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見屋裏遲遲沒有人說話,盡管是打着讓宋武背鍋的主意,請這幫鄉紳前來的仍然是河道衙門,他們遲遲不肯給個準話,李路覺得屋裏這幫鄉紳是不給自己面子,登時惱了,冷聲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這個事就這麽敲定了。”
這時才有人說話了:“李大人不是我說,這修河道讓我們出錢不太合适吧?”
“就是,就是。”有人做了出頭鳥,自然就有人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這整饬河務是你們朝廷的事,為什麽要我們出錢?”
衆人紛紛附和,剛才還安靜的大堂,像燒開了熱水的壺一般嗡嗡作響,李路不耐的拿鎮紙敲了敲桌子,見屋裏安靜了下來才說道:“你們真的覺得修河道只是朝廷的事?那萬一要是鬧了洪災淹的是誰?”
衆人面面相觑不說話了,李路這才和緩過語氣來開始賣慘:“你們是不知道,朝廷近年來是真沒什麽錢了,但凡有點錢這河道也不會廢弛成這樣。大家夥在濉河邊上都有産業,別的不說,單說張老爺吧,你家在濉河邊上的産業可是不少,單莊子就有三四個吧?要是發了洪災損失可是不小哦。”
被點名的張老爺尴尬的笑着點了點頭,只是他還是不想出錢,跟着哭窮道:“那也沒有讓我們出錢的道理啊,這世道不好不光朝廷不好過,我們這些小民也不好過啊,您別看我們明面上好像有好多産業似的,其實那些生意都不賺錢,有的都賠錢,我呀窮的只剩下去當鋪當褲子了,那裏還有錢修河堤啊,要是發了洪水,只當是我命不好吧。”
張老爺純屬胡說八道,別的不說只看他手裏拿的那杆玉石煙鬥就能看出來,成色水頭好得很,能用這種玉做煙鬥的人哪能是窮人?這幫富商,他們鬥起富來千金萬金都敢往河裏扔,朝廷想讓他們出點血就跟要了他們命似的。
李路把眼看向旁人問道:“你們都是這麽想的?”
衆人紛紛點頭,這把李路給噎的夠嗆,看來還是得挑個軟柿子,他把眼睛往屋裏迅速了一番,有功名的官宦子弟、在官道上吃得開的大商人恐怕很能豁的出去,那些聚在一起的小商人鬼知道他們私下裏有什麽關系,萬一挑到什麽行會會長恐怕也不能如願,李路看來看去就看上了形單影只的黃老爺同姜盛,他指着姜盛問道:“你呢?你也這麽覺得?”
姜盛不預備李路竟然問自己,本來自覺仕途無望的他覺得這是個機會,贅婿不能考功名,可是誰說贅婿不能做幕僚呢?看來他還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叫這位大人慧眼識英了,順着李路說他未必會記住自己,姜盛準備給李路留個深刻的印象,他清了清口說:“回大人話,小人也覺得修河堤一事不必急于一時。”
他剛說完就看到李路的臉色明顯黑了下來,滿腦子的算計登時沒了章法,他支支吾吾道:“不過也不是不能修……”
這話一出別的士紳臉也黑了,紛紛對他怒目而視,姜盛這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順着李路說就得罪這些官紳,順着官紳說就得罪李路,偏偏這些人他都得罪不起,他左思右想,突然看到宋武,計上心頭說道:“既然這修河道是姑父提出的,不如就問問姑父。”
“宋大人是你姑父?我怎麽從未聽宋大人提起過啊?”李路奇道。
宋武嘆息了一聲說:“一言難盡,我們還是先說修河堤的事吧。”
宋武沖屋子裏的諸位拱了拱手,從袖子裏掏出了一份文件來,把江陰縣歷年降水的多寡,和每次洪災之前的種種跡象都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今年的氣候同幾十年前那場洪災來臨之前的氣候極為相似,諸位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當年幸存下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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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雅雀無聲,半晌才有人說:“沒這麽玄乎吧?”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等朝廷緩過來了再修河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萬一在修河道之前發了洪災,後果不堪設想。濉河的河道相必大家也都知道,河堤松松垮垮的,甚至不少地方都有缺口,不用水沖都能垮塌,要是洪水一來諸位還想有個好?修河道花的錢同受災之後的損失比起來,那是九牛一毛,而且水火無情,這一點大家都知道,萬一有個好歹,那省下的錢又有什麽用?這點賬大家還是能算的清的吧?”
宋武這麽連說帶吓唬的,可算把這些人給說的松了口,等到真要收錢的時候卻個個耍起了滑頭,不是說家資淺薄,就是說錢沒帶夠,反正折騰了一上午,也就将将收了七八千兩,連零頭都不夠。
把李路氣的直罵娘,勸捐沒人捐,那就只能搞攤派了,派差役去再濉河兩岸有産業的士紳家裏挨家挨戶的去要去,勸捐會上他們自己出錢的時候給多少就登記多少,差役去拿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了,光打點那些差役都要花不少銀子,一時之間,江陰士紳怨聲載道。
提出修河堤的宋家給罵的更是臭不可聞,雖然沒讓平民百姓出錢,可是哪個有錢人還沒幾個窮親戚,江陰的百姓說起這事的時候還是都說宋家不厚道,自己想拍馬屁幹嘛要帶上大夥,這個說自家大姑母出了多少錢,那個說三舅母捐完錢哭的夠嗆,其中跳的最高的就是姜家。
姜母同街坊四鄰說起這事來就是一臉痛心疾首家門不幸的樣子,說什麽女兒女婿生來吝啬,對自己都一毛不拔,這次修河堤恐怕也是借花獻佛,給河道衙門出了主意來坑害大夥。
雖然鄉鄰也都知道姜家同宋家早就斷了親,但是姜母這麽說的時候也是跟着連連附和,一來二去這個傳言就傳了出去,甚嚣塵上,整個江陰都覺得宋家人是為富不仁之徒。
把回家探親的丫鬟都氣的夠嗆,回來添油加醋的同宋元元一說,也把宋元元給氣的不清,他們家這是為了什麽呀,出力不讨好,尤其是姜家人那裏,母親好歹接濟過姜家那麽多年,連祖宅都是母親贖回來的,這些年兩家确實有龃龉,那也是姜家先挑的頭,讓黃家打壓自家,自家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已經是手下留情了,真動真格的就憑姜家現在的體量有十個黃家也不是個,姜家人不知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在外頭搬弄是非。
宋元元氣的想吩咐手下人擠兌死黃家的買賣,還沒動手鋪子那邊就着急忙慌的找來了,宋元元一頭霧水,仔細一問才知道,最近因為要鬧洪災的事糧價漲起來了,黃家瞄準了時機高價吃了一筆糧食,只付了定金準備賣了糧食再付錢,奈何姜家因為姜蓓的吩咐還按平價賣糧,黃家的糧食賣不出去,就只能砸在手裏,眼看着到了要付款的時候了,要是給不出錢來,得賠一筆大的,恐怕整個黃家都得被賠進去。
黃老爺以為宋家是因為姜母對外說他們壞話才出手打壓黃家的,這才逼了姜母去宋家道歉,哪知道姜母會錯了意,直接去宋家在江陰最大的糧鋪外頭哭訴。
外頭聚集了一堆人,姜母都七八十歲的人了,拄着拐杖在外頭哭的可憐,外人不明就裏自然開始對宋家指指點點,都說宋家不厚道,你看這可不就是不厚道嗎?厚道能讓自家七八十歲的老母親在外頭哭嗎?什麽斷親了?他們才不管什麽斷親不斷親,都斷了親了,親娘還能不顧老臉的求上門來,肯定是遇到大難事了,反正宋家不管就是不厚道,就是罪大惡極了。
糧鋪的掌櫃是知道姜母同姜蓓的矛盾的,當初她讓黃老爺打壓宋家差點沒害的宋家直接破産,真叫他得手了也沒有宋家現在了,姜母哭的再可憐他也沒有半分同情,也不敢讓她進來,只能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他連忙派了小夥計去問主家。
宋元元姍姍來遲,外人見來的是個小姑娘,覺得她肯定面嫩,就指着宋元元說道:“姑娘你可不厚道,你外婆都哭成這樣了,她要什麽就答應吧。”
“是啊,是啊。”圍觀的人紛紛附和。
宋元元從掌櫃那裏問清了情況後似笑非笑的問:“你們真的這麽想?”
“對啊,一個老太太哭成這樣怪可憐的。”
“那行吧。”宋元元抽出了價簽,往上面添了個數,以後糧食就賣這個價。衆人一看不幹了,糧食一下子漲價十倍不止,哪能這樣?
這時宋元元才說:“實不相瞞我外婆就是為這個來的,不信你們問她。”
姜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外人一看就明白了,登時懊悔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