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香槟塔
要不是李兆赫的耳朵幾乎貼過去,她的聲音就會淹沒在喧鬧的音樂裏。然而她的聲音壓着背景音,穩穩地傳進他耳中。
她大概說的是站在角落裏的高胖子和Rudy。那個高胖子,李兆赫不是很熟;但是Rudy老熟人了。之前在他這臨時救場跳過舞,他還提過讓李兆赫來當付費酒托。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要舊話重提。
李兆赫跟着她一同走向角落,來回看着高胖子和Rudy。Rudy怪模怪樣地聳肩,朝高胖子使了個眼色。高胖子向他伸出手,人畜無害地憨厚笑着。李兆赫茫然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高胖子的手比他要大兩三號,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嬌小玲珑。
“我叫華天榮。”高胖子愉悅地說,“你就是李兆敏的弟弟嗎?”
李兆赫點頭。華天榮松開他,欣賞一下他的臉,說:“你和你姐姐長得還真有點像。鼻子這裏。你可比你姐好看多了。這是曹,這是Rudy,你都認識了。”
新認識的人反而給他做起介紹。李兆赫不禁苦笑,曹殊女在這種吵鬧的場合居然還很惬意,Rudy一直瞪着他,眼神古怪,不知道在腦補什麽。
音樂震得他腦子都在響,李兆赫實在不想在此地久留,然而這三個人神情古古怪怪的,似乎還要拖他很久,他抑制着翻出降噪耳機的沖動,問:“很高興認識大家,嗯……找我有什麽事嗎?”
華天榮笑眯眯地指一指Rudy,說:“這位先生剛才告訴我,你現在和小黃走得很近。真的嗎?”
李兆赫大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Rudy。現在他明白Rudy眼睛裏的情緒了。可是,黃義铖跟Rudy說他們的關系?雖然黃義铖應該公開,但是公開到他的前對象那裏,還是有點太公開了。
Rudy笑一笑,說:“這位小李,和王松儀的關系也很好呢。”
這名字聽着耳熟,李兆赫卻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聽過,但是看曹殊女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神裏瞬間溢出的親近,他們的交集超過想象。李兆赫僵硬地微笑着,點着頭。
曹殊女微笑着說:“怪不得。我上次問小黃有沒有對象。他遲疑着沒回答我。原來是這樣。估計把我們都當老古板了。挺好的,松儀和我說過你,覺得你挺好一個人。”
李兆赫更迷惑了。這個人在背後誇獎他,他卻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應該被人誇獎的事。華天榮仿佛不經意地問:“你姐姐呢?來了嗎?”
“來了。”李兆赫說。
身後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他們都轉過身去看,兩名服務生推着小推車過來,車上堆得高高的,都是高腳杯。他們将車子推到“龔寶甜小姐生日快樂”的大牌子下,将杯子一個一個擺起來。
“香槟塔。”Rudy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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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很符合龔寶甜的愛好。李兆赫早就注意到人群中有人錄像,是陌生臉,大約是龔寶甜找到的攝影團隊。好像在群裏看到她要出一期vlog,肯定是找人拍比她自己拿着手機瞎拍好看得多。
服務生手腳很快,高腳杯金字塔轉眼間矗立在大牌子旁邊。紛紛有人給高腳杯金字塔拍照,又簇擁着龔寶甜拍照。隐約間她似乎朝李兆赫的方向看了幾眼,李兆赫轉過臉,避免和她對視。華天榮卻注意到了,大聲疾呼:“哎呀,甜甜往這邊看呢!”
他的聲音如低音炮,隆隆地碾過,龔寶甜仿佛終于找到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眼睛一亮,明确無誤地看着李兆赫,朝他招手,口型應該是“過來”。
李兆赫還想裝看不見,Rudy出聲:“你前女友叫你呢。”
被Rudy拆臺,又被華天榮在肩膀上鼓勵地推了一下,李兆赫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她面前,幹巴巴地說:“……生日快樂。”
龔寶甜瞬間就揚起了眉:“喂,我說,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幹嘛和那些人站在一起聊天啊,你不是應該直接過來找我嗎?”
“為什麽。”
“為什麽……”龔寶甜一時語塞,“今天我是壽星啊,你不應該滿足壽星的所有願望嗎?”
李兆赫感到了話題方向不對,提前截胡:“不。我不應該。說起來,我都不知道你過生日,還是大姐把我叫過來的。禮物我放在前臺那個Lolita那裏,生日快樂也跟你說了。再見。”
他轉身想溜,龔寶甜在他身後陰恻恻地說:“李兆赫,你跟我分手,是因為你和黃義铖在一起了嗎?”
仿佛一桶冷水從頭頂澆下,李兆赫轉身,問他:“你說什麽?”
龔寶甜反而大義凜然地說:“Rudy都告訴我了,你和黃義铖的事。哇,你好讓我吃驚,為什麽你會去三別人?還是男的?是因為你媽媽這樣,所以你也這樣嗎?”
鏡頭和目光都對着他,目光來自周圍的陌生面孔,而鏡頭後有着無數目光。恍惚回到了被她強拉上臺跳舞的那個時刻。他當時本應該拒絕,然而好奇在他的拒絕裏生了縫隙;他站在臺上,雪白的光從頭頂傾瀉,将每一絲外在的泡沫沖掉,只留下最核心、最本質、最不能被改變的東西。
他睜開眼睛,在白光之下,其他一切都黑壓壓的。當時他想,原來舞臺表現力是這個意思,是去掉一切外在後留下的所謂自己。他又想,原來從舞臺上看觀衆,是這種感覺。
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化作晃動的黑影,在他視野邊緣晃動。在突然狹窄的視野裏,龔寶甜還在瞪着他。
李兆赫忽然意識到,龔寶甜在等他承認錯誤,向她道歉,她就可以懲罰渣男,大獲全勝,将他拍成生日宴會的反派,成就一個完美的vlog,他甚至能看到她會用的标題:“癡心白富美怒甩劈腿前男友,女人要為自己而活”。
“你道歉。”李兆赫說。
龔寶甜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不可置信地笑着,問:“你說什麽?”
“你道歉。”李兆赫又重複一遍,“道歉。”
大約終于聽到他低沉聲音裏的情緒,龔寶甜朝音響方向揮手,DJ知機地降低了聲音。在凸顯出來的大塊寧靜裏,龔寶甜側着頭,擡手做思考狀按着嘴唇。
“為什麽?”
盛怒之下,李兆赫說話變得結結巴巴。他深吸一口氣,盡量吐字清晰。
“你聽說了什麽?”
龔寶甜眼睛一轉,朝他身後的Rudy看了一眼,說:“你做了什麽,你自己不清楚嗎?”
李兆赫回頭去看Rudy,Rudy正巧蹲在地上數香槟酒,沒和他的目光交彙。華天榮和曹殊女則是呆立一旁觀望,神情很相似,想走,又想留下看到最後,嘴裏含着不吐不快的豬油。
耳朵裏傳來輕微的耳鳴。李兆赫轉回來,龔寶甜顯然覺得自己說了一句絕殺的話,滿臉都是洋洋自得。他真想一拳打在她自鳴得意的臉上,甚至連她整個人翻倒在地的樣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深呼吸,幻覺褪去,龔寶甜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遠處,占足了上風似的看着他。
“我不清楚。”李兆赫說,“我沒有三過誰。”
龔寶甜歪着腦袋,又朝他身後看了一眼,說:“黃大哥和Rudy本來就在交往,你從中間破壞,現在開始把你自己摘清楚了嗎?”
李兆赫走向Rudy,在他旁邊半蹲,問:“我三過你們嗎?”
Rudy終于放棄數香槟,直起腰,問:“不然呢?”
大約是蹲着說話聲音太小,Rudy站起來,用他那十分有特色的聲音尖聲說:“我根本不想和你掰扯這些事,也不可能把你按地上打,你多厲害啊,什麽人都喜歡你,我能和你比麽?本來我想就這麽算了,我沒權沒勢沒錢沒外表,但是甜甜好人,她願意為我撐腰,這就夠了,你不用跟我說,你想跟誰說就可以跟誰說,不用跟我說。”
這是圈套。李兆赫終于遲鈍地意識到,他掉進一個完全無法擺脫的圈套裏。黃義铖告訴過他,他對Rudy是老板對員工,然而現在員工把自己放在了情人的角度,口口聲聲指責,又不讓他辯解。
他倒是可以猛揍Rudy,不會落下一個男人毆打女人的以大欺小,然而這件事終究要黃義铖來說清楚。其他一切行為都是多餘。
看李兆赫呆呆地站在原地,Rudy朝旁邊一個服務生揮手,叫他開酒。那人走過來,開始擰香槟。李兆赫煩亂的心又多了一條隐約的思緒:他見過這個發膠塗成香港老牌明星的男人。
龔寶甜适時笑一笑,美滋滋地說:“我就說。你沒有可以反駁的話了吧?我爸爸總跟我說,遺傳的力量是偉大的。我本來還覺得你是前男友,現在看來,前男友果然都是渣男。”
有什麽東西咔噠一聲斷了,李兆赫像是擰死了發條的機器,一點一點轉動。他走向龔寶甜,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只知道,如果不做什麽,內心一直扭曲的東西就會旋轉,上升,爆|炸。龔寶甜似乎意識到了危險,瞪大眼睛,嘴唇微張,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忽然,一只手輕飄飄地按在他胸口處,大姐的知性女中音像一堵牆隔在他和龔寶甜中間。
“這些雞腸狗肚的八卦也值得你們當回事,我說,甜甜,先把攝像機都撤了吧?你這是開生日宴會,還是拍電影呢?我可聽說,在劇組當群演是有工資的,再拍我們,我們可就要去法庭,當一把讨薪農民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