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間惡魔綁架犯(二十一)
對鄧翠萍的審訊長達三天。随後, 專案組根據鄧翠萍和馮儲的供述, 分別搜查兩人的家, 尤其在馮儲家裏查獲大量證據。
這些證據卻依舊沒能說服所有參與調查的刑警。
除去極少數案件,大部分犯罪都講究犯罪動機, 犯罪動機貫穿整個犯罪過程;相應的,分析犯罪過程也可以一窺犯罪動機。
馮儲和鄧翠萍謀殺莫浩宇一案動機十分充分。
然而,在兒子已經被分屍的情況下, 有哪個母親還會願意把兒子的屍體分成十幾份抛屍鬧市?
專案組張姐盯着易潇整理的筆錄, 上面的文字令她毛骨悚然:
“這個鄧翠萍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我也是個母親, 我兒子也和鄧凱差不多大, 我真的想像不出來為什麽鄧翠萍忍心把兒子的屍體給……”
刑警老陳插嘴:“誰說不是呢。況且鄧翠萍和馮儲這兩個人制定的謀殺莫浩宇的計劃就很奇怪,一般的殺人犯想到的抛屍方法不外乎土埋火燒扔海, 這兩個人竟然制定了這麽詳細的抛屍計劃……我看他們就是故意要誤導警方視線, 讓我們一直查不到兇手。”
張姐又說:“……他們計劃倒是挺成功的, 可是萬一呢?萬一哪一步出錯了不就會被我們查到嗎?他們為什麽要冒這麽大風險做這件事?還不如直接把屍體埋進深山老林,說不定好多年都沒人發現屍體。”
老陳抿抿嘴, 看向易潇:“小易,你和鄧翠萍面對面談過, 你怎麽看?”
易潇沉默着,幾次張開嘴想要說話, 卻又合上嘴。
張姐蹙眉:“小易,有什麽話你直說。”
“張姐,陳哥,你們認為, 把鄧凱抛屍之後,誰從中獲益最大?”
張姐眯眼想了想:“……沒誰獲益吧?這案子裏就沒有獲益者。”
刑警老陳打斷她:“不對。單就抛屍這件事來看,鄧翠萍獲益最大。鄧翠萍報案以後一直和警察呆在一起,後來又住了院,莫浩宇車禍死的時候她根本不在現場……這些都還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誰都不會懷疑是鄧翠萍這個當媽的會忍心做出這種事……”
易潇手背的關節有節律地磕着桌面,聽到這裏忽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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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馮儲和鄧翠萍有千百種解決莫浩宇的方式,可卻選擇了僞造車禍現場這種風險很大的方式,甚至利用兒子的屍體為自己洗脫嫌疑……可以說,最大的獲益者就是鄧翠萍。”
張姐眉頭擰出幾道褶子:“鄧翠萍很愛她的兒子和女兒啊,這我們都看在眼裏。”
易潇長長籲了口氣:“愛子女和愛自己并不沖突……也許鄧翠萍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愛她的子女,或者,她愛她的孩子,卻更愛自己。”
張姐動了動眼睛,不置可否,眼神又落回筆錄上:
“按小易這麽說,我倒覺得鄧瑩更令我震驚。幫助外人綁架弟弟,回頭引導警方調查方向,簡直像有意讓鄧翠萍的計劃失敗似的……這個小姑娘要是沒動靜,鄧翠萍的計劃也不至于暴露的這麽快……對了,我們要不要抓這個小姑娘啊?鄧凱被綁架她也算個從犯。”
刑警老陳:“抓了她也判不了刑。這個小姑娘那天哭着在醫院和小易忏悔,說根本不知道莫浩宇會殺了弟弟,她當時以為莫浩宇綁架鄧凱就是為了給鄧翠萍一個教訓,沒想到……”
鄧瑩沒有殺人的故意,只參與了綁架,況且今年才十五歲,無需為綁架罪承擔刑事責任。就算案子走到法院,鄧瑩也只算個幫助犯,主要的綁架殺人行為均由莫浩宇完成。
刑警老陳說到這兒,回頭問:“小易,這個鄧瑩有沒有交代她這麽做的動機?……這個小姑娘不一般,我們得多查查。”
他話音剛落,黃勉便沖進辦公室,将一厚疊文檔資料放在易潇面前,喘着粗氣說:
“易姐,我做完了,我做完了……果然,果然這些案子都有問題!”
易潇眼前一亮,快速翻閱這些資料。
張姐和老陳紛紛圍上來問:“小黃,你不專心查鄧翠萍,又去查了什麽案子啊?”
“這些都是易姐吩咐的。”
黃勉緩了緩,終于不再大喘氣,一口氣說道:
“易姐給了我七份未解決案卷讓我比較分析,七個案子都是殺人案件,我看了好幾天,後來一個一個去實地調查這些案子,沒想到……沒想到這七個案子的受害人的配偶全都是婦女權益委員會的會員!”
張姐疑惑:“……婦女權益委員會?”
“沒錯。”易潇抱起這一摞案卷向外走去,抛下一句話:
“鄧翠萍是這個婦女權益委員會的會長。”
……
直到現在,鄧瑩還會經常夢見十年前那一幕。
十年前,鄧瑩五歲;一場金融危機,一夜之間,鄧瑩一家變得一窮二白。
鄧瑩隐隐約約有印象,小時候她和爸媽要什麽爸媽就給什麽,家裏玩具數不清,光芭比娃娃就堆滿了一面櫥櫃。
突然有一天,媽媽不給她買玩具了。那時候的她完全不知道外面波雲詭谲,更不知道家裏別說買娃娃,甚至連現在住的別墅都要拿去還債。
不久,鄧瑩一家三口從高昂的別墅搬到郊區一家普通樓房裏。
搬家之後,爸爸整天在外喝酒,媽媽挺着個大肚子,疲于應付上門催債的債主。有好幾次債主帶着一群兇神惡煞的社會人士進來家裏,看着媽媽和自己。
鄧瑩有點怕,拉拉鄧翠萍的手:“媽媽,爸爸去哪兒了呀?”
鄧翠萍懷胎七月,用隆起肚子遮一遮鄧瑩的身體:“噓……”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左右。
鄧瑩記得,這半年裏發生了好多事。
好的是,媽媽生下了小弟弟,弟弟叫鄧凱。鄧凱一出生就特別可愛,身為姐姐要對弟弟好,也願意對弟弟好。
壞的是,催債的債主越來越多,家中吵架的聲音越來越大,爸爸開始動手打媽媽了。
有一次,媽媽還沒有生下小弟弟的時候,爸爸喝酒後回來,一巴掌把媽媽打到地上,拳打腳踢,嘴裏還說着:
“生生生,讓你生,你看看家裏還有錢養活孩子嗎?!你知不知道你一天要吃掉多少錢?!”
鄧翠萍捂着肚子,癱坐在地上哭。
鄧瑩躲在門後,愣愣地看着這一幕。
接着,她的視線忽然與爸爸對上。
剛剛還兇狠無比的爸爸,這一刻眼神忽然溫柔下來,走過來抱住她,一張口,難聞的酒氣沖進鼻子:
“瑩瑩,乖,別怕,爸爸帶你回去睡覺。”
說着,爸爸摸着她的背,親了親她的嘴。
那一股子酒臭味太難聞了,可是卻是爸爸愛她的證明呀。
她一直是個乖寶寶,爸爸一直對她很好,撫摸她,親吻她。
但是爸爸對媽媽不好。
……是不是媽媽不乖呢?媽媽要是也做個乖寶寶,爸爸也會對她好的。
鄧瑩被爸爸抱回卧室。
進卧室前一刻,鄧瑩卻看到了媽媽正在看她,眼神很……
哀怨?可怕?震驚?
鄧瑩想不到合适的詞語來描述媽媽的眼神。幼兒園老師沒教過。
那以後,鄧瑩常常感覺到媽媽那種令人渾身不舒服的眼神。
如果媽媽也這麽看爸爸,爸爸也不會舒服的啊。
後來的事情鄧瑩記不太清了,只是模糊有印象,爸爸總是對她很好,對媽媽很不好。
直到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爸爸和媽媽在客廳裏吵架。
那時候媽媽剛生下小弟弟不久,一門心思都在照顧弟弟,鄧瑩有點開心,也有點不開心。
那天爸爸媽媽的吵架特別大聲,鄧瑩聽得有些煩躁,便如往常一樣抱着娃娃上頂樓,在她的秘密基地——頂樓的倉儲間裏玩耍。
每次心情不好,鄧瑩都會來自己的秘密基地。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她的秘密基地呢。
鄧瑩鎖上了門。
玩了不久,卻聽到爸爸媽媽争吵的聲音。
言語之間,他們好像是在找自己?
鄧瑩撅了撅嘴,正準備從秘密基地出去,卻聽到爸爸媽媽好像又在吵其他事情。
鄧瑩有點怕。
她只悄悄推開倉儲間的門,身體又縮了回去,大眼睛盯着門外扭打在一起的人。
媽媽邊打邊哭,爸爸邊打邊罵。兩人一路扭打到天臺邊緣。
那天爸爸喝了酒,不小心自己絆了自己一跤,向後退了幾步,還好雙手撐住了天臺邊沿。
沒想到媽媽忽然向前沖去,利用自己的身體将爸爸推出天臺之外。
爸爸甚至沒來得及喊救命,便從頂樓摔到地面,頭下開花,又紅又鮮。
鄧瑩愣愣地看着這一幕,叫不出來,哭不出來。
只是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将芭比娃娃的四肢折了下來。
“……媽媽?”
她喚了一聲癱在地面的鄧翠萍。
鄧翠萍回頭一看,沖過來抱住她。
“瑩瑩,你看到了什麽?……你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看到對不對?”
“我看見爸爸他摔下樓了……”
“……是,是,爸爸摔下樓了,爸爸喝多了酒,心情不好,所以跳樓了是不是?”
“爸爸是被……”
“住嘴!”
鄧翠萍一把捂住鄧瑩的嘴。
“瑩瑩,爸爸現在已經不在了,你還想失去媽媽嗎?爸爸媽媽要是都不在了,誰還給你買芭比娃娃?誰還給你做好吃的?誰還帶你去玩?瑩瑩,你要幫媽媽,你要站在媽媽這邊,媽媽這可都是……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鄧翠萍說着便哭了起來。
鄧瑩眼神呆滞,似乎并不明白媽媽的話。
只是身體不由自主,兩行眼淚緩緩從眼角流下。
正如同現在,鄧瑩望着病房潔白的天花板,也不傷心,也不難過,就是驀然回憶起過去的事,身體不由自主地會流淚罷了。
真的,她并不想哭的。
“吱啦”一聲,有人推開病房門。
易潇帶着兩名女警進門,準備将身體痊愈的鄧瑩帶回局裏調查。
鄧瑩默默起床,穿好外套,提起行李包。
易潇從她手中拿過行李包:“我提。”
鄧瑩卻勾了勾易潇的手,紅紅的眼睛看着易潇:
“姐姐……我還能見媽媽嗎?”
……
鄧翠萍被捕後,警方查清了白子昱“死亡”一案、莫浩宇死亡一案。
在調查過程中,警方卻又查到與鄧翠萍有關的其他多起案件:
十年前,鄧翠萍深夜将丈夫從樓頂推下;
九年前,一名男性在與妻子争吵中拿起菜刀砍向妻子,反被妻子奪刀反殺——據查,該殺夫之妻受到鄧翠萍教唆,不堪繼續忍受家暴,最終決定奪刀反殺丈夫;
八年前,一名男性無故落水死亡,案發現場沒有監控——據查,鄧翠萍和該男性的前女友配合作案,将男性推入水中;
七年前,一名男性被抛屍荒郊野外,生-殖-器被割下消失不見——據查,鄧翠萍幫助該名男性的前妻殺人抛屍,該名男性的生-殖-器至今仍在前妻家中保存;
六年前,一名男性酒後駕車出車禍而死,事後警方調查發現有人在受害人的腳剎上動過手腳,至今仍未找到犯罪嫌疑人——據查,鄧翠萍涉嫌教唆犯人通過剎車失靈這種方式巧妙殺人。
……
一樁樁一件件因種種原因未解決的殺人案,自此真相浮出水面。
除一件案子外,受害人均為男性,有家暴、出軌等行為;受害人均為女性,并且是婦女權益委員會的會員。
警方後來仔細調查這個婦女權益委員會,發現委員會下設維權部,不少遭受家暴和婚姻糾紛的女性聞名來此尋求維權,鄧翠萍都會盡心盡力給予幫助——
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的,就走法律途徑;
走不了法律途徑的,鄧翠萍私下這樣說:
“別以為你們分手了離婚了就能擺脫這種人渣,你記住,人渣之所以為人渣,就是因為他們不要臉不要命,能糾纏你一輩子。”
“萍姐,那我該怎麽辦啊?”
“……解決他,一了百了。”
從十年前鄧翠萍将丈夫推下樓的那一刻起,鄧翠萍的複仇之路便開始了。
她的複仇對象,是所有涉嫌家暴的男性。
唯一一次例外是馮儲。
馮儲是鄧翠萍十年來見過的唯一一位主動尋求幫助的、被家暴的男性。
鄧翠萍幫馮儲殺了他那位妻子。自此以後,馮儲便多次幫等翠萍做各種幹淨的不幹淨的事。
兩人多次合作,或教唆或幫助會員殺人,并制定了多個缜密的殺人計劃,成功的讓這七起案件沒入檔案室中,成為衆多未解決案件之一。
鄧翠萍和馮儲……都是老手了。
……
審問鄧翠萍的任務落在易潇身上。
易潇抱着一摞案卷走進審問室。
鄧翠萍早已知道自己這十年來的所作所為全部暴露了。
經歷了喪子之痛,此時的鄧翠萍完如行屍走肉,一副空空的軀殼坐在白熾燈下,頭上的白發、臉上的皺紋、嘴上的死皮令人寒顫。
易潇坐下,望着這厚厚一摞案卷,不知該從何講起。
半晌,她說:
“先從十年前那個案子說起吧。”
鄧翠萍上眼皮跳了跳,随即緩緩擡起眼簾:
“……說什麽?”
“你為什麽要殺夫。”
“為什麽?”
鄧翠萍輕笑一聲,淡淡地張嘴:“不殺他,等着他殺我嗎?”
易潇喉嚨動了動:“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
“……呵。”
鄧翠萍扯了扯嘴角:“易警官,你就算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出來吧?還能有什麽?無非就是家暴,情感暴力,生理暴力,婚內強-奸,動手打孕婦……你能想到的龌-龊事,他都幹得出來。”
她自嘲地聳肩,接着說:
“……這些我都能忍,為了我的孩子我都能忍。可是你知道嗎?這個混蛋自己在外頭找女人也就算了,他還對自己的親女兒下手,你說……你說我能不殺他嗎?我能看着他天天對瑩瑩又親又抱嗎?!”
“易警官,我就問問你,是你……是你你會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