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聽竹軒品茗賞雪(二)
顧飛飛見李成器煎茶的器具極精美,心裏也是感嘆一回,想着這些個好東西,就算是現代也不多見。又見自己面前一個蓮瓣秘色瓷碗,在燭光的照映下,碗底好似有一汪清水,自嘆奇妙。
見鍋中水沸騰,李成器便從鎏金龜形銀盒中用小銀匙取了茶粉灑入鍋中。又擔心水沸得太厲害令茶粉飛濺,便又命婢女将水倒在蓮花折枝紋銀匜(yi)中,自己拿着銀匜往鍋裏一點一點地加水。
顧飛飛聞着那茶水飄溢着各種調料味,開始替這茶擔憂,心想虧着李成器這麽用心煎茶,煎出來茶恐怕自己也咽不下去了。
李成器并不知顧飛飛心中所想,見茶已煎好,便命人撤了火,用了一柄鴻雁銜绶紋銀勺盛了茶水,斟在那秘色瓷杯中。
“玉娘,你嘗嘗我煎的茶。”李成器将斟滿茶的茶盞推至顧飛飛面前。
顧飛飛看着那茶湯升起袅袅白霧,攜夾着一股茶香外加火鍋調料味道撲鼻而來,心裏暗自叫苦,但李成器盛情難卻,她也只能端起茶杯,屏氣咽了一口。
這一口喝下去,滿嘴都是奇怪的味道。顧飛飛幾乎不曾将剛喝進去的茶又吐出來,心裏暗自感慨這李成器口味兒太重了,這樣的茶怎麽能喝下去呢。
自己正這麽想着,卻看到對面的李成器淡然地端起茶盞,品了一口之後,輕輕将茶盞放回案上,看上去好像挺享受的。如此表現,令顧飛飛着實欽佩。
李成器放下杯之後,對顧飛飛說道:“我剛學了一茶技,等有機會我領你去寶昌寺找普潤,找他切磋去。”
顧飛飛心中納悶,想不就是喝茶嘛,有什麽好折騰的。又看看李成器,覺得這位品位獨特的王爺,或許又能整出什麽“幺蛾子”呢。且随他去吧,自己好開開眼界呢。
李成器見顧飛飛并未再動茶杯,便問道:“可是我這茶煎得不好,怎不見玉娘你動它?”
顧飛飛不好意思說自己喝不下這種古怪的茶,只好撿了一塊點心先咬了一口,然後再喝茶,方才覺得能下咽一些。
李成器品了一回茶,又問顧飛飛道:“玉娘,你可會作詩?”
顧飛飛在作詩方面不太有信心,畢竟唐人擅長作詩,于是赧然[1]道:“我雖學過作詩,但終究不太好。”
李成器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謙虛什麽,如今這景致極好,若不作首詩未免辜負了眼下之景。”
說完讓人準備好筆墨,對顧飛飛說道:“玉娘你別惜技,今日依景賦詩一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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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既然這麽要求,顧飛飛也不好拒絕,所幸現在自己對作詩也不畏懼,便問道:“宋王命我作詩,限何韻?”
李成器擔心她能力不足作不來詩,反而難為了她,便對她說道:“不限韻,五言七言皆可,律詩絕句你想用哪種就用哪種。”
聽到不限韻,顧飛飛略輕松一點。走到那放置筆墨的案幾旁,執着紫毫毛筆開始構思。
眼下有諸多用來賦詩的絕好題材,更何況無諸多限制,對于已經學詩已經一年多的顧飛飛來說,并非登天之難,只是“命題作文”到底不比有感而發,出口成章是做不到的。更何況,自從自己被李成器“纏住”譜曲,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寫過一首詩了,技藝難免有些生疏。
打量一下四周,見李成器猶自坐在那裏品茶,那茶案上擺着一盆水仙花,那淩波仙子[2]端坐幾上,素雅淡泊,與它旁邊的李成器倒有幾分相像。
原先不是沒注意到這盆水仙,只不過那時它在自己眼中不過是一盆花罷了,如今自己要作詩,那花便給了她靈感。
考慮了一番,有了思路便揮筆在紙上寫下了一首《冬寒品茗》:
時逢冬至日侵涼,火鏡[3]偷閑夜漫長。
千樹葉凋難有色,百花瓣落亦無妝。
雪寒削利紅梅瘦,爐暖溫烘女史[4]香。
冰盞淺斟初沸水,客來無酒備茶湯。
全詩的意思:現在時逢冬至,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太陽開始偷懶,夜晚變得漫長。樹木的葉子掉落難有綠色,百花的花瓣已經凋零怎能還有曾經的美麗容妝?寒雪像一把鋒利的刀削得那紅梅也瘦了,爐裏的火暖暖的,烘得那水仙散發出陣陣香味。将初沸的水倒在那如冰似玉的茶盞中,客人來了即使沒有酒也有茶備着。
顧飛飛寫完之後,将詩遞給李成器。李成器看了一回,點頭道:“看來你也是常寫詩之人,不過這詩中無竹,到底有些可惜了。”
聽李成器這麽一說,顧飛飛看了一遍自己剛剛寫過的詩,果然沒有一句寫到竹子,真是可惜屋外那千竿湘妃竹。于是對李成器說道:“那我改上一句吧,這樣寫有些不應景。”
李成器道:“沒什麽不應景的,這樣也好,難為你詩文樂曲皆通。”
顧飛飛到底因沒有寫竹而有些遺憾,聽李成器這麽稱贊也沒多高興。
李成器見顧飛飛的茶盞裏還剩了些茶,便對她說道:“你那茶定是有些涼了,我命人再給你換些熱的吧。”
顧飛飛實在沒有喝“怪茶”的勇氣,茶涼不喝正合自己的心意,後聽李成器還要給自己換熱的,便急忙阻止道:“不勞煩宋王了,茶我不喝了。”
李成器笑着看了一眼顧飛飛,說道:“看來你是不習慣喝這茶。也罷,茶本來不是常飲之物,你不喜歡喝也是在情理之中。”
說完,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嘆道:“茶如人生,百味皆在其中。”
顧飛飛心想:“我倒不是不喜歡喝茶,只是不喜歡喝這種奇怪的茶罷了。”
李成器品過茶之後,命人将茶具撤去,對顧飛飛說道:“屋外雪景甚好,咱們不妨出去一賞。”
這正符合了顧飛飛的心意,便連忙點頭答應。
兩人出了屋,見屋外已白茫茫的一片,比她來聽竹軒的時候,明顯厚了不少。那些竹子的竹節上落上了一點雪,竹枝上的雪也有不少,遠看去竟是霧蒙蒙地一片。
李成器見了這雪仍在下,不由得感嘆了一聲:“這雪好大。”
顧飛飛站在一邊,也點頭附和道:“我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大的雪。”
李成器聽了顧飛飛這話有不妥的地方,便回身問道:“往年的雪還有比這大的,玉娘你怎麽說自己是頭一回見呢?”
顧飛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問題,她其實想表達的意思是:這是自己來唐朝之後,頭一回見這麽大的雪。但話已經說出,總得編個理由哄他過去。于是說道:“其實,我來長安這裏不到兩年,原先住的地方是不常見雪的。”
李成器點頭道:“原來如此,去年的幾場雪确實沒有這場大。”
顧飛飛為自己撒謊感到一絲慚愧,李成器待她很好,她打心眼裏不希望自己欺騙他,可是如果自己将實情說出,恐怕反而會被認為是欺騙,而令李成器不快。
屋檐下自是比屋中冷了許多,顧飛飛回想起現代自己總是喜歡趴在玻璃窗前看雪景,那白色的世界俨然就是一副美麗的圖畫。如今,自己再也沒有這機會了,沒了玻璃窗的阻隔,站在屋外看雪景,卻又是別樣的感受。
時隔這麽久,自己回想起現代的林林種種,總還是要傷感的。自從來到唐朝,她就一直锲而不舍地摸索回去的方式。來回換了幾個地方,每次碰到鏡子總會不由自主地去碰一碰,希望自己能像來時那樣神奇地回去,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又見李成器出神地看着雪景,難免被其美貌将目光吸引。顧飛飛心想,美麗的人就是這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美麗的,側顏也不例外。想起李成器現在的年齡,雖說三十有餘,但确如二十幾歲,不禁欽佩其駐顏有術。
于是問道:“宋王比太子殿下大六七歲,怎麽看上去只像比太子大兩三歲的樣子?宋王可是有什麽訣竅,若真有的話,可否告知玉娘?”
李成器聽顧飛飛提起李隆基,心裏到底有些不痛快,但還是笑着對她說:“我能有什麽訣竅,不過是思慮太少,不與人計較罷了。”
聽李成器說沒有訣竅,顧飛飛感到有些失望。正為此惋惜時,突然感到左手一熱,自己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被一個溫膩的東西覆住。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手被李成器牽住。
李成器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令顧飛飛猝不及防,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李成器反而攥得更緊。顧飛飛看了一眼李成器,見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便不由得紅了臉。
顧飛飛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想對李成器說些什麽,但又不知說什麽好,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竹林,自己只好也如他那般看着前面。
此刻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雖然自己很是欣賞李成器,從內到外地欣賞,但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接受這種“揩油”行為。但又想自己畢竟已經跟随了李成器,人家牽個手,算不上揩油。
那只被李成器牽住的左手,如同浸沒在溫熱的水中,暖進了她的血液,随着血液的流動,那股暖意流遍了全身,驅走了她身上原本的寒意。
注釋:1.赧然:羞愧
2.淩波仙子:水仙的別稱
3.火鏡:太陽
4.女史:指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