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間惡魔綁架犯(六)
鄧女士住在個人病房中, 有護工照看。
易潇敲敲門, 進去後将一籃子水果放在床頭。病床上的鄧翠萍眼神空洞地盯着白色天花板, 仿佛沒有覺察到易潇和黃勉的到來。
“鄧女士。”
易潇輕聲喚了一句,鄧翠萍依舊毫無反應。
護工趙阿姨輕輕拍拍鄧翠萍右耳邊的枕頭, 聲音輕柔如水:
“鄧姐,你看,警察同志來看你了。”
鄧翠萍一晃神, 從右眼角滑落一滴淚珠, 接着, 她才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現實, 微微側頭,盯着易潇, 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易……易警官, 抓到綁匪了嗎?”
“我們已經找到疑似綁匪的人, 不過他在逃亡中連車帶人墜入山崖,已經死了。”
易潇平靜地敘述着。
鄧翠萍眼神停留在易潇身上足足半分鐘, 末了,又緩緩地轉過頭去, 兩只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不言一語。
黃勉說,鄧女士和他那五十出頭的母親長得有幾分相似, 每次看見鄧女士這副絕望的神情,他都忍不住要抹幾滴眼淚。
“鄧姐自從醒過來以後就是這樣了。”
病房外,護工趙阿姨這樣說道:“看鄧姐這個樣子,我也心疼得不行。她已經四五天沒有吃東西了, 全靠葡萄糖撐着還能說句話……唉。”
黃勉吸吸鼻子:“趙阿姨,你想辦法勸勸鄧女士吃東西吧,不能把身子搞壞了啊……鄧女士家屬沒來嗎?她還有個女兒,為了女兒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家屬都沒來,鄧姐不讓,說是影響女兒中考……”趙阿姨嘆口氣,“鄧姐她爸媽倒是來過幾次,老兩口更可憐,沒了孫子,女兒也變成這樣,要是多來幾次,老兩口也要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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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潇低垂眼眸,不知在思索什麽。趙阿姨和黃勉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時,她忽然擡起眼簾,問:
“趙阿姨,這段時間有其他人來看過鄧女士嗎?”
“有挺多人來的,鄧姐的朋友、下屬來了挺多,但是鄧姐不想見任何人,我也就幫忙都攔住了。”
“有什麽可疑的人來過嗎?”易潇追問。
趙阿姨吸口氣,閉着眼睛想了想:“倒是也沒有可疑的人,不過有件事挺奇怪的。”
說着,趙阿姨回病房抱出四束鮮花,兩束康乃馨,一束百合,一束紅玫瑰。
鄧翠萍住院這四五天,每天都有匿名人士将一束鮮花放在病房門口,沒有留下姓名或者卡片。趙阿姨每天晚上十點多去洗手間洗個衣服的功夫,回來便看見病房門口擺着一束花。
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四次,趙阿姨懷疑暗地裏有人想要探望鄧女士卻不方便露面。
“我後來也問過其他醫生護士,都說不太記得有誰抱着花來過病房……挺奇怪的吧,探病還要偷偷摸摸的。”趙阿姨一個激靈,悄咪咪壓低聲音,疑神疑鬼道,“……警察同志,這不會是殺害鄧姐兒子的兇手吧?”
黃勉後背一陣發涼:“趙阿姨,你別瞎說,綁匪已經死了。”
易潇接過這四束花一一查看,末了問:“趙阿姨,這些花送來的順序是怎樣的?”
“……好像前兩天是這兩束康乃馨,第三天百合,第四天玫瑰。”
易潇放下花束,勾唇道:“來看望鄧女士的不是綁匪……不,不如說正好相反。”
黃勉一怔:“易警官,你知道是誰送的花?”
易潇抿嘴笑笑,随後帶着黃勉和趙阿姨來到醫院的監控室。
一查監控,果不其然,每晚十點前後,趙阿姨剛去洗手間,就有一個人穿着連帽衫,低頭抱着一束鮮花,放到病房門口,又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看病房裏的人,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迅速離開。
……
當天夜裏十點前後,趙阿姨如同往常一樣抱着衣服去衛生間。她前腳剛出門,神秘送花人後腳便從病房斜對面的步行樓梯走到病房門口。
送花人依舊抱着一束紅玫瑰,把花束小心翼翼貼着門放置,又踮起腳尖,視線向病床上的鄧女士看去。
正是此刻,黃勉蹑手蹑腳走到送花人身後,手掌落在他的肩上,聲音十分嚴肅:
“喂!”
“啊!”
送花人被黃勉吓了一跳,急忙向一側跳去,黃勉抓着他的肩膀不松手,送花人想跑也跑不掉。
送花人掙紮幾下,擡頭便看見易潇站在面前。
易潇直直地盯着送花人好看的臉,微笑着問:
“你是鄧瑩吧?”
黃勉從後面拉下送花人的帽子,露出一頭長發。黃勉一愣,急忙松開抓着送花人的手,自言自語道:“女、女生?……鄧瑩……你是鄧女士的女兒?”
女孩前後看了看,默默地點頭。
黃勉一臉問號:“……你來看你媽,為什麽還要躲躲藏藏的?”
鄧瑩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手指捏着衣角,半天不肯說話。
易潇上前摸摸她的頭,說:“如果我沒猜錯,小姑娘就是不想讓鄧女士操心罷了。”
鄧凱被綁架後,鄧翠萍将女兒送到外公外婆家,就是不想讓女兒為鄧凱的事情分心。可現在所有媒體鋪天蓋地報道鄧凱被綁事件,鄧瑩自然而然知道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鄧瑩今年十五歲,媽媽做的這些事她都懂。後來媽媽住院,作為女兒當然想來看望媽媽,只是鄧翠萍向來說一不二,鄧瑩也是因為懂媽媽的這份心,才選擇偷偷來送花的。
“……是這樣啊。”黃勉撇撇嘴。
鄧瑩點頭,默認了易潇的話。如花一樣的少女,眼神中充斥着些許的不安,微微擡頭,用能掐出水的聲音問易潇:
“你……怎麽知道是我?”
“很簡單。”
易潇抿嘴一笑,看了看病房門口的花束,說:“就是因為你送來的花。”
四束花從包裝到配色到插花技巧都有一定共通點,應該出自一家花店沒錯;在一連串的送花行動之中,往往最重要的是第一次送花的行為。
鄧瑩第一次和第二次送的均是康乃馨,而康乃馨常用于送母親、送感激之人;等到第三次,或許鄧瑩覺得前兩次送花意圖太過明顯,特意改送百合,第四次又送了紅玫瑰。
如果送花行為全部出自同一人,那麽從第三次送花便能看出對方刻意隐瞞的跡象。
聯想到鄧翠萍還有個中考的女兒,每天上完課就要九點左右;在監控視頻中送花人看上去身材瘦弱,更像女性。綜合多方面因素,易潇最終确定每天來送花的人正是鄧翠萍的女兒。
護工趙阿姨也急匆匆從廁所趕回來,一看眼前這麽水靈可愛的女孩就是天天來送花的人,忽地熱淚盈眶,拍着鄧瑩的肩膀,說:
“姑娘,你真是個好姑娘,你媽媽要知道了肯定會很開心的。”
鄧瑩瑟瑟地張開嘴說:“趙阿姨,能不能先不要告訴媽媽我來過呢?我不想讓她擔心……”
“哎!好,阿姨聽你的……”
趙阿姨不禁回想起自己那個在老家讀小學的女兒,也是既懂事又聽話,和鄧瑩一樣乖巧可愛。
……
事後,黃勉和易潇送鄧瑩回家。
鄧凱被綁架分屍的事情傳遍全國,姐姐鄧瑩去學校上課時候班裏同學都圍着她問這問那,班主任老師也積極開導鄧瑩。雖然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但作為鄧翠萍唯一的孩子,鄧瑩還是要好好活下去啊……
鄧凱被綁架當天,鄧女士讓在女兒去隔壁的小學接上弟弟,兩人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店裏等鄧女士去接他們。
誰知鄧瑩下課後稍微和同學聊了幾句。如果沒有和同學閑聊,說不定……說不定還能見到弟弟。
可事實卻是,鄧瑩到鄧凱的學校附近等了半天,再也沒有等來弟弟的身影。
易潇原本也很擔心鄧瑩的心理狀态。但好在學校老師同學都十分關心她,鄧瑩看上去沒有過于自責,也沒有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如果有的話,想必鄧瑩做不到偷偷來給媽媽送花這種事。
易潇時不時透過後視鏡看幾眼鄧瑩,就這樣看了一路。鄧瑩也未曾主動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盯着窗外的明月發呆。
到家後鄧瑩下車,朝兩人揮揮手,輕聲道別一句:
“哥哥姐姐,晚安。”
黃勉被叫得心肝一顫,使勁兒點頭:
“晚安,小姑娘,好好休息……加油!”
“加油!”易潇也沖鄧瑩喊了一句。
鄧瑩輕輕咧開嘴角,終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盯着鄧瑩瘦削的背影,易潇不禁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
“易警官,我們走吧。”
黃勉說着便要上車,易潇繞到副駕駛位上,剛拉開車門,餘光瞥到路邊的野花,眼底忽然劃過一絲亮光,随後跑到鄧瑩家門口,又敲開了門。
在玄關換鞋換到一半的鄧瑩打開門,眨眨眼,驚訝地問:
“姐姐,還有事嗎?”
“……姑娘,你為什麽要給媽媽送花呀?”
“因為媽媽很喜歡那家店的花。我想媽媽看到這些花後能開心一點。”
“哪家店?”
鄧瑩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對折的名片:“就是這家。”
易潇接過名片一看,這家花店就位于鄧瑩所在中學附近。
她朝鄧瑩笑了笑:“謝謝你。”
“……不客氣。”
……
易潇第二天便來到這家花店一探究竟。
黃勉站在花店門口,無奈地嘆氣:“易警官,我發現我沒有一天跟得上你的行動。這花店和我們調查有關系嗎……?”
易潇側頭,反問他:“你覺得鄧女士喜歡花嗎?”
“……?”
黃勉撓頭想了半晌:“這……我也不知道啊,誰知道她喜不喜歡花呢。”
易潇抿嘴笑笑:“你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可以推測一下。”
鄧翠萍家裏和辦公室的裝潢均以簡潔風格為主,常用藍白灰黑這四種顏色作為主色調。鄧翠萍公開的照片中,穿的衣服也以簡約大氣為主。
易潇在翻閱鄧翠萍的采訪雜志中曾經看到,鄧女士自述她偏愛簡約風,不喜歡花哨的裝飾,裙子上更不能有花紋,一定要平整。
而相對的,鄧瑩口中的母親卻鐘情于一家花店的花。
這家店的插花有獨特的風格——撞色混搭,拼湊出一種混亂美。在鄧瑩送給母親的那束康乃馨中花朵粉白相間,并有紫色點綴,乍一看上去亂花迷眼。
按照鄧翠萍的性格習慣,很難想象她竟然會喜歡這樣的插花風格。
正如此時,易潇放眼望去,這家店很少有純色花束;相反,雜亂中有序的撞色風格是他們的主流。
黃勉聽了半天,啧啧幾聲道:“萬一鄧女士就是喜歡這種風格呢?我覺得……不太靠譜,這線索也太小了。”
“往往正是通過這些小細節才能揭露犯罪。”
易潇邁開步子向花店裏走去。
這家名為“玫瑰與槍”的花店為全國知名連鎖品牌,學校附近這一家的店主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女性。除去店主外,還有兩名學徒在學習插花技術。
易潇在店裏逛了一圈,試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店主見易潇不是來買花的,直着性子和易潇聊了起來。
店主對綁架碎屍案也有所耳聞。這段時間成天有媒體記者來鄧凱的小學采訪,總會路過她家的花店。
“我還記得這個小男孩呢。”
店主若有所思道:“半年前的時候小男孩的媽媽帶着他和他姐姐一起來過店裏,那一次好像是男孩媽媽生日,一家人在店裏挑了很久的花,結果那個姑娘……對,就是這段時間每天都來買花的那個姑娘,那一天不小心弄碎了我們這兒一個特貴的花瓶。我記得我們老板那天剛好來巡視,看見花瓶碎了也沒說什麽,也沒讓那一家賠錢……”
易潇追問:“後來呢?”
“後來……”
店主笑笑:“後來老板讓我們都把花瓶擺到客人不容易碰到的地方,說如果再碰碎一個他得心疼死……我們老板呀特別喜歡收集那些又貴又好的花瓶,這不,老板半個月前剛去法國淘花瓶,去了半個月了也沒回來,人也聯系不上,我們還愁這個月的例會還開不開了呢。”
易潇皺眉:“你們老板半個月來都沒有和你們聯系過?”
“是啊。奇了怪了,以前出國好歹還在微信上和大家語音開會,這次完全沒影兒了。”
黃勉在一旁拉拉易潇的袖子,附在她耳邊悄聲問道:
“易警官,大活人在國外消失半個月……不會是出什麽事情了吧?”
易潇蹙眉,問店主要來老板的照片和個人信息,讓黃勉去查一查。
這一查才發現,這個老板根本沒有出境記錄。
黃勉看着電腦屏幕上的搜索結果驚出一身冷汗。
兩人驚覺事情不對,立刻動身到花店老板家中檢查,并從他家中未扔的垃圾中尋出一個煙頭,在上面提取DNA後,和保時捷裏燒焦屍體的DNA對比。
不久,DNA鑒定出了結果。
報告顯示,這具燒焦的屍體,正是“槍與玫瑰”連鎖品牌的老板——莫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