌心,右手握着劍,蹒跚地、茫然地,挪到那棵姐姐兩次放下她的大樹下,蹲下來。
她雙手舉過頭頂,木劍放在發頂,左手成拳壓在木劍上,有些呆滞地望着深藍深藍的夜幕,一動不動,只有眼淚緩緩地流淌。
冰雹晶瑩剔透得像荔枝,滾落到她腳邊,純潔無暇,像用天山上最幹淨的雪團成的。
但那天不小心被冰雹砸到的鹿鎮人都說:
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