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約會
“我想去寫生……”
從黃義铖的錯愕表情來看,他的話大概不适合在确立關系的第一天說。李兆赫自嘲地一笑,說:“我都好久沒有摸真正的畫筆了。現在都快不會混色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黃義铖的錯愕也不過是一瞬間,立刻恢複從善如流的模樣,點着頭,說:“你平時都去什麽地方寫生?”
李兆赫這才想起來他沒開車,東西都放在後備箱裏,瞬間頹廢,倒回桌子上。黃義铖忍不住笑,說:“附近的畫材店開着,去買點好了。或者回去取?”
李兆赫振作精神,從桌子上支起身子,說:“回去取吧。去挑顏料,又要逛一陣,又要拎着,怪麻煩的。”
兩人共同起身,搭電梯到了一樓大堂,黃義铖去結賬,李兆赫落在後面,忽然注意到酒櫃旁邊有個人影。他掃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人隐約有種熟悉感,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
李兆赫認識的人不算多,難得有人讓他産生這種熟悉感。那人站在酒櫃前,聚精會神地查看着碧玉懷石提供的各種檔次酒水。酒櫃裏的光芒反射到那人臉上,那人神态不舒展,眼神更讓他心裏一抖,但是鼻子和下巴長得很好,年輕時應該算是帥哥。
越是看着那人,李兆赫心中越是疑惑。他仿佛确實在什麽地方見過。
肩膀上被人輕拍一下,李兆赫回頭,黃義铖站在他旁邊,一邊将手機塞進大衣口袋,一邊問:“看什麽呢,這麽專心?”
李兆赫再回頭,那人已經不在酒櫃前了,多半是轉到酒櫃另一邊去看日本酒,便聳聳肩,說:“沒什麽。現在走嗎”
“走。”黃義铖說,“我車在外面,你要去什麽地方寫生?”
李兆赫想了想,說:“白井公園。”
黃義铖的手沒有從他肩膀上放下,半推半攬地帶着他進了旋轉門。李兆赫有些不習慣他的手,側身閃躲時,又向後看了一眼。在旋轉門轉動着隔斷他視野的前一秒,那人從酒櫃後面繞出來,朝旋轉門毫不掩飾地張望。
他和李兆赫的眼神短暫相遇了,一瞬間,李兆赫被那眼神中蘊含的怨恨震驚。
黃義铖沒有察覺他的視線,稍微将他拉過,帶着他走向停車場的角落。李兆赫本想和他談談剛才那人,轉念又想,多半是他看錯了,一個陌生人,瞪了他一眼,有什麽好談。
兩人去公司附近停車場取了畫材。李兆赫本想開車跟在黃義铖後面,但黃義铖堅持說中秋節路上車多,兩個人各開一輛車只會對交通擁堵造成負面影響。李兆赫便把東西搬進他車裏,繼續坐在副駕駛,讓黃義铖驅車前往白井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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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常的日子裏,白井公園算是門可羅雀。然而今天李兆赫失算了,白井公園人滿為患,都是跑出來看煙花的。在人群中張開電腦和數位板等于自爆卡車。李兆赫只好和黃義铖沿着林蔭路慢慢走。剛才的煙花只是預熱,重頭戲要在十點鐘。
他們不斷經過一些熱戀的情侶,李兆赫漸漸意識到周圍的戀人,開始意識到黃義铖的存在,他們不是在外面無聊閑逛,而是在進行第一次約會。如果是平常的狀态,一定可以想出話題,兩人可以邊走邊聊,但是約會就不一樣,話語分外鮮明,每一句話都像一個燈泡,漂浮在周圍的空氣裏,将他們的尴尬照得纖毫畢現,李兆赫開始焦躁,而黃義铖似乎沒有什麽感應。
“你在想什麽?”
黃義铖眨一眨眼睛,嘆息般說:“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兆赫,你之前的戀人只有龔寶甜嗎?”
李兆赫一怔,迅速瞟了黃義铖一眼。黃義铖本來在看路邊的小攤,被他一瞄,慢半拍地轉頭看他。
顯然不是在刺探他的情史。李兆赫松一口氣,回答:“對,沒別人,”
“是初戀啊……”
黃義铖像是在感嘆。李兆赫急忙否認:“不是不是。你想多了。”
這次黃義铖轉頭看着他,被揶揄的眼光注視,李兆赫輕輕一咬牙,說:“說起來很不好意思,可是我沒有喜歡過她。家裏介紹我們認識,當時我沒有談過戀愛,看她長得很漂亮,性格挺開朗,又對我很滿意,我們就談。可是我們性格不合适,半年吧,實在談不攏,我們就分手了。”
黃義铖仔細地聽着,李兆赫笑了笑,說:“我大概一個月就覺得不合适,想分,和大姐說過一次,我爸竟然給我打電話,讓我不要分,吓死我了,我當時在美國上學,甜甜在英國上學,見面次數不多,我就想,別因為這點事和家裏發生沖突了。時間長了,覺得真是不行。”
不知不覺變成他向黃義铖吐槽龔寶甜了。然而龔寶甜和黃義铖應該是好朋友,他也不想當一個在背後吐槽前女友的爛人,李兆赫抓了抓頭發,強迫自己閉嘴,說:“我不是說甜甜不好,就是我們不适合。”
“我知道。”黃義铖安撫地說,“走不下去,并不是任何人的錯,就算別人都認為你們會有結果,那也是別人的意見,不是你的感覺。”
這麽多人裏,黃義铖是唯一一個為他說話的。李兆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你還挺有經驗的嘛……”
經驗兩個字先刺痛了他自己。黃義铖當然比他有經驗,情聖,浪子,就連遠在海外的李兆微都聽說過他。
“你是不是很多戀愛經歷。也該從實招來了吧?”
他本以為黃義铖會否認,然而黃義铖只是輕微一怔,便說:“有一些。”
這三個字帶來一陣酸楚的刺痛。李兆赫幹癟地回應:“啊,有一些。一些是什麽概念啊。”
“三兩個人,”黃義铖輕輕一笑,“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些人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名字都忘了就太誇張了。”黃義铖苦笑,“當然記得,也就是記得罷了。”
“你和他們分手也是因為走不下去嗎?”
黃義铖沉思片刻,雙手交叉墊在頭後,向後仰了一下。
“原因很多,應該說,走不下去,才會分手。你也知道,兩個男人一起,要面對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是一男一女,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在家人的壓力下結婚,是自然而然的發展;如果是兩個男人,随着年齡增長,要面對的阻力越來越多……”
“你是怎麽發現你是同性戀的?”
果不其然,黃義铖露出了“還真是直白”的笑容。幸好他們在人群中走着,其他人各懷心事,沒有人注意他們。
“這用不着什麽覺悟啊。你說說,你是怎麽發現你是異性戀的?”
李兆赫停下腳步,凝視着前方,前方是通往安寧江邊的臺階,人多得像是集體在江邊泡澡。看不見江水,但是能聽到江水拍擊岸邊的聲音,能感到江風冰冷地吹着臉頰。
“與其說我發現自己是異性戀,不如說,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自己吧。”
初次動心的情形遲鈍地浮上腦海,因為過去太久,已經十分模糊。李兆赫慢慢地回憶着,說:
“轉學的第一個月,在操場上集合,聽國旗下演講,那次演講的是高三的校花,遠遠看着,她就很漂亮了。後來我在校園裏見到,她在我身邊走過,看都沒看我一眼,可我也不敢和她說話,不要誤會,我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發生,我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我猜她大概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會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嗎?”
“會啊。”李兆赫一本正經地說,“當時她就在戀愛,高中畢業後和戀愛對象出國了,現在兩個人在美國定居,多半已經結婚了吧。再說,我也不是非要她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只是以前的一個念想而已。”
一聲尖銳的煙花發射聲劃破夜空,兩人同時擡頭,剛好看到那條紅色的光線。巨大的煙花在天空中綻開。人群紛紛拿出手機錄像,一片喧鬧聲裏,李兆赫感到另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他。
他向旁邊看去,黃義铖依舊仰着頭,眯着眼,煙花的光短暫地照亮他的臉孔。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悄悄握着他的手,像萬千普通的戀人一樣仰頭看着煙花。
戀愛究竟是讓人感到自己的獨特之處,還是讓他泯然衆人呢。
“要是我高中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
聲音的間隔裏,李兆赫似乎聽見這麽一句。他忍不住覺得好笑。如果是高中遇見,那他們一點可能都沒有。黃義铖不知道他高中過着怎樣分裂而孤獨的生活。
除非高中,也是黃義铖這樣主動向他伸出手,在他退卻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來。
煙花持續了很久,最後,每個人身上都是煙花的粉末,還有一股臭臭的□□味。李兆赫背着巨大的電腦和數位板看完了整場煙花,成了全場拖着腳最累的人。看他辛苦的樣子,黃義铖忍不住好笑,問:“今晚寫生的計劃又黃了?”
“沒黃啊。”李兆赫朝他晃晃手裏的相機,“我準備回去照着參考圖畫幾張。”
人群帶着他們向外流動,黃義铖問:“回去?”
“不會又要安排吧?”李兆赫大驚。“已經快要十一點了,還要下一攤嗎?”
黃義铖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說:“嗯……其實我很想看你畫畫。才跟過來。你知道,我認識的人沒有這麽風雅的。但是我沒有看到,第一次約會就沒成功,是不是會留下遺憾啊?”
“……你要幹什麽?”李兆赫警惕地問。
黃義铖朝停車的方向指一指,人太多,停車時幾乎停到一個街區之外。“先上車?”
“你不是打算送我回家吧?”
“确實不是。”黃義铖承認,“我已經在小兆姐那裏取得了許可,以後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
想到上次住在他家的經歷,李兆赫嘴角抽動一下,說:“不了吧。你也知道,我還沒準備好……”
“我也沒說回去就做啊。”黃義铖有些哭笑不得,“還是原來那些借口,上班方便,省油。至少今天過來,先把寫生的任務做完?”
“借口……”
李兆赫低聲重複着,被黃義铖一打岔,他都感覺不到累了。轉過街角,就是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車位。車邊站着一個人,低着頭,似乎在看車前的挪車電話。第一眼看過去,李兆赫還以為是路人,第二眼看過去,“咦”了一聲。
“怎麽了?”
李兆赫眨眨眼睛,那人直起腰,向一排車中間走去,三拐兩拐,混入其他路人當中。“我剛才看到一個人在看你的車。”
“讓他們看吧。”黃義铖不在意地說,“這麽老的奧迪,路上很少見了。”
“這個人……我剛才在碧玉懷石好像就看到過他……”
黃義铖按鑰匙解鎖,問:“你能記住你看到過的每個人嗎?”
李兆赫打開副駕駛坐進去,搖搖頭。雖然一直看到同一個人,有些奇怪,但他習慣把別人當成繪畫素材觀察,早知道人的長相有固定的分類,總是看到容貌氣質相似的人,一點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