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深了
陸野說他要自己邁這個坎, 到最後真的是他親自邁了出去。
這些天除了六兒安排的一波人跟蹤他之外,陸野還發現了另外一波人,行跡更隐秘更小心, 那天如果不是他上樓後想起家裏沒煙了, 回頭出門, 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撥人。
除開六兒和于雄偉, 在戎城還能肯這麽在他身上花心思的,除了老鷹沒有別人了。
他裝作不知道這撥人,自如的按照正常生活軌跡行動了兩天,在某天夜裏拐進巷子口, 黑暗中,陸野把跟蹤他的人打的趴倒在垃圾桶邊上,渾身是血面目全非。
他斂着沉浸的黑眸, 像是看死人似的,平靜出聲警告,“告訴老鷹, 別整這些虛招,叫他等着我。”
第二天一早,陸野在卧室看自己畫的老鷹派來跟蹤幾人的行程軌跡,剛連成一個點,就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最近總是接到陌生電話, 陸野習慣了,接通後放在耳邊。
那邊安靜如斯, 不久傳出低啞,撕裂的聲音,如同從地獄裏爬出來,一寸一寸吞噬掉陸野的理智。
“陸野, 好久不見啊,還好嗎?”
話筒裏的聲音如同利劍,瞬間刺破陸野的耳蝸,瞬間,他後背繃緊渾身肌肉箍的似要随時爆發,黑眸陰陰暗暗,狂亂,暴戾的情緒鋪天蓋地。
他一字一頓,從牙縫裏洩出,“老鷹。”
那邊在笑,笑的猖獗狂妄,“看來,還記得我。”
老鷹的笑聲通過手機透出來,恍惚間,陸野回到了那個倉庫,他拖着血淋淋的手臂,全身麻木,憑借着一口氣撐着站在對面,老鷹拿着槍把玩在手裏,也是這般笑。
玩弄,肆意,猖狂,鄙夷。
他一邊笑一邊說着殘忍的話,“陸野,選一個吧。”
這是陸野往後深夜夢醒,最常聽見的一句話,像是一道咒,緊緊箍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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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有膽子敢出現在我面前,就不怕和你那些哥哥弟弟一樣的下場嗎?”
砰!
電話那邊一聲巨響,是某種重物被踹翻。
老鷹收了笑,刺耳難聽的聲音變得陰冷,像條毒蛇,“哼,陸野,不用激我,我痛苦你也別想好過,你那個戰友的下場如何,你不會忘記吧。”
陸野五指捏着手機,差點捏碎。
“陸野,我也來戎城那麽久了,已經玩膩了,覺得沒意思了,這樣吧,剩下的就我們倆來解決,這次,我再和你玩個游戲,這次的輸的人,可是要永遠下地獄的噢。”
老鷹說完,陰沉的冷笑了兩聲,挂斷電話。
陸野從耳邊拿下手機,坐在床上,長久的沒有動作,像是入定一般,細看他的眉眼不住的顫動,像是按耐不住某種情緒,即将爆裂。
接完老鷹的電話後,陸野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他知道老鷹這個人,十足的瘋子,他說玩游戲,那就肯定會有什麽事發生。
陸野開始加快腳步反跟蹤老鷹派來的人,并且從六兒那得到了一些消息,于雄偉從醫院出來了,被安排在一處暫時休息,他給陸野打過電話,知道在這件事上阻止不了陸野,只能無奈叮囑陸野別沖動,一切行動都要和他商量。
就在陸野和六兒即将要找到老鷹的巢穴時,六兒接到電話,說于雄偉不見了。
陸野那天正在市醫院對面吃粉,接到電話那瞬間就反應過來,是老鷹幹的,錢都沒付就跑了,半路上收到一通陌生信息。
「游戲開始了,好好參與吧。」
陸野電話撥過去,空號,氣的手機砸在座位上,吓得司機差點拐錯道。
陸野匆匆趕到于雄偉的住所時,六兒帶着警察已經破門而入了,屋子裏沒有任何打鬥痕跡,甚至連一點細微偏差都沒有。
六兒看到他,面色很沉。
就在這時,陸野的手機再次響了。
新消息到達。
「玫瑰花很香,我很喜歡。」
陸野攥着手機,眼裏醞釀着風暴,快要吞噬掉一切情緒,六兒湊上去,看到了這條信息,同時也看到了上一條。
驚訝道,“老鷹?”
陸野沒回,似是在思考剛才那條的內容,不過片刻,六兒就看到陸野崩壞的神情,那種慌亂,驚恐,一寸一寸從黑眸裏洩漏出來。
“野哥!怎麽了。”
陸野強迫自己冷靜,在心底告訴自己剛才那個想法的荒唐,但同時又掩藏不住更瘋狂的念頭滋生。
他用力抓着手機,呼氣聲很重,他僵硬的食指點在手機屏幕上,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漫長的嘟嘟嘟嘟聲,時間像把鋸拉扯在他胸口,每多等一秒,就割出一道痕跡。
就在陸野快要冷靜不住的時候,電話通了。
“喂,陸野。”
女人清脆,亮堂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那一聲似是救贖,把陸野從冰冷的深窖猛地拉了出來。
電話那邊許久沒有回應,女人又叫了兩聲,“陸野?聽得見嗎?”
“陸野~打錯了嗎?”
陸野張口準備回答,猛地,電話那頭一陣驚呼。
“啊!嗚...嗚嗚...嗯!”
“救!......”
“砰!”
然後通話就被按斷了,陸野剛松口的氣,瞬間提到嗓子眼,心髒被猛地攥緊。
“唐墨!”
聲音都叫破了聲,可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一切都在瞬間就發生了,陸野再撥過去,那邊顯示的已關機。
六兒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野哥,怎麽回事?”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六兒的耳機裏傳來消息,聽完後,他瞳孔因為震驚而收縮,六兒緩緩擡起頭,和陸野對視。
“我們的人說,找到于隊了,在醫院。”
“砰!”
陸野情緒失控一秒,踹翻了樓道的垃圾桶,垃圾滾落出來,灑了滿地。
老鷹是故意的,故意用于雄偉的失蹤讓他離開醫院,故意讓他體驗兩次恐懼的滋味,這就是老鷹,他想讓你痛苦,痛到極致。
陸野像頭絕望的野獸,站在樓道裏,喘着氣,一言不發。
嗡嗡嗡......
他手裏的手機又響了,來消息了。
六兒和所有同行的人不約而同看向陸野垂在一側的手,陸野咬着牙,眼睛紅的充血,他拿起手機,解鎖。
「南遇灣工地,明天一早九點,你一個人過來。」
剛看完,有一條消息進來。
「記住,是一個人,不然後果你知道的。」
最後兩張圖片進來。
第一張是昏迷貼着膠布倒在座位上的唐墨,散亂的頭發擋住半張臉,有掙紮過後的痕跡。
第二張是幾個被綁在一起的工人,丢在昏暗的倉庫裏,臉上帶着傷,眼裏藏不住的恐懼,看着鏡頭,害怕得很。
陸野眼眸盯着圖片,一寸一寸變得幽深。
“野哥,要不我先......”
“消息你看到了,約我自己赴,老鷹什麽人我清楚,讓他知道帶人,圖片上的人,全都得死。”
“可是......”六兒還想說什麽。
陸野決絕的打斷他,“沒有可是,你帶人去找于雄偉,勘測周圍地形,明天在外圍安排好人,随時準備好突發情況。”
說完,陸野便轉身下樓。
六兒從樓道望過去,看着陸野的背影,猛地,和最後一次出任務時的場景重疊,那次他們意氣風發的從部隊出發,一起宣誓同生共死。
最後,未同生也沒能共死。
陸野坐在出租房的樓道裏,月色從大門落進來,淌進樓梯,清冷裹着寒意,可陸野卻像感知不到似的。
他旁邊已經聚集了一圈煙頭,空曠敞風的樓道吹不散濃重的煙味。
陸野一根接着一根,沒有停。
兜兜轉轉一圈,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西北那次綁架案,逃了老鷹剿滅了一窩犯罪分子,死了他的戰友,自己退了役回到戎城。
現在,老鷹劫持了唐墨還有工地的工友們,同一種方式,天一亮,他就要去參與這場游戲。
老鷹說他累了,其實陸野也累了,多少個日夜的糾纏和折磨,夢魇無處不在,他深陷在自責,悔恨中,像困在泥潭的人,無法自拔。
抽完一根,陸野從口袋去摸新的一包煙,摸到另外一個冰涼的觸感。
拿出來,是常用那個皮夾子。
冷白的月色裏,破舊不堪的皮夾子封面上,放着一張破碎後又被粘貼的照片。
陸野指尖撫過照片上的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李凡身上,黝黑質樸的臉,笑的牙不見眼,歡快的蹲在他身邊,比身後的的太陽還耀眼。
陸野停留幾秒,指尖挪開,又停在粘合照片的膠布上,透明膠布被剪的層次不齊,看照片粘合的樣子就能看出貼的人手多笨,好多縫連都連不上。
但陸野卻一點不嫌棄,眼底流露出柔軟的情緒,他一點一點摸過那些膠布的凸起,像是要透過這些去回憶什麽。
他想起唐墨在咖啡店時,低着頭認認真真給自己粘照片的模樣,小心又害怕,弄完之後畏手畏腳的把照片遞給他,自己都覺得手工差的很,偏偏在警局門口,梗着臉說自己能行。
陸野只記得唐墨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卻忘了,什麽時候對她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酒吧故意碰瓷讓自己載她回去那次。
在臺上抱着吉他唱民謠那次。
幫自己追小偷,粘照片那次。
喝醉了跳舞那次。
還是上床那次。
還是每一次。
他不記得了,如今想起他只覺得,每一次,他對唐墨的感覺都不一樣,她和李凡一樣,像最炙熱的光,猛地沖進了自己的世界,最霸道的存在。
唐墨總說他站在原地就好,她來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想起來,兩人之間自己永遠在克制,自持,冷靜,唐墨一往無前,張揚,熱烈,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居然也走了那麽久。
陸野坐在臺階裏,自嘲的笑了聲,煙霧散去,剩下寂寥。
他哪裏是克制,自持,他是害怕,膽怯。
唐墨和李凡一樣,生動燦爛,是小太陽,陸野摧毀了一次太陽,自己跌落黑暗和淤泥,哪裏還敢再次去觸碰太陽。
唐墨太美好了,好的讓他不知道如何珍惜,對待才能還得起這份好,在掙紮的時候,他冷漠的像個膽小鬼,不敢直視兩人之間的感情。
直到此時此刻,褪去所有枷鎖,陸野才明白。
他克制的越厲害,就越愛唐墨。
得知唐墨被綁架的那一刻,陸野第一次感覺到崩裂的感覺,心髒活生生被刨出,血淋淋的。
愛得太深,所以才會膽怯。
克制的太久,早就忘了這份感情如何珍重。
陸野一邊磨蹭着發舊的照片,一邊磨蹭着凹凸的膠布。
樓道灌進風,吹的發絲都涼了。
陸野低頭看着照片,不知道對着誰,輕輕揚了下嘴角。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