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和你吃飯比取經還難
已經深夜,涼意刺骨,陳舊的小區不複熱鬧的市中心,這個點街道上空無一人,陸野拎着手裏的塑料袋,長腿幾步走到樓下,沒有敲響感應燈,就着月色上樓。
腳步忽的停在臺階下,陸野視線平直望過去,靠樓梯口這邊的房門半掩着,洩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許是進門時太匆忙了忘記帶上,玄關處還散落着歪七扭八的兩雙鞋,一大一小。
陸野往臺階上邁了一步,屋內視線可及的畫面更寬了點,客廳開着燈,把沙發上的兩道身影照的分明。
“诶,你輕點你輕點,疼啊。”
“祖宗,我夠輕了,剛才打架的時候怎麽那麽無所畏懼呢,現在知道疼了。”
“你再逼逼就出去。”
“行行行,我閉嘴好吧,你忍着點,快弄完了,回頭給你點外賣。”
“我要吃小龍蝦。”
......
兩人對話的聲音沒有刻意掩飾,很清晰的透過半掩的大門傳出來,一字不落聽進了陸野耳朵裏。
陸野擡眸掃了眼客廳,沙發上的兩人靠的很近,男人抓着她的手小心的給傷口上藥,唐墨嘴裏一刻不停的嘟囔着,男人都耐心的回應,碰到她不講道理的時候,也只是閉嘴不搭話,十分縱容的模樣。
看兩人的關系應該很不錯,陸野想到唐墨在安全樓道接到的那個電話,裏面的男聲和客廳這個有點相似,話語裏同樣是對她不加掩飾的關心。
樓道口忽的吹起一陣風,把半掩的大門吹攏了點,遮擋了客廳的兩道身影。
陸野低頭看了下手裏的塑料袋,包裝上寫着某某藥房,距離這塊隔着三條大街。
塑料袋發出輕微的響動,過後,男人勾着指尖上樓,走到對面開門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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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唐墨擡着一只胳膊從浴室走出來,表情有點躁,昨晚折騰的太晚了送走了伍洋後,她回房倒頭就睡,今天醒過來被窩裏全是煙酒味,唐墨差點被熏吐了,結果到浴室洗漱的時候,胳膊那塊又不方便,被伍洋左纏右包的像打了石膏似的厚重,倒騰了好久才弄完。
今天沒心情做早飯,唐墨準備下樓點煎餅果子,推開門走下樓,剛好撞到抱着箱啤酒回來的陸野,兩人對視,唐墨想到昨晚發生的事,不知怎麽,覺得有點尴尬。
“早啊。”
陸野看了眼她的胳膊,點點頭,“早。”
見人回她,唐墨心裏又舒坦了點,勾着笑繼續道,“你吃早飯了嗎?”
“沒有。”
“要不要一起啊。”
“好。”
這下唐墨愣住了,她瞪了瞪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剛才不過順嘴問一句,陸野回答什麽來着?
說好?好什麽?一起吃早飯?
“你等會,我把啤酒放上去。”
說罷,陸野抱着啤酒上了樓,徒留唐墨還站在原地發愣。
怎麽回事,一夜之間轉性了?昨晚在樓梯間還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樣子,怎麽扭頭就答應和自己吃早餐了。
不等唐墨想明白,陸野很快就下來了,換了身黑色外套和休閑褲,肩寬腰窄走路帶風,直到站到唐墨面前,她才反應過來。
敲,這男人,也太帥了吧。
兩人圍着小區走了一圈也沒定下在哪吃早餐,唐墨來之後除了點外賣就是樓下煎餅果子,而陸野除了那家面館就是泡面饅頭,都對附近的吃食不太了解。
眼看着又要繞回樓下了,唐墨怕陸野一個反悔不吃了,索性指着旁邊一家馄饨店說就在這吃吧。
陸野沒有反對,兩人走進店面,不大但看起來挺幹淨的,老板是個婆婆,看到有客人來了,忙起身去迎。
“吃什麽,裏面坐。”
唐墨掃了眼牆上寥寥無幾的菜單,點了個蝦仁鮮肉的,轉頭想去問陸野吃什麽,剛好這時候他口袋手機響了。
陸野拿出來看了眼,眸光閃了下,說了句接個電話便走出店門口接起來。
婆婆還在等着他們點單,唐墨不知道陸野吃什麽口味,索性讓婆婆先下自己的那份。
她站在門口側頭看不遠處的陸野,背對着看不到臉,雙肩自然下落,腰背挺直,接電話時微偏的頭露出頸部,攀繞着青筋,短削的寸頭貼着頭皮,硬朗利落。
馄饨很快下好了,陸野還在那邊接電話,唐墨只好自己接過碗找了個位置坐下,湯碗裏沉着勻潤飽滿的馄饨,上面撒着蔥花,透出一股勾人的香氣,唐墨捏着勺子舀了一個放嘴裏,意料之外挺好吃的。
吃到一半的時候,陸野進來了,臉上看不出神情,但明顯感覺到和剛才不同。
他走到唐墨桌前,看了眼她的碗,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得先走了。”
唐墨聞言,嘴裏的馄饨瞬間不香了,癟癟嘴,不高興。
“什麽啊,和你安生的吃頓飯怎麽那麽難,比唐僧取經還難。”
女人拿着勺子攪着碗裏的馄饨,嘴裏嘟囔着不滿,陸野聽到她埋冤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剛才那邊說他結果出來了,保險起見盡快趕過去一趟。
唐墨丢下勺子,“那我也不吃了,走吧。”
陸野看她一副耍小性子的模樣,覺得好笑,思忖幾秒後,在桌子對面坐下。
“我陪你吃完。”
男人大馬金刀張開腿坐在對面,雙手随意搭在凳子上,視線平直看着唐墨,唐墨在灼熱的目光裏閉了嘴,舀着馄饨一顆顆塞進嘴裏。
這婆婆下的馄饨分量真足,唐墨吃到最後還剩幾個實在吃不下了,苦着臉看陸野。
陸野看她吃的實在委屈,沒再逼她,起身從牆上扯了卷紙遞給她,然後從兜裏掏出錢遞給婆婆。
現在的人都流行手機支付,婆婆年紀大了弄不清這些,二維碼都是兒子幫她貼的,碰到結現金的都格外有好感,忍不住搭了下話。
“小夥子,裏面的那個是你媳婦啊?長得真好看。”
陸野接錢的手頓了一下,解釋道,“她不是我媳婦。”
這時唐墨出來了,站在陸野身側眼睛亮亮的彎成月牙,笑着誇道,“婆婆,你的馄饨特別好吃,我們下次再來。”
說罷,拉着陸野離開。
兩人并肩的背影落入陽光下,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窈窕秀麗,怎麽看都很般配。
兩人走到路口就要分開了,剛才陪唐墨吃飯已經耽誤了小一會,陸野看手機顯示下一趟公交車還有五站,沖身旁的女人打了個招呼便要離開。
“诶,等會。”
唐墨伸手拉住他衣服,眨眨眼,“等我兩分鐘,兩分鐘就好。”
說完便松手往另外一方向跑過去,陸野順着視線望去,唐墨停在一個賣烤紅薯的小攤上,探着頭指指點點,似乎在挑選,過了一會,就見她拎着個小塑料袋沖了過來。
“拿着。”
唐墨喘着氣,把紅薯一把堆到陸野胸口,陸野伸手接住,溢了滿掌的溫熱。
“說好的一起吃早餐,拿着路上吃吧。”
面前的女人仰着一張白淨的臉蛋,眼形狹長透出一點亮,開心的時候彎着從眼角溢出笑,不開心的時候聳拉着厭厭的,生氣的時候上挑,氣勢逼人,一雙眼睛離怒哀樂生動的很。
陸野盯着她看了一瞬,挪開了視線,喉間有些發澀。
幹巴巴的回了句,“謝謝。”
然後抱着紅薯往公交站牌的地點走了過去。
——
戎城某知名心理診所。
陸野拿着醫生給他的心理診斷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面色不改,和以前看到的幾乎差不多,只是情況沒有好轉繼續惡化罷了。
那醫生看他放下診斷書,心裏深深嘆了口氣,面前這個人非常人,是接受過特種兵最殘酷的心理應激訓練的人,他的內心遠比一般人強大,但崩塌後也比常人更難愈合。
他從心底裏抗拒心理治療,他把自己的內心完全封閉起來,只有通過一次次的診斷報告才能得知到他的情況越來越差,這樣下去這個人的精神遲早出問題。
“陸野,當初你們大隊長把我推薦給你,是希望對你有所幫助,從部隊回來也那麽久了,可每一次的報告所顯示出來的,是你愈發差劣的情況,你這樣頑固的抵抗治療,抵抗所有人的靠近,最後崩潰的是你自己,你每天都活在過去,活在痛苦裏,用這些懲罰自己,你這樣活着,有想過那些死去的人嗎?”
陸野靠在沙發椅上,目光漂浮的落在窗臺,那裏透了絲光線進來,風吹過,窗簾微動,光源徹底被蓋住。
“何醫生,我還能好好活下去?”
心理醫生被他問的一頓,陸野雙眸微阖,淡聲道,“本就活在地獄的人,從何談起救贖。”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人生來就在地獄,之所以你一直看到的是黑暗痛苦絕望,是因為你從來都不肯回頭,你堅定的朝着地獄走去,認定那就是結果。”
陸野睜開眼,看着他。
兩人對視良久。
那天陸野在辦公室待了很久,大部分時間是躺在沙發椅上睡着了,夢裏槍林彈雨,鮮血橫飛。
很多熟悉的身影出現,他伸手想去拉,轉瞬便消散了。
“陸隊,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