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這樣的人
已經深夜了,伍洋這家ktv熱鬧程度沒有絲毫影響,走廊過道上人來人往,唐墨拉着身後的男人一路橫沖直撞,按照指示牌走到安全出口,開門聲震響了自動感應燈,兩人走進去。
隔着一扇門,還能感受到外面的熱鬧和喧嘩,安全出口的臺階下放着個大塑料垃圾桶,來不及收拾的空酒瓶堆積在旁邊,冷風從窗戶口灌進來,沿着毛孔不斷入侵。
陸野從口袋拿出煙,遞給唐墨一根,兩人面對面站立着,尼古丁的氣味飄散的空中,裹着玫瑰香,在這莫名對峙的氣氛裏無端生出幾分旖旎。
唐墨呼出一口煙霧,開口,“剛才你沒錯,怎麽不反駁,不争論?”
陸野驚訝于她的問題,居然第一句沒有問他怎麽在這裏打工,為什麽做服務員,回頭想想面前這個女人除了有些難纏以外,平常交往挺會拿捏分寸的。
思緒飄散了會,沒帶什麽情緒淡聲回她,“不是反駁了嗎?”
陸野這幅無所謂的樣子讓唐墨剛平靜下來的情緒再一次被點燃,無數焦躁的點像零星的火花落了滿身,只要點燃一顆就能瞬間爆炸,她滿腔的氣憤和不甘心像甕在爐子裏的火,燒不出憋的緊。
“你那是反駁嗎?我看你當時的樣子像是馬上要給人道歉了。”
“嗯,你們是客人,客人是上帝。”
沒想到陸野居然真順着自己的話說了下去,唐墨的火爐徹底被點燃,噼裏啪啦。
“什麽你們我們,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即便是服務行業,也應該有自己的底線,尊嚴不可踐踏,陸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唐墨見過他錢包裏的照片,知道曾經的陸野多麽驕傲肆意,他的背脊永遠都是挺拔的,眼中帶光,可今天在包廂裏,陸野低頭垂眸和曾經判若兩人的模樣刺痛了她的眼睛,人應當有所謂有所無謂才對,而不是像陸野現在,平靜的屈服于所有攤在他面前的現實。
狹隘逼仄的過道上,兩人僵持而立,聲控燈亮了黑,黑了亮,再燈光再次亮起時,陸野咬着煙偏頭看向唐墨,煙霧飄散,模糊了他的眼睛。
沉悶緩重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樓梯間,“我這樣的人。”頓了幾秒後,接道,“我以前是什麽樣的人,你真的知道嗎?”
說罷,裹着冷風,兩人距離驟然縮短,穿過煙霧,停在咫尺間,聲控燈黑了,外面細微的光透過夾縫透進來,唐墨一瞬不眨看着面前的男人,那雙黑眸半眯着,冷靜,幽深,猶如晝伏在黑夜的野獸,泛着血腥暴戾的光,伺機而動。
裏面蘊含的東西太多了,包裹着唐墨讓她後脊發涼,似乎要一寸一寸吞噬掉她,磅礴而腐爛,那種絕望到令人恐懼的氣息,唐墨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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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唐墨快要撐不住的瞬間,一道響鈴聲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
陸野很迅速的往後退了一步,讓開了空間,唐墨回過神,僵硬的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接起來。
“喂。”聲音很幹澀,唐墨下意識咽咽口水,才發現舌尖泛着苦味,原來是煙頭被咬碎了。
“糖糖,你人呢,我剛聽說你包廂出事了,你人沒事吧,我說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怎麽那麽兇呢,下次有什麽脾氣能不能找我給你......”
伍洋接起電話噼裏啪啦不帶喘的,唐墨都插不進話,等他一口氣說完,在那呼氣,才慢慢開口,“我沒事,和他們那群草包動手比講理快。”
電話裏伍洋被他氣笑了,站在對面的陸野聽到也挑挑眉看了她一眼。
兩人扯了幾句,知道唐墨沒事便挂了電話,說門口見。
樓道的空氣再次安靜,兩人剛才還沒讨論完的話題,經過這麽一打斷,好像有些連接不上了,唐墨下意識扣了下衣角,想說些什麽。
對面的人先她開口,“唐墨,今天的事我認真的謝謝你,至于其他的,大多數人連自己都看不懂更何逞其他人,你現在看到的我是什麽樣那我就是什麽人,從前現在未來,沒有區別。”
“還有,女孩子,下次不要那麽暴躁,我也沒那麽委屈。”
“好了,我先回去上班了,你去找你朋友早點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話畢,拉開安全出口的門走了出去,樓道再次吹去一股涼風,唐墨靠着冰冷的牆壁咬着牙閉上眼。
才不是的!
你才不是這樣的人,身穿戎裝,肩帶國旗英勇無畏,一往無前的模樣,那才是陸野。
你又騙我。
唐墨繃着小臉,尖細的下巴透出一股倔強。
黑暗中,唐墨的腦海閃過一絲畫面,包廂裏面對李辛羞辱的語言讓陸野道歉時,他垂在一側的手指曾有幾秒貼緊收攏。
唐墨豁然睜眼,清亮的眸子裏閃着光。
我就知道,你騙我,陸野。
——
伍洋在門口叫了車,等唐墨出來供祖宗似的把人給送進去,然後自己也跟着坐上去。
“司機,去......”
唐墨從大院出來,伍洋還沒去過她新搬的家,連地址都不知道,瞬間卡殼。
唐墨開口報了個地址,司機這才油門一踩開了出去。
伍洋從上車就開始叽叽喳喳,一會說唐墨太意氣用事了,裏面可都是圈內人物,指不定明天就捅到她爺爺面前去了,一會又說唐墨牛逼,徒手砸酒瓶,幹架不認慫,不愧是圈內一姐。
唐墨頭靠着車窗看飛逝而過的風景,興致不高的樣子,懶得搭理旁邊的人,伍洋說了一會見沒人回答她,手肘推了把。
“诶,糖糖,想什麽那麽出神呢。”
唐墨被猛地一推左邊胳膊撞到車門,刺痛襲卷神經,她咚的一聲坐直了身子。
“草。”
伍洋也被她吓了一跳,“幹嘛呢。”
唐墨抓着自己胳膊翻轉,好家夥,前段時間抓小偷被蹭破的那道傷口又出血了,估計是砸酒瓶子的時候被碎片濺到,傷口不大還挺深,周圍結血痂中間還淌着血,剛才場面太混亂加上後來和陸野對峙太緊張,一直沒發現這裏的傷勢。
“我靠,受傷了?”
“媽的,剛才是說哪個逼和你動手來着,師傅,掉頭回去,爺揍死他。”
唐墨出聲制止,“回去都散夥了,對面吃的虧比我多你放心吧。”
伍洋聽罷還是不解氣,心裏憤憤下次見到得給對方使點絆子,轉頭再次叮囑司機,“師傅,那你等會路上看到藥店停下車,我去買藥。”
唐墨剛想開口說家裏有藥上次陸野給的,回想到伍洋要是知道自己前段時間還受了別的傷又要逼逼叨叨一頓,最後還是咽下了阻止的話。
另外一邊KTV,一個精瘦的男孩子着急忙慌的走到雜物間換上工作服,出門剛好撞上陸野,他趕忙拉着人道謝。
“野哥,今天真的謝謝你給我頂班,好在去的及時,我爸手術差點就要推遲了。”話畢,男孩想到什麽,眼眶還有點紅。
陸野邊解身上的工作服邊安慰他,“沒事,你爸怎麽樣?”
“手術挺成功的,只是術後還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媽在醫院陪着呢。”
“嗯,那挺好的,你輪班休息的時候多去看看他。”
男孩摸了把臉,笑嘻嘻說,“我不休息,我正準備找經理說以後給我排滿班呢,我得多掙錢,我爸那裏看病欠了好多,這家ktv工資待遇好,好不容易進來了,只要我不惹事努力幹,一定能還上的,到時候存了錢就給我爸媽買個小房子,嘿嘿。”
年紀不大的小孩,腼腆的笑着,展露出對未來的希望。
“對了,野哥,我剛才來的路上聽到大家在讨論打架吵架什麽的,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
陸野眸光閃了閃道,“沒事,ktv吵鬧很正常,換上衣服上班去吧。”
男孩朝他鞠躬道謝,說回頭請他吃飯,然後便走進了大廳,陸野脫下工作服,裏面是那件經常穿着搬貨物的背心,上面印着大片大片的污垢。
為了幫這小孩頂班,他推了一家啤酒老板今晚卸貨的活,算了算損失,估摸着接下來幾天得吃白饅頭了。
忽然煙瘾上來,陸野看了一圈外面富麗堂皇的KTV,最後拿着煙走進了剛才那個安全出口,空蕩蕩的,連風都沒了。
“啪嗒。”打火機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樓梯間,這次的尼古丁少了點玫瑰的香味,陸野吸了幾口,莫名覺得少了點滋味。
冷清的月色透過窗臺灑落在水泥地面上,陸野靠着冰冷的牆吞雲吐霧,缭繞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女人,在包廂英勇無畏的擋在他面前潑人紅酒,砸酒瓶子的模樣,明明當時那麽混亂,可陸野卻在昏暗裏清晰的看到了那個女人的神态。
驕傲,無謂,所向披靡的,她只聽自己說了一個嗯字,就那麽認定的相信自己嗎?
陸野不知道該說她傻還是單純,居然孤身一身就站了出來,選擇了他這邊。
煙霧吹散在半空中,周身的冷意在月色裏卸下幾分。
唐墨說,自己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是啊,自己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可他以前是什麽樣的人呢,他自己都忘了。
三根抽完,陸野轉身準備離開,側目間,透過光線看到地板上殘留着什麽一片。
細看下,有點像是血跡。
陸野皺着眉思索幾秒,拉開門走了出去,步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