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
詭異的沉默中,王思維拿起一片烤得焦黃的吐司,放到嘴裏,無辜地咀嚼。
季劫低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他說:
“你有證據嗎?”
“什麽?”王思維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
“我說你說……季文成是貪官,有證據嗎?”
王思維喝了一口面前的濃湯,不小心碰到嘴角破裂的傷口,微微皺眉,用那種故作深沉的語氣說:“你不懂。像我們這樣的人,天生就能感覺得到。打個比方吧——”
王思維仰着頭擡起右手食指,一副要高談闊論的姿勢。他不經意看了一眼管天任,就發現管天任正對他緩慢地搖頭,動作誇張,似乎是示意他不要再多說。
但王思維嘴皮子利落,說話不經大腦,一點不明白什麽叫做‘禍從口出’,那些聽起來毫無根據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
不過他還沒完全說完,就聽得‘咔!——’一聲巨響,季劫手中的筷子一下子砸到桌子上,震得玻璃板上下抖動,連管家父母都聽到聲響從廚房探出頭。
季劫發脾氣的次數不少,但真正生氣卻寥寥無幾,一般這種情況只要稍微哄兩句就行,他們覺得管天任完全有能力能哄好季劫,沒放在心上。
就看季劫擡起長腿兩三步跨到王思維面前,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右手一把抓住那人的領子,用力把王思維提了起來。
“——那意思不就是你沒證據嗎?”
王思維睜大眼睛,過了一會兒覺得眼睛有點幹澀,于是眨了眨。盡管他和季劫并不是很熟,但多少能知道這人的性格。他以為季劫絕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吹牛而生氣,只好求救般地看了看管天任。
管天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季劫一字一頓,對王思維說:“沒證據就別瞎說。”
“……下回再讓我聽見你瞎編亂造,我撕了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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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劫話說的狠戾,手上卻把王思維的領子松開了。王思維剛被人揍了一頓,這會兒也生氣着呢,一聽這話,不管多好的脾氣都被青春期的熱血給頂了過去,他皺眉,反手要拽季劫的手腕,道:“不是!我說,季劫你生什麽氣啊?我這就跟你說件好玩的事兒你至于嗎?”
“好玩個屁!!”季劫突然怒了,震開王思維的手想揍他,一看他腫得像是豬頭一樣的腦袋又有點下不去手。“你他媽不就是瞎說嗎?你除了嘴還有什麽能耐啊?”
王思維怒道:“那你呢?我除了嘴沒別的能耐,你除了臉還有……”
管天任本來想着要勸架,一聽王思維這話也生氣了,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王思維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管天任也來跟他吵嘴,面子上很是過不去,臉頓時脹得通紅,說:“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虧我還把你們當朋友。”
王思維用力推季劫的胸口,轉身拿外套就要往外走。
管天任在後面突然說:
“季文成是季劫的爸爸。”
王思維正往身上套衣服,一聽這話頓時一僵,微微張嘴向後看季劫。只見季劫別過臉根本不看王思維那邊,背影高瘦挺拔,清晨的陽光完好的在他周圍輪廓形成光暈,更襯少年肩寬腰窄。莫名有些孤獨的感覺。
王思維想了想,卻沒說出道歉的話,他甚至譏諷地笑了笑,說:“以前還能說我沒證據。可季劫,你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看看你吃的你穿的,說你爸不貪,誰信呢?他不貪,就不可能成為我爸爸的客戶,不可能讓我爸給他——”
“你滾!”季劫暴怒,抄起桌上的抽紙整個往王思維那邊扔去,大吼,“這他媽是我爺爺的房子!跟我爸有什麽關系!你給我滾!!”
季劫怒急,扔了一卷紙過去還不解氣,要不是身後的管天任立刻從後面摟住季劫的肩膀,估計此刻就要踹到王思維身上了。季劫身體前傾,白皙的脖子泛紅,幾條血管明顯突出,他呼吸急促,如同被惹急了的野貓。
管天任雙手從季劫腋下穿過,緊緊摟住季劫胸前,喊道:“季劫!別生氣!他瞎說的。”
季劫用力扒管天任的手,這時聞聲趕過來的管家父母一人拿着一個炒菜鏟問怎麽了怎麽了?誰欺負小季了?
他們家人跟季劫家人完全不一樣。管家父母完全忽視季劫惹事的脾氣,總覺得季劫人長得瘦弱,打架不占優勢,肯定是被欺負的那個,平時囑咐管天任最多的也是:不能欺負小季。他們從來沒考慮過季劫暴力的手段,無論什麽時候第一個問的肯定是‘誰欺負小季了’。
一邊問一邊從廚房趕出來,看到季劫被管天任拉着,再扭頭,就看見手裏拿着抽紙手足無措的王思維,一向慈眉善目的管家父母極為默契,不由分說,豎起眉毛,“出去!”,‘嘭’的一聲吧防盜門關上。
“……”王思維叉腰站在季劫家後院的花園裏,雖然知道自己這麽說人家爸爸肯定會得罪人,但想起季劫過激的反應又覺得自己沒錯,生了一會兒悶氣,剛要一個人默默離開時,就聽防盜門‘吱——’的開了。
管爸爸手裏握着兩個雞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門,對王思維說:“哎呦小夥子,你幹嘛惹我家小季生氣?他心髒不好呢……”
王思維在寒風中一哆嗦,摸摸腦袋:“我沒想到他會生氣。”
“看你這一身傷的,算了算了……”管爸爸把手裏的雞蛋塞到王思維懷裏,道,“右拐第二間,是季家的車庫。一會兒我叫司機把你送出去,你随便吃點。”
“……”
季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生氣。
其實他已經很久都沒管季文成叫‘爸爸’了,出門在外,如果不是提前訂好座位,季劫通常不會挨着季文成,兩人像是陌生人一樣,見了面也不打招呼,季文成有自己的圈子,季劫置身事外,一點沒有融入的跡象。
但聽到別人污蔑季文成,說沒有根據的壞話,季劫就恨不能掐着那人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頓,感覺自己的肺要被氣炸了。
別人的看法對季文成有什麽影響呢?其實沒影響。那他為什麽這麽生氣?季劫不知道,他只是想這麽做。
季劫甩開管天任護在自己胸前的雙手,很暴躁地往房間走。管天任知道季劫又想‘靜靜’,連忙上前,在季劫要關門的瞬間扶住門把手,壓低聲音,說:“……季劫,別生氣了。”
“……”
“我們都知道他在說胡話。不用往心裏去。你還沒吃東西呢,我給你熬點粥,行嗎?”
季劫咬着牙,渾身顫抖,半晌突然說了句:
“……不是。”
這聲音好像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帶着無限的委屈和辯解,管天任心下一酸,左手用力頂着門以防季劫突然關門,右手輕輕向上撫摸季劫的頭,口中重複道:“不是,不是。”
季劫看着管天任,一時間無話可說。
但管天任卻好像能在什麽情況下都站在季劫這邊,口中不停說:“我明白。季劫,我明白的。”
季劫深吸一口氣,關門的動作撤下去,他靠着牆,明明是大清早晨,卻有一瞬間感覺異常疲憊。
管家父母拿着炒菜鏟又跑過來,看着季劫,眼神裏格外的偏袒:“小季啊,咱不怕。叔叔阿姨已經幫你把人趕跑了,你出來吃飯吧。”
“……”季劫無法跟他們解釋,自己一點都不‘怕’這個概念。他就是有點無奈。
之後季劫怏怏不樂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去過道館。管天任看他不高興,就經常叫他一起到健身房,跑跑步什麽的,适度鍛煉。季劫身體不太好,經常感冒,不過他常年鍛煉,适應慢跑,管天任一起,倒也不是太難熬。
冬去春來,萬物複蘇。等到沙塵暴來臨之時,狂風肆虐不分晝夜。往往是出門回來就要進行全身的清洗。然而風暴過境之後,天氣回暖,別墅後大片的木槿和金橘都開花了。最香的是薔薇和一種不起眼的小百花,路過之時,香氣橫亘,經久不散。
管爸爸早就開始忙着管理花園,最忙時還要讓管天任搭把手。天氣慢慢變熱,季劫經常在傍晚看到管天任大汗淋淋地蹲在那裏除草。
季劫口味清淡,不能忍受太甜的東西,也讨厭油膩。日常飲食中,管天任自然要遷就季劫的喜好。再加上這些天定時運動,停止服用含有激素的藥物,管天任逐漸瘦下來。
季劫對人的外表不太敏感,直到他看見管天任這樣蹲着,肩膀那邊沒有最開始見到他,那種擁擠、粘膩時,季劫才有種‘他丫真瘦了’的感覺。
季劫懷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可靠。他會眯着眼觀察管天任,等他靠近時,猛地用手指戳他一下,看看是不是衣服太寬松,造成視覺的偏差。
被突然戳了一下的管天任有時候會驚一下,不過不會生氣,反而好脾氣的對季劫笑,問:“你餓了嗎?”
季劫不回答,看他一會兒,又戳一下,眼神裏帶着打量。
管天任笑。不管季劫這是怎麽了,他喜歡季劫的親近。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季劫的靠近。有時候隐隐知道是為什麽,卻害怕知道答案,于是自我安慰,不明說出來,一切,還都正常。
季劫消沉了那一段時間後,雖然不再去道館,卻開始和管天任在後院打羽毛球。對季劫來說,只要不是太激烈的運動他都很擅長,管天任跑來跑去拼死追球,幾局下來,一身是土,輸得非常慘。季劫一邊怒其不争一邊暗暗放水,還是輸。氣得季劫扔下羽毛球拍大罵‘你幹什麽呢?我想要一個跟我實力差不多的人,你比我弱這麽多還讓着我?豬頭嗎?’。管天任喘得跟什麽似的,心說我沒讓着你,可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無奈之下,只得讓管爸爸甚至和管媽媽一起幫忙,三人對季劫一人,才能勉強撐場。
幸好管天任人并不愚笨,運動神經也好,到四月份時,已經幾乎能和季劫對陣,三四局中能贏一局,逗逗季劫的神經,下一局他就認真了,然後管天任就輸了。
季劫是真的喜歡打球,以前在家就拉着楊懷瑾一直打。到了這裏竟然培養出了一個種子選手,季劫表示很欣慰。
除了羽毛球,季劫也很喜歡游泳。氣溫剛升到二十度時,管爸爸花了三天時間清洗花園裏的游泳池。再熱一點,季劫就穿着泳褲到泳池裏游泳。
管天任也會游泳,在季劫的半逼迫下,一開始插着根遮陽傘在旁邊看着,慢慢變成穿泳褲在旁邊看着,最後熱得不行,強忍着,還是被季劫拽到水裏。
管天任渾身都濕了。他瘦的均勻緩慢,身上的肉到沒有松成讓人感到可怕的地步,卻仍能感覺到柔軟。這一落水,胳膊、腹部白花花的肉顫動,蕩起一圈圈水紋。
季劫也被濺起的水弄了一臉,他忍不住大笑,上前捏了兩把管天任的臉,不知為何,右手向下,又握了握管天任的手臂。
少年敏感的心突然躁動了,他摸着管天任的手臂,一瞬間皺起了眉。他看見管天任的肉,本以為那和他碗裏的東西沒什麽不同。可那種滑、嫩的觸感,卻是他沒在任何人身上摸到過的。
光滑到不可思議。白皙到瞠目結舌。
季劫飛快放下手,沒當回事,帶上泳鏡,有水順着他的發間滴落,落到明顯的鎖骨上。季劫仰躺到泳池裏,說:“你會游泳嗎?”
“會。”管天任慢慢往季劫那邊游,“只會自由泳。”
“那我教你蝶泳。”
“行啊。”
季劫站在泳池最深處,看着管天任劃手游到自己身邊,等他來了就準備教他。
季劫性格急躁,語言表達能力又不行,其實不适合當老師。可游泳都是通的,學會一種後再學其他的就不難。其實過了一會兒管天任就弄懂了原理和姿勢,不過他沒喊停。
他想多看一會兒。
多看一會兒季劫光滑的脊背,看他突起的肩胛骨,看他這些天游泳不抹防曬霜被曬得通紅、精瘦的手臂。
管天任屏住呼吸,鑽到水下。
看他平坦的小腹。
看他收緊的泳褲。
看他——看他泳褲下覆蓋住的地方。
充滿誘惑力的……
那些……
管天任忍不住伸出手……
然後,季劫一把抓住他往這邊伸過來的手,同時用力向後抻,‘咕嚕——’大量的水泡從季劫口中湧出,他用力壓着管天任,在水中按住管天任的肋下,不顧他的掙紮,剛想撓兩下,就被管天任大力掙脫了。
水中的動作太過艱難,季劫放棄了想制服他的想法,用力一蹬,浮出水面。
管天任心跳如雷,沒敢再往季劫那邊游,自己順着泳池邊大力劃水,很快就離季劫三四米遠。
季劫以為他是在跟自己比試,饒有興趣地跟在他身後游。本以為能很快追上管天任,沒想到他游得很快,怎麽都夠不到他的後腳跟。
太陽下山後是打羽毛球的好時機。
季劫狠狠扣球,管天任拼命奔跑。
季劫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不招人喜歡。除了管天任,大概沒人能忍他那種暴躁的脾氣。
身邊有個人陪着,真是太好了。
正在用水管噴水的管爸爸管媽媽聽到他們倆打球的聲音,不覺向那邊看了一眼,然後露出笑容。
就在這時,偌大的別墅裏傳來電話鈴聲。
管家父母一怔,對視一眼後,由管爸爸喊了一嗓子:——季劫,有電話。
季劫接過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微喘着走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後,接起電話。
打電話的人竟然不是季文成,而是季劫的媽媽。
自從上次季劫‘捉奸’後,父子倆見面都很是尴尬,打電話的次數也少了,往往都是有急切到不得已的事情,季文成才會主動跟季劫聯系。
季劫倒也樂得如此。他還小,不懂到底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自己的父親。
“季劫,”季媽媽的聲音又低又啞,顯得非常疲憊,“你現在忙嗎?”
“不忙。”今天是星期六。季劫說完,就聽到自己弟弟抽抽噎噎的哭聲,“——果果?你怎麽了?”
弟弟的哭聲隔得老遠,委屈地喊:“哥哥……哥哥……”
“果果,你過來說話。”
“不行……嗚嗚……爸爸說不做完今天的作業不讓我離開桌子……”
“什麽?”離的太遠,季劫聽得雲裏霧裏,“媽,果果他怎麽了?”
季媽媽卻沒有回答季劫的問題,而是徑直切入主題:“季劫。媽媽今天有話要跟你說。”
“……”
“媽媽知道你舍不得離家。你這個孩子從小就怕生,還戀舊,獨立性不好。這次送你去北京,你心裏不高興……”
季劫悶悶地反駁:“……還行。”
“……但是這回,你還要出去。”季媽媽單手扶住額頭,“媽媽跟爸爸商量了。明年要把你送出國。這事已經決定好了,前期準備爸媽也做的差不多。下個星期你就不要上課,專心在家裏準備考試吧。”
“你說什麽?”季劫一怔,愣了好久才說,“你這是在跟我說嗎?”
季媽媽頓住,沒說話。
“這是跟我讨論,還是命令?”季劫一瞬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你讓我去哪兒啊?”
“……過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季劫急了:“不是,你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你,你讓我……你為什麽讓我走……我怎麽了……”
季劫就像是個被扔下的小孩,死死拽住母親的衣角,仰着頭,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但季劫沒哭,他只是慌張地不停詢問,問得季媽媽心酸不已。
季媽媽勸道:“你這麽年輕,多出去看看還是好的。你爸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能……”
季劫明白了,他說:“是我爸爸安排的吧。”
“……”
“媽,”季劫仰起頭,輕聲說,“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兒子?”
“你說什麽呢?”
“他為什麽一點都不留我呢?”季劫說,“如果我有兒子,我肯定舍不得他。”
“……”
“可是我爸,我總覺得他想把我趕走。”季劫別過臉,“他不想我留在他身邊。”
“你爸他……”季媽媽聲音沙啞,“最疼的就是你。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你日後懂了,千萬別誤會了他的心。”
季劫确實不明白。
他沒再去上學,但也沒準備考試。不少資料送到他面前,季劫一概不看。
不刷題,不背單詞。
他過得好像跟往常一樣,偶爾也會到學校接管天任,讓他受寵若驚。非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季劫吃飯的速度更慢了。
以前季劫就因為挑食所以吃飯慢,一盤菜裏挑挑揀揀,吃不了幾口。而現在是什麽都往碗裏夾,不過一口百合能嚼很久,眼睛愣愣盯着某個地方,仿佛連吃飯都在走神。
季劫不再暴怒,他簡直是突然變得溫順,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是剪了下面的公貓,突然就學會夾着尾巴做人。管天任覺得不好,很不好,他寧願季劫揚着下巴指手畫腳。也比現在這幅沒精打采的模樣好。
一開始他不知道季劫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是很快就知道了。震驚之下連忙給季文成打電話。打完電話他自己反而安穩了。
然後季劫發現,自己出國的事情很多是管天任幫自己辦的。其實很多東西管天任也不懂,但他就是耐下心思幫季劫了解,然後把整理好的資料遞給季劫。
季劫拿着資料,問管天任你什麽意思?
管天任說我幫你提前做好準備。
季劫就把公文袋扔在地上,說:
“你這麽盼着我走嗎?”
有點生氣地坐到沙發上,雙腿交疊,也不管面前散落一地的a4紙,有心想等管天任過來勸勸自己。
管天任确實過來了,也把紙撿起來了,可是沒跟季劫說話,默默關上門。
季劫坐在原地等了半個小時,腦子裏翻來覆去想自己今後到底何去何從,沒想出答案,把面前的茶幾踢翻了。
過了幾天,他發現管天任是真的盼着季劫離開這裏。管天任收集各方資料,比季劫這個當事人還要緊張。而季劫一看他這幅上心的模樣就來氣。後來才想明白,管天任這是在完成季文成交給他的任務。
季劫想把管天任當成自己的朋友,已經有段時間把管天任與季文成割離開了。他覺得既然管天任是自己的朋友,就會不願意讓自己走,不說做出戀戀不舍的模樣,起碼也不要在這種事上表現的如此熱衷。他氣憤于管天任的置身事外。
于是季劫開始單方面的冷戰,他不跟管天任說話,即使那人湊上來也不冷不熱。晾了他幾天,看管天任急得不行了,季劫才瞥了他一眼,說:“我不會走的。你也別忙了。”
管天任倒是很認真地說:“還是要做準備的。”
“我不走,你準備個屁。”
“……你會走的。”
季劫看了管天任一會兒,垂下眼簾,睫毛上染了陽光的光暈。
他站起身,推了管天任一下,差點把他直接推倒在地。但是季劫沒在意,他好像只是想讓管天任讓個地一樣,推完徑直往外走。
“……季劫你去哪兒?”管天任踉跄一下,站穩了,急急追去。
季劫表面上一點都沒事兒,聲音卻夾着火藥:“你管我?”
他轉過身,用手指戳管天任的肩,怒道:
“你想讓我走我就走嗎?你以為你是誰啊?”
管天任臉色一變,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摸了摸季劫的後背:“……你要不要吃草莓?”
季劫氣得手指尖都在哆嗦,一把拽住管天任的領子:“你這是什麽意思?!你真的想讓我走嗎?當初想和我當朋友的不是你嗎?!你為什麽到現在了還在說、還在他媽的跟我說這種話!!”
季劫近似咆哮地說完這些話,直接把管天任按在牆上了。季劫個子高,給人的壓迫感強,管天任被他猛地壓了一下幾乎要吐出來,連忙伸手摸季劫的肩膀,看上去像是把他整個人都環抱住了一樣。
“又不是我想讓你走的!”管天任聲音痛苦,“可是我能怎麽辦啊?你要走,我沒資格留你!我只能幫你多看看!不讓你走的時候什麽都不懂!你一個人在外面怎麽辦啊……”
季劫一怔,捏着他的手松了。
管天任靠在牆上。
這半年管天任确實是瘦下來了,季劫站在他面前,總覺得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感覺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管天任總是用那種眼神看他。
深沉的,裏面好像一直隐瞞着什麽東西。那種感覺讓季劫惱火,季劫松開他後,把拖鞋随便甩到地上,襪子也不穿,匆匆蹬上一雙鞋就往外走。
這次管天任沒問他要去哪裏。管天任坐在地上,突然哭出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難過。
季劫越來越忙了。他整日不在家裏,臨近期末,管天任頻繁補課,見到季劫的次數明顯減少。
季劫不回家睡覺了。管天任非常擔憂,幾次想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裏都被季劫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其實季劫沒出去怎麽樣。他只是去玩了。
以前季文成看得很嚴的現金他還是沒有松口,但最近季文成給了季劫幾張信用卡,以防他辦事會用到。
北京城太大了,對季劫這種人來說,花錢是最容易的事情。他接觸酒精,舞女,熬夜逛夜店。
其實這種事情他都會,只是以前不想做。
季劫覺得季文成太蠢。如果季文成要看着自己,最起碼要把他拴在身邊吧?像是養一條寵物犬一樣的,牢牢攥在手裏。可季文成偏不,他一邊想管着季劫,一邊把他往外推。
季劫端起高腳杯,仰頭飲下,感覺眼角熱熱的。原來是有人湊過來親了親他。
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讓人有點讨厭。
不知道是哪個女人,聲音妩媚:
“小可憐……沒有朋友陪你嗎?”
季劫喝得雙眼發直,他掙紮着推開女人,想要站起來,女人看他穿着不一般,湊過來黏住季劫,就聽到季劫喃喃地說:“我沒有、我沒有朋友。”
女人拽住季劫的頭發,強迫他低頭,說:“那我當你的朋友好不好?跟我走吧……”
“不好。”季劫突然喊了一聲,很大力地把女人推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往外走的時候還重複了一句,“不好。”
我不要了。我不要朋友了。
北京的雨來的突然,只記得下午還是晴空萬裏,突然狂風大作,空氣變得粘稠,進店前外面還只是刮風,現在就開始下雨了。
季劫沒帶傘。他給家裏的司機打了個電話,然後站在屋檐下安靜地等待。
嘴角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說話時一抽一抽的痛。
在等司機的過程中,季劫給楊懷瑾打了電話。等楊懷瑾接了之後,季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回去了。”
“怎麽了這是?”楊懷瑾聽着電話裏呼嘯的風聲,電閃雷鳴,問,“你在哪兒?北京那邊下雨了吧。”
季劫頓了頓,說:“我想回家。不讀書了。八槍,我們下海闖生意吧。就咱倆,不靠我爸,不靠別人。”
他倆小時候就約定好,成年後一起做生意。當時聽說親兄弟明算賬,季劫覺得挺好笑,不甚在意地跟楊懷瑾說如果咱倆一起,我肯定不管賬本,你愛拿多少拿多少。就算咱倆都是乞丐,有一口東西我都給你吃,明算什麽賬。楊懷瑾聽了就笑,說,得,你這麽說我還真得跟你幹了,不然咱家兄弟被人騙的遮屁股布都沒有可慘。
楊懷瑾也想起那時候的事,在遠方勾起嘴角,半晌,輕輕說:“季劫,你最近跟你爸吵架?”
季劫沒吭聲。他喝的有點多,現在胃裏翻天覆地,特別難受。
楊懷瑾嘆氣,說:“……你別跟他吵啦。我過幾天可能真的去找你,不過要看情況。這次你就先聽他的安排吧。他畢竟是你爸。”
季劫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頓了好久,鞋上被吹進來的水滴弄濕,季劫晃晃蕩蕩地順着路邊走了一會兒,開口說:“——你是楊懷瑾嗎?”
“……”
“我怎麽覺得不認識你了呢?”季劫非常疑惑,一字一頓,很認真地說,“你不應該現在、立刻,讓我馬上回東北,然後咱倆一起逃出來嗎?我不懂……八槍你在怕什麽?”
楊懷瑾苦笑一聲,道:“你喝酒了吧?……小心別讓車撞着你。其實我爸也想把我送出去呢,我不想在國內被管着了。……你先走,到時候我去找你,過不了多長時間的,放心。”
“我是舍不得你。”季劫罵了一句,“可我就想知道,你們也是這樣嗎?”
“是的。”楊懷瑾撐手看向遠方,右手握拳後又松開,手背白得沒有血色,他說,“季劫,我也真舍不得你……”
季劫喝得糊塗了,來回來去問那一句話‘你們舍得嗎?’,連自己怎麽被司機帶回家的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聽到楊懷瑾說‘你爸都是為你好’。
——我當然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
但是,當你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能不能,稍微、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不要讓我那麽傷心。
……那樣難過。
耳邊盡是雨聲。
季劫感受到熱水的溫度,掙紮了一下,睜開眼睛,一眼看到天花板上橙黃色的浴霸燈光,頓了頓,說:“我在哪兒啊?”
管天任摸了摸他淋濕的頭發,說:“在家裏。”
“騙人。”季劫看了看管天任,又看了看自己泡在水中赤裸的身體,怔了怔,一字一頓地問,“我的衣服呢?”
季劫說完,意識到自己此刻處境尴尬,連忙擡起頭,有些警惕地看着管天任。過了一會兒,似乎認出自己面前跪在地上的人是誰,僵硬的身體才重新放松,向下滑着躺到浴缸裏。
“——我的頭發沾到啤酒了。”季劫阖着眼睛,聲音壓得很低,仔細聽的話,裏面竟然隐隐包含着類似依賴的情感,“幫我洗洗頭發。”
管天任怕季劫感冒,本來不想給他洗頭。但聽到季劫要求,腦子裏立刻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自己的右手已經顫抖着撫摸着季劫柔軟的頭發,左手摸索着正在擠洗發露。
管天任的動作柔和,季劫很快放松下來。他現在非常困,不知不覺又要睡着。直到管天任用流動水為他沖洗頭上的泡沫時,季劫才重新醒來,等管天任完全沖幹淨,就直接從浴缸裏站起身,對于自己赤裸的形象毫不介懷。
管天任沒他這麽坦蕩,愣了一下後立刻轉身找浴巾。少年勻稱而強勢的身體使他只能低頭躲避,那讓人窒息的流暢線條、綿延的肌肉紋理,逼得他一點都不敢擡頭,好似瞥一眼就是亵渎。
季劫裹上浴巾,草草擦了一下,套上連身的浴衣,又低下頭,對管天任說:“幫我擦擦。”
管天任自然同意,拿着蓬松柔軟的毛巾,他一點點給季劫擦拭濕潤的頭發,連耳朵旁邊細小的水漬也沒放過。
季劫眯着眼,一聲不吭,但是給人的感覺明顯和緩了不少。
管天任一邊幫他擦一邊試探着詢問:“你晚上吃東西了嗎?胃有沒有不舒服?”
季劫想了想,說:“我喝了酒,現在還沒什麽感覺。”
這些天季劫都不太愛搭理管天任,此刻突然溫順起來,管天任簡直不敢置信,于是壓低聲音,哄着問:“那你要不要吃些東西?”
“……不要。”季劫接過幹淨的毛巾,把臉埋到毛巾裏,重重吐了口氣後,別過臉看着管天任。
“……出國的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管天任一怔,說:“差不多了。如果願意的話,你可以接受考試,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我看季叔叔幫你——”
“行了。”季劫打斷他的話,放下手中的毛巾,然後轉過身,站在管天任面前,看着他。
季劫沒說話,一時間房間裏非常安靜。
有水滴順着季劫的頭發落下,管天任看着那裏,感覺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不想跟你吵了。”季劫似乎很疲憊,微微低着頭,額頭快要碰到管天任的了。
管天任感覺脖子快斷了,可就是不想低頭,他輕聲說:“好……好、好……”
像個小狗腿。
季劫聞到管天任身上溫暖的味道,心裏十分難過,說:“我不鬧了。我走。我會走的。”
聽到這句話,管天任心中一痛,說不出話來,只能那樣看着季劫。
季劫也看着管天任。他覺得管天任眼裏有一些他不懂的東西。于是很想伸手摸摸看。
管天任閉上眼睛,拉住季劫的手,問:“……怎麽突然這樣說?”
管家三口人都以為,按照季劫戀舊怕生的脾氣,最起碼也要鬧半年。現在才過了幾個月啊?
盡管管天任不舍得,也不得不由着季劫鬧。他知道怎麽勸、怎麽哄季劫,但也不能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