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乖靜靜的聽著慕容華的訴說,搖頭晃腦的東看西看,顯然有些不專心。
慕容華淡聲問,「小乖,可有聽明白?」
「意思就是,沈東潛是淺淺,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待過青樓,所以我被殺了。」小乖歪頭,跟著覆誦一次,大眸清甯透徹如深谷裏不染塵世的粼粼清泉中閃著疑惑不解,「但是阿發,我不知道淺淺待過青樓呀。」
慕容華默然。
的确,雖然可以将所有的事串連在一起。可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皇城會派人協助滅村一事,又為何……獨獨讓小乖死得如此難堪?
原本以為解開了一個謎霧,卻又像掉入了更深更濃的迷霧中。
若是問沈東潛,只怕他也不會老實交代。
慕容華抿抿唇,面色如抹上了薄冰。
「此地,一刻也不想多留。」許久,他緩緩的說,表情嫌惡。
小乖忽然一笑,慕容華轉眸望著她,似乎是想問她為何而笑。
你總是這樣,待我如此好,好到我不知道如何償還。
小乖沒有說出口,她只是偷偷将手擺到身後,輕輕抹去手背上泛起的黃沙。
「那就不待吧!」她笑說。
慕容華微微一驚,他以為他們跋山涉水如此艱辛才找到淺淺,以小乖的性子雖然他們推敲出沈東潛很有可能就是使殷瀾村滅村的原因,但是小乖一定是不在意的,能找到淺淺和相公就是她的心願。
「明早就走?」他試探的問,手心緊張的冒汗。
「好阿。」想也沒想,小乖答的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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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毫不猶豫的回答反而讓慕容華感到隐隐不安,「當真不多留幾天?」
「阿發不是要看西方美景?」小乖眨眨眼。
不是我要看,而是要讓你看。慕容華淺笑,如冰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翌日,清晨暖陽帶著入秋以來的寒意穿過薄稀的窗紙照入。
沈東潛張著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雙目空洞,胸膛上的胸口傳來隐隐作痛,他伸手捂上胸口,心跳在他掌心平緩的跳著。
他這是死了還是活著?他以為死了才會在見到小乖呢。
房門被推開,福叔走近床邊見沈東潛早已清醒,他放心的松了口氣,伸手探試沈東潛的額頭,一邊說著,「還好,昨天突然發燒暈厥了,今個兒燒全退了。」
「福叔。」沈東潛握住福叔充滿皺褶粗繭的手,「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福叔微微一愣,笑的慈藹,「傻孩子,自然是活著了。」
「那我是沈兮淺還是沈東潛?」床上的男子迷茫。
福叔心頭一酸,抽回自己的手別過頭,藏住眼眶中的泛紅心疼,他說,「當然是沈東潛。」說完,他走出房間。
福叔站在沈東潛的房門外停步,仰望清澈湛藍的天空。
上一代的恩怨終究波及了這一代無辜的孩子們。
他帶著唏噓的嘆息離去。
另一邊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沈家的慕容華轉過頭見小乖目露不舍始終注目著沈東潛房間的方向。
此次離別也許是永別了。
「和淺淺道別吧。」慕容華說。
小乖點點頭,一溜煙奔往沈東潛房間的方向。
〝咿呀″推開沈東潛的房門,小乖探出頭東張西望。
房間內擺設簡單卻帶著典雅,湖水色的床鋪,木制的茶幾,還一個桌面整齊的書桌。
那人修長的身影背對著她動作很是艱困的穿著外衣。
以為是福叔又進來了,沈東潛輕咳了幾聲,有些濃稠的鼻音,「福叔,幫我拉右邊的衣服。」
小乖無聲的笑了一聲,輕足踏步向前伸手拉起沈東潛右邊的衣服至肩上。
「謝謝。」帶著濃濃的鼻音,沈東潛不疑有他。
「沒關系的,淺淺,我原諒你了。」小乖發出吱吱像是老鼠偷笑的聲音。
沈東潛正好系好最後的衣帶,聽見身後小乖的聲音,他背脊僵直,不敢轉過頭。
「你知道了?」
「恩。阿發很聰明的。」她得意的挑眉。
沈東潛轉過頭,小乖的身形映入眼簾,和七年前分別時嬌小的模樣并無相異,圓潤的眼珠倒映著他蒼白憔悴的俊容。
「死了,卻為什麽活著呢?」他輕輕問,從心傳來鈍鈍的痛。
小乖靈活有力的轉轉眼珠,笑嘻嘻說,「因為要見相公和淺淺阿!」
死去的小乖此時站在他面前是不可思議的,可他沒有空閒去理會這份不可思議,排山倒海的苦痛淹沒了他的理智,長久以來他以為他已經可以很好的扮演沈東潛的角色了,那個看盡世間的沈東潛。
可事實上,他依舊是那個想要活得恣意,笑得春風的沈兮淺。
「我不是淺淺了。」沈東潛低語,雙手微微顫抖,眸中激起層層浪花。
「沒關系,我還是小乖。」
大家都變了,只有我不會變。
沈東潛的身心俱疲與殇痛小乖都看在眼裏,就像元映衍寧願欺騙自己她還快樂活著一樣,她都知道,有時候她會想,她為什麽會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們再相見,難道僅僅是為了那句生前的承諾─如果我們沒有來找你,你就來找我們吧!
多麽渺茫又虛幻。
看著身邊的人,不論是元映衍、沈東潛還有慕容華不斷的往前走,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她會傷心,但是她不會心痛了。
「小乖,該走了。」慕容華的聲音從遠處傳入小乖靈敏的耳裏。
「我該走了。」小乖拉拉褶皺的衣裳。
沈東潛猛然拉住她的衣袖,哀求著,「還能再見面嗎?」
小乖冰涼的手緩緩拉開他的手,歪了一下頭,笑盈盈如夜中皎月地說,「我一直都在。」她冰涼無血色的食指比著沈東潛的左胸口。
沈東潛捂著胸口,是平穩的心跳,是沉重的痛,他垂下頭,幾豎如柳條的發絲散落在頻間,「是的。你一直都在……」
一直在我心裏,占據著一個無法愈合的位子。
小乖轉身推開門走出房間,門外陽光灑滿她一身,光潔卻斑駁,沈東潛擡起頭,小乖半身融入刺眼的光芒中,她唇瓣蒼白帶笑,面容模糊不堪,宛若逐漸在消逝一般。
「是夢吧……?」沈東潛怔怔的喃喃自語。
出了沈東潛房間,小乖漫不經心地往回走,蟲鳴鳥叫,風吹樹搖,下人低語和沈家門外市集的熱鬧在她耳裏交織著一首首美妙的樂章。
是一首生命的樂章。
「華玦,你放過我們夫人吧……」
小乖停下腳步,回過頭,一陣風吹過,揚起漫天飛舞的秀發。
「小乖那孩子是我們夫人對不起她……」
歉疚悲痛的虔誠呢喃源源不斷傳入小乖耳裏,小乖驀然轉過身往回跑朝聲音的方向而去,最後在沈家祖廳前停下,她探出半顆頭往祖廳裏面探望,一佝偻的背影背對著她,雙手合十,雙膝跪在擺放著滿滿沈家墓牌的案桌前。
小乖擡眸看向墓牌,眸中驚起波瀾,又倏地歸於平靜。
「老爺,您不讓奴婢說出小乖不是您的孩子究竟是何意?華玦與夫人的恩怨到底何時才會完了?那位在覓江不遠處的小乖之墓早已被夫人知道是假的,華玦做的這些值得嗎?您為了華玦值得嗎?夫人為了自己值得嗎?而華玦為了小乖又值得嗎?奴婢老了,看不清了。」
沈家第十五代沈岳妾氏華玦的墓牌靜立著,桌上的殘燭搖擺不定忽明忽滅。
「華玦的精心布局是一場空,若要報複夫人不如報複在老奴身上吧……夫人受太多苦了……」
身後〝喀″的一響,祖廳中喃喃自語的人驚然回過頭,只看見門外樹叢搖擺生姿,蒼老白發的容顏上迷茫恍然,「是你回來了嗎?老爺?看在我李婆為沈家盡心盡力的份上,饒過夫人吧!算是一圓奴婢即将回鄉的心願可好?」
回應她的只有呼嘯而過飒飒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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