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舒殿合定睛一看, 那毛絨絨的東西, 竟然是個舞獅頭。
它張着血盆大口,燈籠大的眼睛裏,一圈一圈描繪着黑白分明的色彩, 五彩斑斓的面孔上縫着蓬松的白色睫毛和胡子。眉心的兩團毛球随着眼皮的撲眨而晃動, 碩大的腦袋左右搖擺,透露出頑皮的神态。
舒殿合以為自己擋住對方的路了,當下要讓開。伸出去的腳剛想往左邊走, 那個獅頭往左邊一橫,再次擋住她。舒殿合遲疑地換了一個方向,往右走,獅頭又橫在了她的右邊, 橫豎就是不讓她離開。
這下子, 她明白了, 對方是故意要攔住她的。
京都裏她一個熟人都沒有,莫不是來找茬?她握緊手中的簪子,轉身, 打算往回走。沒想到那獅頭比她還快了一步,身姿矯健繞過舒殿合, 依舊像方才頑皮的模樣, 滿滿當當堵在舒殿合眼前。
舒殿合眉頭一皺,不等她發作,幾個穿着舞獅裝的男子在人群中左右沖撞,一邊朝這邊跑過來, 一邊高聲喊道:“小公子,快把獅頭還給我們吧!”
再回頭一看,那獅頭底下冒出一個人來,熟悉的短打俠士打扮。不是宣城,還會有誰?
因為獅頭裏面又悶又熱,還有股子讓人不适的陳舊味道,剛從裏面出來的宣城是滿頭大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乍回到正常的環境中,貪婪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片刻間,那群男子已分開了人群,來到了兩人的面前。
為首的臉上熱汗涔涔,将一張銀票塞進宣城的手裏,道:“小公子,這錢我們不能要。你快将獅頭還給我們吧,我們還有要事…”說着便伸手向獅頭,欲要把它拿回來。
宣城嘴上不滿地說:“借來玩玩而已,幹嘛這麽小氣。”也不為難他,嫌對方抱走的動作太慢,徑直将獅頭塞回了對方的懷裏,“還給你,還給你,本公子才不要這麽沉的東西。”
對方拿回了獅頭,也不好再為難宣城,賠上笑臉,轉身離開。
宣城沖離去的人吐吐舌,把手裏的銀票塞回自己的懷裏,自言自語道:“這張銀票都能買上他們幾個獅頭,竟然不要,難道都是傻子?”
方才剛想到的人,此刻竟神奇般的出現在眼前。舒殿合短暫的驚訝之後,表情已恢複如常,将宣城剛才的神态和言語盡收眼底,莞爾一笑稍縱即逝。
換成心裏繼續吐槽的宣城,渾然不覺自己又錯過了一次,舒殿合難得一見的變化表情。
這獅頭有七八斤重,才拿了一會兒,她的手臂就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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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揉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擡起頭,正好對上舒殿合疑惑的眼神,似乎了解了她心裏的困惑,兀自為自己解釋道:“剛才路過舞獅的,覺得那獅子好玩,便借來玩玩。”怕對方誤以為自己嚣張跋扈,不問自取,補道:“我可是願意給錢的,是他們不要,偏要一路上追着我。”
她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絲毫無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
也是,就算她真的要私自拿了,對方也奈何不了她。這天下都是她父皇的,拿一個獅頭算的了什麽?
舒殿合理解這些皇子公主與普通人不同的腦回路,也沒有興趣去追究這個問題。
“公…子怎麽在這裏?”舒殿合顯然是好奇,本應該在皇宮裏養尊處優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街頭巷尾,還搶人家的獅頭。一時半刻腦子轉不開彎,差點就在大庭廣衆之下,暴露宣城尊貴的身份。
雖然她沒有說出恭稱,可還把宣城吓了一跳,連忙示意她噤聲。這次她又是偷跑出來的,剛去見過了自己的皇姑,現下還不打算回去。這皇城根底下,要是被守衛的官兵聽見了,鐵定要把她抓回去的。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你。”她左右張望了一番,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沒有看到官兵的身影,“我們找一個僻靜地方?”
舒殿合正有此意,在人來人往中不便交流。兩人在街邊随便找了一個茶樓,獨要了一間包廂。
入內就坐之後,茶博士上來躬身詢問,她們要點什麽。
宣城跑來一路,口幹舌燥,便要了一壺茶。輪到舒殿合的時候,她搖了搖頭。
茶博士下去了,舒殿合略一打量面前這個許久不見的人。
四個月的時間,并沒有讓宣城發生什麽大變化,臉上比自己離開時多了一點肉。大概是皇上身體好了之後,她心上沒了壓力,又恢複了無憂無慮的生活,體重自然就上去了。
不過這點肉也不算什麽,倒為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增了幾分稚氣,加上她炯炯有神的眸子和這一身男裝,就像乳臭未幹便偷跑出家來闖蕩江湖的小男孩,也怪不得剛才那群人會在她公子前面再加一個小字。
不論她心裏在想什麽,宣城卻盯上了舒殿合手中一直攥着的發簪,問:“你一個男子,為什麽手上拿着一女子的發簪?”
她一提醒,讓舒殿合冷不丁想起來,自己手上的簪子忘了收起來。
甫還想着送給公主,現在公主人就在眼前,卻怕禮薄公主不喜,又不好當着公主的面收回去,否則無法解釋來由,還顯得自己行為古怪。
分明是木制的簪子,此時握着卻有些燙手。
在宣城探究的眼神中,她左右一橫,将發簪往宣城的面前一送道:“這是草民買來,想送給公主的。”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所以連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
“送…送…送給本宮的?”她的回答出乎了宣城的意料,震驚之餘沒有察覺出來她的異樣。
宣城心髒砰砰直跳,不相信的再三确認:“你是專門買給我的?”茶博士為她端上了茶。
舒殿合點點頭。
她這個人的一點不好之處,就在于平日裏不茍言笑,讓人無法從她的表情中,确認她的話語是真是假。
今日亦是如此,這導致宣城誤以為她有求于自己,狐疑問:“什麽意思?”
舒殿合道:“權作為公主之前,在宮中善待草民的謝禮吧。”這個理由再合适不過了。
即便如此,宣城還是不相信,從側邊問道:“你這次入京來,是打算做什麽?”
她料到舒殿合會再次入京,他拿走了自己的玉鎖,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難不成真的是為了自己而來?
他若是直白求着自己說要做驸馬,自己可能會答應他,僅是可能。但是舒殿合偏偏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兩人之間的關系若近若離,這感覺就如同在宣城的心上拿羽毛撓癢癢,引誘着宣城去多想。
宣城自認為對舒殿合有些好感,但絕不會将這份好感主動說出口。無論是皇家高貴血統賦予她的與生俱來的傲氣,還是未出閣女子的矜持,都讓她決計不可能求着人來做自己的驸馬。
那只能等着對方來提…
宣城不自覺地坐的端正了些,以免被接下來可能有的驚喜震驚到。
舒殿合見她把簪子拿在手裏把玩,并沒有收下的意思,道:“若是公主嫌棄,大可還給草…”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宣城打斷了。
“謝謝,本公主很喜歡。”宣城将簪子揣進了懷裏,快速的将其安放到穩妥的位置。
舒殿合見她沒有嫌棄那發簪,心裏好歹是松了,道出此番來的目的:“師傅讓草民入京來尋他一位故親。”
與自己想象出來的答案完全不同,宣城心裏說不出的失落,面上不顯,身體再次松懈,問:“故親?”轉而又想起馮煥林的身體來,“你師傅身體怎麽樣了,本宮賜你的那些藥材可用的上?”
“師傅殁了。”
“?????”宣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
到此時她才注意到舒殿合眉目間透着淡淡的憔悴,整個人消瘦了不少,五官也更加立體,雖然沒有明晃晃的披麻戴孝,但衣着也是一身素白,束發僅用了一條月牙白的巾子,想是以另一種方式為她的師傅守孝。不似有假。
宣城想到當日,看到馮煥林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能撐到幾時本就是個未知數。舒殿合這個大孝子能抛棄自己的師傅獨自下山,定然是因為師傅出事了。自己應該早就想到了,她暗自後悔,不該提這茬。
若不是舒殿合的幫助,她的父皇也不能夠恢複健康,宣城知道那種失去親人的感受是有多痛苦。
舒殿合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心裏一定很難過,她能夠與舒殿合感同身受。
想要說些安慰舒殿合的話,她卻不知該如何啓齒。在心亂如麻之下,宣城口不擇言道:“那以後只剩下你一個人?”
此話一出,宣城恨不得為自己心直口快剁掉舌頭,這不是在揭人尚未愈合傷疤嗎?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舒殿合的微妙表情,想以飲茶來掩飾自己,端起不知道何時被放在自己的面前的茶,忘了先試試溫熱,便往嘴裏送,滾燙的茶水差點讓她的舌頭脫層皮。
“是。”舒殿合依然淡淡,不欲多言。
舌尖上的燙痛,讓宣城孬了一張臉,不好說出來,含糊不清的轉移話題道:“你入京要尋那位師傅的故親,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是否在朝為官?本公主可以為你找到他。”恨她口齒笨拙,無法安慰面前的人,仍然想要為舒殿合做點事。
作者有話要說:恥于開口——宣城
一無所知——舒殿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