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異 嬌氣的很
翌日,陽光晴好。
桃苑裏刮起了西風,一衆雕花木門和戶牖都關的緊緊的,确保一丁風絲不露,服侍的丫鬟們才依次退下。
桑綠是留在外間看着的。
未時三刻,院內幾聲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绛紫色曳地的披風壓着肅冷的風,随之而來的男人步履不停的進了屋內。
此間,無人言語道斷,這行徑像是做了許多遍,已經讓人都習以為常了。
內間已經燃上爐火,裏面的溫度顯然要比外面要高上許多。
男人解下的披風被随意搭在了布滿桃瓣的粉色屏風架上,衣擺之大,将上面水色的襦裙壓的嚴嚴實實的。
陸羨撩開層層床幔時,動作一如往常的自然,不過見到床榻上的少女瞪着雙烏溜溜的杏兒眼盯着他看時,他動作明顯一滞。
他這三個月來的次數不少,能見她如此清醒與他對視的情形,還是頭一次。
他鳳眸下還有些沒來的及收的戾氣,只是轉瞬間就化為了虛有。
倏爾間,他又是衆人眼中清隽儒雅的蘇懷瑾了。
“既然醒了,就勞煩五姑娘自己将衣服脫了。”他毫無顧忌撩袍的坐在了柔軟的床榻上,裏面桃花香味悠轉,還有些淡淡的女兒香。
男人語意随意,絲毫沒有男女間該避諱的心虛感。
想想這話若是放在旁的人口中,怕是要被當成登徒子的打一頓的,偏生他說得毫無波瀾,義正言辭的讓人無法反駁。
聞言,唐輕惹掩在水袖下的指尖緊攥着,她穿着寝衣像是坐化了的石像,眸子裏升出水霧,直勾勾的盯着她床邊的男人瞧。
“我能讓桑綠進來嗎?”她聲音輕的聽不到。
Advertisement
“不能”,男人毫不猶豫的回絕。
陸羨盯着她,似是取笑,“五姑娘這是病好了,連衣服都不會脫了?”
唐輕惹耳根紅透了。
她絲毫沒有動作,低着頭的模樣像是在生悶氣似的。
陸羨垂眸,神色淡然,“既然如此,不如蘇某替姑娘脫……”
他作勢擡手。
“不,不不用了。”小姑娘吓得直擺手,湖玉色的袖口滑落到纖細的肘間,露出的肌膚若凝脂一般皓白玉潤。
而上面朱紅色的守宮砂,豔如鮮血。
在陸羨的注視下,她終究是把心一橫,褪了玉色的寝衣,只是纖頸處的系帶仍舊寬松。
少女垂首背對着他,衣衫滑落到了纖細婀娜的腰間,那裏是翠綠色的系帶,被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遮掩住,帶子松松垮垮的,白瓷一般纖細的柳腰處,連那淺小誘人的腰窩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一身的顏色,倒是襯得她越發的白了。
陸羨眸中無笑,他施針時雖是會褪下她的外衫,可最多也不過落在那玉肩處。
如今到她這裏,卻是恨不得把衣服全脫了。
也不知這小姑娘心裏怎麽想的,明明害怕都寫在臉上,卻仍舊乖巧,一言不發的脫了衣衫。
想來估摸着是擔心不聽話,自己這“神醫”便會不救她似的。
他視線微擡,目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方,少女的眼睫低垂着,乖巧絲毫不反抗,像是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會毫無顧忌的去做。
還實實在在像是個怕死的人兒。
陸羨這樣想着,心裏湧生出幾分捉弄的心思。
“怕疼嗎?”他兀的問了一句。
小姑娘慢吞吞的回頭,翦水的眸子看着他,磕磕巴巴的:“怕。”
他低眸,似是會意,薄唇噙了幾分了然的笑,心底湧出幾分難言的怪異感來。
少女容顏姣麗,柳眉微蹙病态盡顯,卻也是遮不住的好顏色,讓人心生恻隐。
不過,陸羨向來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這次也不會有例外,他淡淡開口,似是調笑,“疼,那就忍着。”
話音剛落,少女就僵直着身子,有些難以置信,她分毫都不敢動了。
陸羨看在眼裏,深邃的眼眸裏透出些惡劣的趣味兒來。
他指腹還撚着銀針,薄唇噙着一絲淺笑,清隽的模樣裏帶着狂狷而又邪肆,卻是掩在那雙深邃的鳳眸裏分毫不顯。
須臾間,男人冷白色指尖的銀針刺入那少女纖細的玉肩,唐輕惹身子瑟縮了一番,那針尖差點刺錯穴道。
陸羨向來是個嚴謹的人,此時他心中的煩躁驟升,眼眸中的戾氣有些藏不住了。
只是擡眸時對上那雙含水的杏兒眼時,血液裏翻湧的暴戾感竟漸漸平複下來,他微微怔住。
唐輕惹側身,仿若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
陸羨的手不知不覺中僵住了動作。
他目光落在她卷翹的羽睫上,少女此時眼眶泛紅,裏面被疼出的淚欲落不落,溫軟輕柔中是滿滿的委屈。
她嗓音諾諾,還帶了些哽咽的哭腔,眸子裏閃着水光,看着他說:“先生,你輕一些。”
一個時辰後,陸羨才收了銀針。
往日裏他氣質矜貴文雅,動作也是慢條斯理的,一身紫色的衣袍更是顯得貴氣逼人,只是今日的男人卻是比往常多了些心煩意燥。
陸羨眉間微蹙,動作利落很快便收拾妥當,只是手搭向那屏風處的外袍打算離開時,卻明顯一滞。
那皂角金靴漸漸換了方向,往着遮掩的嚴實的床榻旁走去。
帳幔被指尖挑開,帶着少女身上的馥郁清香撲面而來,陸羨微微眯眼。
唐輕惹是嬌養出身的,實在是個怕疼的,而他也沒那個耐性,便直接了當的點了她的穴道。
此時少女正伏在被褥裏安眠,她纖長的睫毛輕顫,睡得也不大安穩,淺淡的光透過紗幔的镂空處落在少女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襯得她更加昳麗傾城。
陸羨想,往常這樣的人,都不用他使劍,便能讓她如同蝼蟻一般無聲的消亡,如今卻是他每日細致的施針,一點點吊着命兒。
他心中有些道不出的情緒,莫名壓抑和興奮。
他見過的人不少,形形色.色的自然也是在其中,唐輕惹這般容貌的,卻也鮮少。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那貪圖皮相的人,可是,事事也總有例外。
陸羨沒由來的煩躁起來,那種感覺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歡喜,卻是讓他十分反感這無法掌控的感覺。
他冷冽的目光滑到榻上少女的纖頸處,眸中寒光盡顯,似是淬了寒霜的毒蛇,只是那須臾片刻,眸子裏就已經生出了殺意。
天際的晚霞帶了些冷然,不算昏黃,可是到底是冬意凜冽,處處都是蕭瑟與肅然。
桃苑裏退卻那些服侍的丫鬟們後,靜谧無聲,略微顯得孤寂,偶有幾只秋雁零零散散的落在枯黃的樹丫上。
青山是随着陸羨一同來的,自男人進屋時,他便是在門口一直站着,這許久時間過去,他也是巍然不動的模樣。
屋內傳出了些動靜來,深秋寒涼的冷意毫不留情的侵襲屋內帶來的暖意,一點點蠶食男人心底的狂躁感。
陸羨已然恢複了先前的溫潤,一身绛紫色的顯得他身姿更加颀長,整個人神秘又尊貴。
男人步子不急不緩,似是悠閑或是散漫,而候在一旁的青山也一言未發,木着臉一步一步跟着。
倏爾,苑內的略顯光禿的銀杏葉上,猛地飛過兩只秋雁,青山耳尖立了立,卻沒有動作。
穿過回旋的木廊,轉角就是低矮的木門,側身開門之際,青山低咳,“主子,要不要屬下······”
男人輕言,細薄的唇微擡,“無妨。”
一片寂靜
涼風拂過,偏僻的後院巷口已不見人蹤跡,半晌之後,那深褐色的木門才輕輕一動,露出一道鬼鬼祟祟的淺綠色身影。
深巷寂靜,精致的馬車緩緩而行。
車頂是鎏金的金蓮,四角是似鷹隼似的長鈎,那鈎的弧度異常清淺,可是也是格外的森冷,漸漸的消失在暗淡的天色中。
馬車內茶香袅娜幽轉,還有些濃郁的佛香,恍惚了陸羨那張清隽的臉龐。
此時他姿态慵懶地坐靠在軟墊之上,冷白的指尖把玩着掌心的茶盞,鳳眸裏流轉出濃濃的邪肆感,三分貴氣,七分的冷然薄情。
再無蘇懷瑾溫潤如玉的半分影子。
“主子,暗影來報,人已被壓入地牢,您看,該如何處置。”外頭傳來了青山的聲音。
如今才過酉時,街道之上難免嘈雜,雖然青山壓低了聲音,可對于常年習武的陸羨來說,依舊能聽的清楚。
他嗓音低沉,唇角卻是森然的笑,“先關着,別弄死了。”
輕風吹過馬車的簾角,青山恭敬的應了聲“是”。
而厚重的簾幕之下,男人眼中嗜血盡顯。
在這人聲繁雜的鬧市之中,他更像是地獄無間裏爬出的厲鬼,眉眼間也散去了那幾分人情味兒。
只是須臾,簾幕掩實,仿若先才只是錯覺。
夜幕低垂,暮色蒼茫覆蓋了整片蒼穹。
已經是夜半時分,看似平靜的蘇府別院卻傳出幾聲動靜。
此時夜深露重,放在尋常人家早已安歇。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蘇府之中,住着商賈之人蘇懷瑾,其實是郦朝最為尊貴的攝政王——陸羨。
陸羨作為先帝的嫡親兄弟,排行第九,不及弱冠之年,就一直南征北戰,戰功赫赫。
而先帝逝世後,也是将手中的重權交給了陸羨,九王爺便一舉成了當今的攝政王。
不過,鮮少有人知道,陸羨早已經将那重權交給了如今的少帝,陸若軒。
陸羨不再幹涉朝政,反而是隐匿身份,在這京城中做起了商人。
青山是打小就跟着陸羨出生入死的,他這位主子不慕權貴,看似清冷,可是上了戰場上卻是大相徑庭。
他是親眼見過陸羨殺紅了眼的模樣,那時的男人眼底猩紅,唇角帶着的卻是狂肆森冷的笑。
不過誰又能想到,嗜血陰冷的陸羨深夜時總被逃不掉的夢魇困着。
青山看着卧房內燭火未燃,有些遲疑的問道,“主子?”
他知曉陸羨夢魇之症時長複發,可是自打那次去了佛寺之後,已經鮮少犯了。
“吱呀”一聲,木門由內而開,一身玄衣錦袍的陸羨走了出來。
男人面色不虞,卻是不同與往日夢魇後森然,倒是多了些情.欲散去後的餍足感。
青山被自己心底的想法吓了一跳。
雖說男人最懂男人,可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将揣度的心思放在陸羨身上。
他趕緊收了視線,恭敬問道:“主子要去何處?”
陸羨斂眸,眼底的情緒晦暗難測,他唇角微勾,嗓音冷沉,“去地牢。”
月色皎潔如練,夜色下的院內景象都看的分明,蘇府院地偌大,到處都是光禿禿的草地。
沒有一絲人氣兒的府邸,在這夜色下難免顯得有些孤寂陰森。
而蘇府的地牢裏是濃郁的血腥味兒,混雜着不斷回響的尖叫聲,氣氛更顯得詭異。
“啊!你殺了我吧,讓我死,讓我死……”十字架上的男人痛苦的嘶吼。
男人衣衫破爛,露出的健壯肌肉都是透着鮮紅的血液,浸透了整個衣衫。
他額頭上滿是彙聚的汗,看起來痛苦至極。
燭火之下,陸羨正慵懶的靠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光色氤氲了他一身的玄衣,讓他在矜貴中更多了幾分神秘。
他“啧啧”兩聲,輕嗤道,“這才三分的痛,你便承受不住了,你主子挑人的眼光倒是越來越差了!”
在男人驚恐的眼神中,陸羨兩指并屈,身後的黑衣人會意,端着木匣子上前。
陸羨淺笑,眸中有些許的趣味,“這是本王近日新養的蠱蟲,你且試試如何。”
他話音剛落,黑衣人便開了那木匣子,裏頭蠕動的蠱蟲讓人看了作嘔,只一瞬便隐匿在模糊的血肉之中。
“啊!王…王爺,饒命!啊……”
地牢裏痛苦的尖叫聲不絕于耳,陸羨身後的黑衣人早已經是習以為常。
他們的主子只要心情不好時,便免不了有人會遭殃,而陸羨最愛的就是看着人痛苦的死去。
他們不敢妄議主子的是非,可是心裏也是十分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事惹得陸羨如此不悅,竟在夜半子時就起來折磨人了。
此時,陸羨面色淡然,眼底一片陰鸷。
往常這樣的場面看了,他心裏免不了熱血翻湧,可是今日卻總是晃神。
他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了方才那場旖.旎動人的夢。
夢中少女青絲披散,香肩半露,昳麗的小臉上挂着淚痕,卻是帶着媚人的笑偎進他懷中。
淺語軟吟,呵氣如蘭。
而白日裏她曾說過的話,一直在耳邊盤旋,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