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第二天去便利店時，我怔住了。
鄭翔浩雖然低着頭，拼命閃避我的目光，但我很快發現到異常，一把揪住他的下巴，硬掰到眼前。
面對着我的，是一張傷痕累累的面孔。青一塊紫一塊，顯然被揍得不輕，金絲眼鏡都打歪了，勉強架在鼻梁上。
我扔開嘴裏的香煙，對着他大吼：“怎麽回事？誰幹的？”死書呆子就生活在一個破溫室裏，連打架都不會，不用問這些傷肯定是因我而起！
可鄭翔浩倔強地不肯開口。我氣不過，怒氣沖沖往外跑。他忙拉住我：“我沒事，先吃飯吧！”
“這時候還吃個鬼飯啊！”
可鄭翔浩拽得很緊，不斷說“我沒事，一點兒都不痛”，拼命安撫我，又遞冷飲給我下火，勉強阻止了我出去尋仇的沖動。
我邊吃便當邊罵個不停：“你小子傻的啊！為什麽不報我的名字？我雖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可有這個區的老大給我撐腰！遠的不敢說，這條街上誰敢碰你就是找死！”
他“噗”一聲笑起來：“你怎麽說得好像電影裏的黑社會女頭目似的？”
這死書呆子！我是在擔心他，他還拿我開玩笑！
我狠狠敲了他一記爆栗，痛的他哭爹喊娘。
這事就算揭過去了，我又吃又喝混了個飽，等到下班時間和他一起去喂貓。剛出路口，就見到雷仔和一衆兄弟在路邊等我。一見到鄭翔浩，雷仔本來歡喜的臉色頓時變得青黑，沖上去二話不說就揍了鄭翔浩一拳。
雷仔下手可狠多了，連打帶踹，毫不留情：“死臭小子，揍了你一頓還不夠是吧？”
我此時才恍然大悟，趕忙撲上去拉開雷仔：“你發神經啊？幹嘛打他？”
雷仔好像看到外星生物：“小勤，這小子天天纏着你，你怎麽不說？要不是昨晚杜萱四處跟人說看到你和一個書呆子在一起，我還不知道呢！放心，我保證讓他以後再不敢纏着你！”
我氣上心頭，死命推開雷仔，拉起鄭翔浩走開。
雷仔萬沒想到我會在一堆兄弟面前讓他難堪，狠狠一拳敲到路邊店鋪的鐵門上，“哐啷啷”地巨響，有些吓人。
我把鄭翔浩拉到婆婆的店子裏。胖妞正在吃零食，見我領着書呆子來頓時驚呆住。我沖她喝道：“還傻站着幹什麽？拿藥箱來啊！”
胖妞飛快奔到裏面拿出醫藥箱，我小心地給鄭翔浩摘下眼鏡，輕手輕腳上藥，可嘴上喋喋不休痛罵：“你傻的啊你，雷仔打你也不懂得躲嗎？而且為什麽不肯告訴我？可惡！雷仔下手真重！”
我嗓門很大，其實，是心有愧疚。
是我連累了他。
鄭翔浩傻乎乎地笑着，憨厚得像個智障：“他也是關心你，才會叫我以後別接近你！”
“哼，一個死書呆子裝什麽酷啊！”我看他臉上真是沒一塊好顏色，不禁有些心痛，聲音也軟了三分：“你這個模樣回家，會被父母罵吧？”
他搖搖頭：“我爸爸說，男孩子有時候就該自己做主，受了傷也是一種經驗。”
我心裏一酸，手上頓住。半天，才嘆口氣：“你有一個好爸爸。”
時間在此時此刻突然變得尴尬起來，沉默蔓延，只有我手上沾着藥水的棉棒不斷移動，輕輕觸碰着他臉上的每一道傷口。
他突然問：“小勤的爸媽呢？”
這個人人忌諱的禁忌話題，要是其他人敢問，我會揍得他不成人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鄭翔浩一臉傷口還傻乎乎的笑臉，我反而老實回答：“死啦！在我小時候發生車禍，都死了！”
鄭翔浩愣了愣，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沒繼續問下去，關于撫養權的問題，關于親戚收養的問題，關于學校的問題，關于我為什麽會進入幫派成為飛女這些等等，仿佛冥冥中，這一個答案已經回答了所有的一切。
因為沒有父母，就意味了一切。
就算有其他親戚，就算有其他撫養者，可對于一個孩子來說，爸爸媽媽，不是誰都能代替的。
沒了，就是什麽都沒了。
那天晚上，我難得主動送鄭翔浩回家，表面說想看看他住在哪裏，其實是怕雷仔他們又找他麻煩。鄭翔浩也不忌諱，遠遠指着一棟住宅樓的四樓窗口，微笑說：“那就是我家。”
普普通通的住宅樓，普普通通的一檐遮頂，普普通通的一盞橘色明燈。
不是位于昂貴的路段，也沒有華麗的庭院。
卻，是我永遠渴望不來的一扇溫暖。
臨走前，鄭翔浩問我晚上在哪裏睡，我說：“公車站呗，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個公車站？”
我指着車站的方向，仿效他剛才的表情：“那就是我家，歡迎你有空來，不過要非開車時段哦，不然我家會移動！”
我嘻嘻傻笑，鄭翔浩卻不笑，不好玩。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五點多，他真的在首班車發車前跑來，将我逮個正着。
我當時臉也沒洗牙也沒刷，頭發亂得跟乞丐似的，直吓呆在當場。可鄭翔浩的驚吓顯然比我更誇張，一雙烏黑的眼瞳裏，寫滿了不敢置信。
“你為什麽要化妝？”鄭翔浩傻傻地張着嘴，終于忍不住，伸手輕輕觸摸我的面頰：“你原來……這麽漂亮？”
我撇撇嘴，點起一根煙，全不放在心上：“你小子啥時學會拍這種惡心馬屁？”
“我不是拍馬屁，我說真的！”
我終于擡起頭，收起滿不在乎的神情，捏起香煙，一個字一個字說：“我、不、漂、亮。”
“不，你很漂亮！”他異常堅定，似乎怕我反駁，又補充：“不是一定要大眼高鼻才叫漂亮！小勤，你長的很清秀很可愛，真的，很漂亮！”他再次強調。
可我極度反感：“滾開，老娘漂不漂亮關你什麽事！我要去化妝了！”
“你這麽漂亮，為什麽老是畫個怪異大濃妝遮住自己的樣子？”
沒等他說完，我就喝道：“因為我不想漂亮，不想引人注意！”
龐然大怒的一聲吼叫，在這個寂靜安寧的清晨聽來特別刺耳。鄭翔浩收起驚豔的目光，不說話了。
我瞪着他，低沉的嗓音壓抑不住濃重的怒氣：“因為對于一個飛女來說，漂亮并不是好事！如果不想被□□，最好把自己弄成妖怪！”
鄭翔浩全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怔怔呆了很久，坐在旁邊靜靜看我洗臉化妝。
他望着我，堅定地重複：“小勤，你很漂亮。”
不知為何，我突然失去了罵人的怒氣，心頭莫名地酸楚，忍不住幾乎要落淚。
這條路，自己選的，沒有什麽值得辯解。
只是我突然發現到，原來有一個人是諒解自己的，是何其重要。
人非草木。
可有時候，我們活得還不如草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