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兄弟
朦胧的光給他的工作臺罩上一層柔和的濾鏡。李兆赫茫然地看着桌面,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桌面可以用來當參考。被子擁擠地包裹着他,非常溫暖,不知今夕何夕。
他突然從枕頭下抽出手機,定睛一看,竟然是七點零五。李兆赫長長吐了口氣,重新倒回被子裏。好久沒有體會過熟睡的安心感,他還以為現在是上午十點呢。
身邊有溫熱的氣息,李兆赫盡量不晃動床墊地翻身,黃義铖在他身邊酣睡未醒。想起昨晚,李兆赫忍不住覺得好笑,試探着向兩人中間摸去,被子的縫隙裏并沒有堅硬又溫熱的鐵制品。他掀開被子,昨晚放在床上的标槍不翼而飛。
李兆赫小心翼翼地離開床鋪,走到門口,伸手拎起昨晚立在門口的高爾夫球杆,球杆裏沉甸甸的,果然有标槍。
想象着黃義铖趁他睡着,偷偷從床上抽走标槍,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放回高爾夫球杆裏,李兆赫就忍不住想笑出聲。和他玩梗也要有個限度,現在看誰是那個堅持到半夜,一早上都起不來的人。
他拎着球杆,輕輕地離開房間,踩在樓梯上的聲音更襯得樓上樓下十分寧靜。大姐或許回來得很晚,現在還沒有醒。但是哥哥的房間裏這麽安靜,就很讓他擔心。
李兆赫慢慢向下按着門把手,走進房間。窗戶仍然開着,白色的窗簾在晨風中搖動着,撲鼻而來的冰冷氣息讓李兆赫打了個寒噤。
不是連天連夜地開窗,絕對凍不出這種冰冷的煙土味。房間裏空無一人,被子折疊得好好的,完全不像有人在這裏居住。門口櫃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李兆赫關上房門,直奔洗手間。客房面積狹小,洗手間裏只夠裝一個淋浴。站在門口,兩平方米一覽無餘。然而洗手間裏空無一人。
李兆赫甚至把浴簾拉開看,仿佛大哥會變成一頭甲蟲藏在浴簾的縫隙裏。沒有人,洗手臺裏沒有溫度,地面上沒有淋浴後未擦幹的水漬。放在洗漱臺上的洗面奶和牙膏沒有擠壓的凹陷。李兆赫摸出手機,給哥哥打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的是“您所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一陣不祥的預感順着他的後背爬上來。李兆赫不自禁地發抖,趕快關上窗戶,斷絕這層涼意。客房的床是四柱床,李兆赫跪在地上往床底張望。只看到地毯上滾着一個酒瓶。
他用高爾夫球杆把酒瓶勾出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威士忌酒瓶罷了。裏面幹得不能再幹,不知道滾進去多久,連挂壁的酒都蒸發得無影無蹤。
李兆赫将酒瓶和球杆放在門口,又環顧着房間。哥哥的房間向來沒有任何生活痕跡,似乎大哥只是在這裏借住,随時都可能拎着單薄的行李箱離開。
他知道大哥一直非常讨厭這房子,仿佛只要踏足一次,就會發生不可改變的事。現在大哥不僅踏足進來,甚至住了好幾夜,所以他總是擺出一副被囚禁的籠中鳥姿态,不是掙紮,就是昏睡。如果他趁着所有人都在睡覺的深夜離開,那麽李兆赫絲毫不會意外。
李兆赫走到衣櫃前,幾乎能透過白楓木櫃門,看到裏面空蕩蕩的衣架,可是不親眼确認總是不放心。他打開衣櫃,倒吸一口冷氣,倒退兩步:哥哥抱着膝蓋坐在衣櫃裏,因突然照進的光線眯起眼睛。
心髒像是要從嘴裏跳出來,李兆赫幾乎雙腿發軟,好容易擠出一句:“你在衣櫃裏幹什麽?”
Advertisement
“早上好。”大哥若無其事地說。
李兆赫松開握緊衣櫃門的手,蹲下來,又問:“我問你話了,大哥,你在衣櫃裏幹什麽?”
大哥的眼睛終于适應了光線,生硬地瞪着他:“不可以嗎?”
李兆赫擡手揉了一把臉,總算鎮定下來:“我一直在找你,你既然躲在衣櫃裏,幹嘛不出聲啊?”
大哥的眼神更加戒備:“你找我幹什麽?”
“不幹什麽。”李兆赫說,想想又覺得委屈,“你怎麽對我這個态度?我是擔心你,最近你又開始酗酒用藥,究竟怎麽了?”
大哥的眼神幾乎可以化作利劍,聲音在他胸口粗暴地炸開:“跟你有什麽關系?”
李兆赫驚訝地眨着眼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大哥竟然問他,跟他有什麽關系,難道兄弟之間關心不是基本的嗎?
“我……你是我哥哥啊,我當然得問你了……”
大哥擡起手,阻止他接着說下去。
“不用你管。”大哥口齒非常清晰地說,“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操心你自己就可以了。”
李兆赫震驚到說不出話。他曾經以為大哥只會對大姐這個态度,沒想到大哥現在對他也是這樣。他們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難道現在他也成了大哥的眼中釘?
大哥随意地揮揮手,重新吸引他的注意力,問他:“家裏是不是來人了?”
李兆赫這才想起昨晚他找衣服弄出來的動靜,點點頭,說:“來了。是黃義铖。”
大哥頓時警覺地眯起眼睛,語氣更加不快:“黃義铖?他來幹什麽?”
現在他倒是關心起做客的陌生人了。李兆赫真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回一句“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但他沒有大哥那麽自我,只是現在的氣氛不太好,真正的原因有點說不出來。
李兆赫抓了抓頭發,說:“昨天晚上有個活動,我先走了,他擔心我,就來看我,太晚了,路上沒車,我就留他住到家裏來了……”
大哥冷笑一聲,尖銳地說:“太晚了,路上沒車,你就讓他住進來?什麽意思,你把這裏當成旅館了嗎。”
看不起李家主宅的是他,不讓別人留宿的也是他。李兆赫真不明白大哥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咬緊牙關,忍住胸膛裏奔騰澎湃的憤怒和委屈。
是他的錯,一度他以為大哥變好了,畢竟三年前,大哥帶着他的初戀遠走他鄉,算是滿足了一直想要逃離的願望,然而事實完全相反,大哥非但沒有因為願望達成而平靜,反而越發喜怒無常,遠走異國又回到家鄉的經歷像是為大哥增添了buff,他比之前更加易燃易爆,不管看見什麽人都莽上去狂轟濫炸。在家的戰争不計其數,在短暫的二度回宮裏,他和李兆敏在公司吵得臉紅耳熱,圍觀的公司職工瞠目結舌。
他能感到大哥在觀察他,好像他是一頭有趣的動物,正在發出一些人類聽來很可笑的的聲音。李兆赫擡起眼睛,準備和大哥講講道理。大哥果然領會了他即将爆發的反抗,突然從衣櫃裏鑽出來。
李兆赫吓得往旁邊讓了一下,哥哥矗立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黃義铖呢?”
李兆赫朝樓上看了一眼,大哥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點點頭,忽然明白什麽似的,低頭問他:“他在你的房間?你昨晚留他住你的房間?”
李兆赫耳朵瞬間爆紅,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什麽事都沒有。真的……”
大哥直勾勾地看着他:“真的?什麽真的?你們真的什麽事都沒發生?”
現在李兆赫的脖子裏也開始發熱了。他不出聲,大哥果斷地推開他,朝着樓上走去。眼看他要上樓去找黃義铖的麻煩,李兆赫急忙攔在他面前。用後背頂住房門。
“哥,你要去幹什麽?”
大哥左右晃了幾下,都沒能突破李兆赫的封鎖,只好停下,莫測高深地看着他:“你要幹什麽?”
面對原封不動原路奉還的問題,李兆赫一咬牙,說:“我們在戀愛,他來我房間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大哥凝視他的眼神深黑不見底。李兆赫硬着頭皮繼續說:“你、你找他幹嘛?就、就算我們發生了什麽,也不用經過你同意吧。”
大哥持續地凝視他,這種凝視讓李兆赫越來越心虛,他的視線在房間裏游離一周,又對上大哥的視線,大哥終于解除凝視狀态,涼飕飕地說:“原來你們還是在一起了啊,他告訴你趙錦程的事了嗎?”
始終找不到機會問,而且,就李兆赫的回憶,他們也沒有恰當的時機聊這個人。
“我不想聽。”李兆赫嘴硬,“那是他的過去,是認識我之前發生的事,我不怎麽想聽。”
聞言,大哥譏诮地笑了一聲。
李兆赫氣得臉頰發紅,脫口而出:“将心比心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位初戀究竟怎麽回事,但是,如果你以後遇到更喜歡的人,會把他的事講給那個人聽嗎?”
一瞬間,他在大哥的臉上看到飛逝而過的情緒。然而,還沒等他辨認究竟是什麽情緒,大哥就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神裏的情緒完全消失。
意識到情況有變,李兆赫剛想說點什麽,大哥打斷了他。
“終于暴露了,是嗎?裝不下去了吧。真是厲害了,你一直覺得我蠢,是不是?現在你終于有一個機會可以說教我,而不是被我說教,是不是很自豪?有了一個大衆情人當對象,就可以嘴硬,可以給我講大道理,占了上風的感覺好嗎?”
大哥在說什麽,難道是瘋了?
李兆赫強行擠出一絲笑容:“我沒有啊……”
耳邊傳來一聲巨響,大哥突然擡手拍在門板上,仿佛壁咚一樣打斷了他。
“我說,媽媽一直覺得我不好,覺得你好。你是不是也這麽覺得?只是你喜歡裝老好人,不願意告訴我。但是呢,一旦我和別人起了沖突,你就會立刻出現,以完美的好小孩身份拉架。你總是勸我,忍讓一點吧,溫柔一點吧,為什麽總是和家裏吵架,為什麽總是看不慣別人?真有意思,我現在告訴你,這麽多人裏,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明明和我一個立場,卻總是站在別人那邊指責我。你有什麽資格?你什麽地方做得好了?你以為你是誰?”
李兆赫吃驚地看着他。大哥沒在開玩笑,從每一個角落都能感到真實的氣息。
原來大哥一直是這麽想的。只有他以為他們是毫無隔閡的兄弟,而大哥一直認為他在一邊裝b。
淚霧中,大哥的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李兆赫不斷眨着眼睛,不等他想清楚大哥究竟怎麽回事,刺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還挺有道理的。我确實沒有你這麽完美,又能畫畫,又能找到一個好女友,又能找到一個所有人都巴結的好男友,最厲害的是能像狗一樣随叫随到,還忠誠。不管李兆敏說什麽,你都相信。總之,你只要說,都是我不好,這個家就好了,你的生活就好了。你是不是也他們一樣,在心裏希望我去死呢?”
“我沒有。”李兆赫勉強說。
“不用否認。”大哥誘導地說,“你沒這麽想過嗎?如果沒有我,你的高中該有多順利啊?你就是名正言順的貴族學校學生,不是少年犯的弟弟;如果沒有我,你的名聲該有多好聽啊?你不用跟別人隐藏家庭情況,不用被你的前女友在生日宴上教訓。她為什麽看不起你,因為你有這樣的媽媽,因為你有這樣的哥哥,她理所當然覺得你也好不到哪去。就連你心愛的男友,也不用聽到我的名字就對你退避三舍。他沒跟你說過我什麽嗎?不可能吧,他不是你和你姐姐最好的朋友嗎?”
李兆赫緩緩搖頭。大哥笑出了聲。
“不是吧?昨天是誰在門口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
李兆赫一驚:“你聽到了?”
“這個家有什麽可以瞞着別人的嗎?”大哥不可思議地反問,“你可什麽都沒對他說。難道你不是這麽覺得?別看什麽心理醫生了,死了算了。這個家就沒有污點了,就只有你這麽完美的好小孩。”
李兆赫只能搖頭。他怕一開口,眼淚會掉下來。而大哥還不放過他,甚至擡起他的臉,逼迫他移動視線,注視着那張平靜後隐藏瘋狂的臉。
“告訴我,兆赫,你剛才是不是希望我死在衣櫃裏。這樣你就解脫了,不用再為我的問題煩惱了。或者死在洗手間裏?我看你在洗手間也找了好一會兒。沒找到我的屍體,還得裝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問長問短。你遺憾嗎?”
“……”
李兆赫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面對他的迷惑和委屈,大哥開心地笑起來。
“累了吧,你。你就說吧,你早就希望我消失,早就希望我滾。能去死是最好的。是不是?”
“我覺得你、瘋了。”李兆赫喃喃地說。
“真的。我也覺得。”大哥溫柔地說,“你能這麽平靜地接受媽媽當小三帶來的財富和地位,和那個只想害人的姐姐和平共處,和那個大衆情人談情說愛,你好厲害,我自愧不如。”
李兆赫向後摸索着門把手,手腕忽然一緊,哥哥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李兆赫向後更用力地靠在門上,一擡臉,從哥哥的手裏躲開。
大哥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放下手,說:“被我說中真心話,害怕了?不愧是我的親弟弟。這個時候還不忘了僞裝乖小孩。也是,永遠不說,就可以永遠裝完美了。做得對。你永遠都不要說。一直占據道德高地,那感覺該有多好啊?”
一滴眼淚終于從李兆赫的臉頰上落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洇出一個深色的水痕。
“你還是去死吧。”李兆赫哽咽着說,“你簡直有病。我從來都沒那麽想,明明家裏人在乎的都是你,你想做什麽都沒人說你。不管你怎麽鬧都可以。我一直很羨慕你,也一直都很擔心你。你為什麽要這麽想我。你為什麽不能像別的哥哥一樣,多關心我一點呢。”
大哥看着他,漸漸露出釋然的笑容。
“我就說吧,你一直都希望我去死,不是嗎?”
李兆赫用力推開他。大哥向後踉跄兩步,帶着瘋狂的笑容,張開手,仿佛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李兆赫用力打開門,不顧自己發出了多大的聲音。
他只想趕快離開,跑得越遠越好,似乎這樣,就能從曾經發生的一切中徹底逃離。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