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再勇敢一點
汪婧注意到夏隽的視線,和往常別無二致平靜地說道:“剛才多買了一把傘。”
她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夏隽清楚地看到了她遞過來的那把傘連标簽都沒來得及剪掉,這是汪婧剛剛買來的。
而在此之前她是站在雨裏的。
夏隽只覺得渾身的溫度都降了下去,他停頓了會兒沒去接那把傘,半晌輕聲問道:“為什麽?”
“阿姨你怎麽不找個地方躲躲雨?”衛傑說着從兜裏翻出紙巾遞給汪婧。
雨聲很大,人聲嘈雜,雖隔着不算遠的距離,汪婧仍然沒有聽清夏隽的話。她拿着紙巾擦了擦手背上的雨水,說道:“着急出門忘了帶傘,這個季節的雨下得急,用不了多久就會停。想着你們快放學,判斷失誤多等了會兒。”
其實汪婧是怕她走開那麽一會兒,夏隽會獨自離開。但她很快又想到,可能夏隽也和她一樣對這場雨沒有任何防備,她不想讓夏隽受苦,在方方面面上。
這些話她并不會對夏隽說,但夏隽在這番輕描淡寫中理解了。
和他想象中的一樣,汪婧正在用那些她建立的羁絆來捆縛他。夏隽忽然覺得心越來越沉,墜得他難受。他總是這樣,在解決問題的時候一旦沒有好的思路,那些問題就會被永久地掩埋起來,他以為埋掉了那些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沒有了。
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說道:“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夏隽微微側過身避開汪婧遞傘的那只手。
汪婧看着夏隽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走了,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夏隽并沒有明确的目的地,雨停之後他付了車費随後沿着馬路走,周遭的建築和景物越發熟悉起來,這時他才注意到他不知不覺走到戚江渚家樓下了。
他在樓下站了會兒,不想上去但也賴着不想走,仿佛只是在這裏停留一會兒就能得到安慰似的。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解鎖聲,夏隽懵了下回過頭看了看無人出入的單元門。随即他收到了一條戚江渚發來的語音消息。
“還想在樓下罰站多久?”
Advertisement
尾音在夏隽心尖上不輕不重地搔了一下,他拉開門飛快地上樓去了。
門開着,夏隽換上拖鞋進了屋,戚江渚擡頭看了他一眼略帶着笑意問道:“體罰結束了?”
他愣了一下,本想翻篇但戚江渚又一次提了起來。
夏隽完全不知道戚江渚是在什麽時候發現他在樓下的,他毫無說服力地反駁道:“不是體罰。”
“那是什麽?”
夏隽也不清楚那是什麽,他短時間內可能都無法想得通。
戚江渚卻不在意夏隽到底給他什麽答案了,而是又問道:“晚上想吃點什麽?”
聞言,夏隽跟在戚江渚後面進了廚房,沒什麽意義,單純想站在戚江渚旁邊,在發覺自己擋到路的時候才會稍稍退開半步,但從始至終都是圍着戚江渚打轉。
“嗯?想吃點什麽?”戚江渚不厭其煩重複道。
夏隽想了想,說道:“想吃牛肉面。”
飯後夏隽攬下了洗碗的活兒,他擰開水龍頭。
戚江渚提醒他帶上手套,夏隽應了一聲戴上了手套重新打開水龍頭,戚江渚卻還站在他旁邊。
“哥,我很快就洗完。”夏隽說道。
戚江渚仍然沒動,到這兒為止夏隽總歸是意識到戚江渚似乎有話想說。
“怎麽了?和她聊得不愉快嗎?”
夏隽意識到了,戚江渚是清楚這件事的,甚至無端地猜測這時戚江渚是要做一個說客,那些洶湧的情緒突兀地湧上來,原來它們只是暫時收兵,很快便變本加厲地卷土重來。
激烈的情緒似乎要把他一分為二。
夏隽一面在想汪婧在做什麽,她想做這些的原因是什麽,另一面又想為什麽她會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想要逼着他做什麽樣的決定。
他從來沒做過決定,汪婧和夏執鳴一聲不吭地從他的人生中走掉了,他連知情權都沒有,事到如今卻去而複返,他們想要什麽呢?
汪婧是在夏天離開的,他至今還記得那天午後。
汪婧不擅長做飯,是真的不擅長因為那些飯菜的味道不太可口,但她做的牛肉面卻特別好吃,比鎮子上所有的人做的牛肉面都要好吃,夏隽很喜歡。
每周都要纏着她做一碗給他吃。
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汪婧的出走是早有預兆的,因為那幾天的晚飯總是一碗汪婧做的牛肉面。
那天汪婧穿了條長裙子和平常沒什麽兩樣,是很平常不過的一天。她伸手摸了摸夏隽的頭發,說道:“在家乖乖等我,媽媽出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
之後她再也沒回來過。
夏隽想不通,大人為什麽這麽會騙人。
他被這些激烈的情緒沖昏了頭腦,想也沒想地大聲反駁道:“我和她沒什麽好聊的!”
喊完他心髒跳得厲害,夏隽很想鎮定地繼續把手裏的碗洗幹淨,可是他的手抖得厲害,塗了洗滌劑的碗從他手中掙脫,他不等反應便聽到一聲尖銳的瓷器破碎的聲音。
而他已經被戚江渚拉到了一邊,他恍惚着看到了戚江渚手指上剛劃出的傷口,是剛劃傷的,血一直往外流。
“別劃到手,你先去客廳待會兒。”戚江渚說道。
等到戚江渚收拾好殘局出來,夏隽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半晌試探着開口問道:“哥,我今天能住下嗎?”
戚江渚點了頭,但這天晚上夏隽保持了異常的安靜,從始至終沒出過客房的門。夏隽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是戚江渚沒有想到的,他有些遲疑并不清楚今晚他說的話對夏隽來說是否也是一種傷害。
夏隽很早就躺在了床上,腦子裏全部都是戚江渚看向他的眼神還有汪婧離開時的背影。
他問自己,和汪婧聊得不愉快嗎?
答案是沒有,因為夏隽從一開始見到她,他就沒有想過要接納她。汪婧的不告而別是多年以來紮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他生怕他伸手拔掉了,汪婧會再幫他補上。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夏隽想起戚江渚問過他,他自己的想法是什麽?他盯着天花板發起呆來。
他沒能睡着,輾轉反側到淩晨突然從床上爬了起來。他連拖鞋都沒穿,輕手輕腳地進了戚江渚的房間。
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夏隽眼睛習慣了黑暗,視線落在戚江渚的右手上。
他只覺得心裏發酸,說到底他還是這樣,毫無長進。
他和他怨恨的自私自利的大人又有什麽區別,因為自己的痛苦理所當然地傷害關心他的人,讓戚江渚為他擔心,為他憂慮——
這些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他的不勇敢,因為他的恐懼,他是個膽小鬼,他直到現在還不敢承認,他拼命想遮掩的,拼命排斥的是他想要的。
存在着的死結不會因為他不去理會就消失不見。
戚江渚手指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夏隽坐在床下的地毯上伸手做賊似的去牽戚江渚的手。
等了半晌,手都有些僵了,他發現戚江渚沒有被吵醒,他低下頭在傷口附近快速親了一下。
他的心都是熱的。
夏隽心想道:“沒什麽好怕的,再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