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嚴疏,疏離的疏
一小時後,校學生會辦公室。
鐘欣城穿着件大號黑色體恤,踩了雙小白鞋站在櫃子旁邊整理開銷報表,炎夏的小尾巴正不遺餘力與秋天進行最後的殊死搏鬥,身邊空調嗚嗚吹冷風,把他的發梢掀起又放下。
青年清瘦,肩背和腰身的肌理線條明顯。他最後核對了一遍手裏的數據,抽出架子放到立櫃上。
“師姐,報表核對完了。”鐘欣城倚在矮桌邊道。
遠處桌子後的女孩擡起頭來,她盡力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挪開,歉然道:“抱歉啦欣城,假日還要你來幫忙。多虧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向上面交代。”
“沒關系,反正也是閑着。”鐘欣城摸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距離他被迫下播已經過了一小時。
“那你先走吧,這邊我自己來就行。”梁婷婷手下的鍵盤噼啪作響,張望着說道。
鐘欣城颔首,部裏剩下的事情的确不多。他悶聲說了句好,轉身把沙發上的背包拿起來背在身上,正欲推門,門卻徒然自己開了。
高大的陰影穿過日光籠在鐘欣城面前,邁出去的步伐被遏制,他退了一步,正好被進門的人擋在裏面。
那人英俊的過分了,鐘欣城想。
星目劍眉,面容淩厲又充滿攻擊性,上挑的眉眼含着笑,面部線條清晰深邃。鐵灰色西裝三件套切合身量,沾染着外面的燥熱空氣,像個剛從談判桌回來的企業精英。
不過這季節穿西裝,真的不熱麽?鐘欣城暗想。
他似是沒想到會和鐘欣城撞個正着,向前的動作略微停頓,視線落在鐘欣城臉上。
“新生?”語氣裏略微帶着驚訝,他瞥向遠處正在趕任務的女孩。
“是是是,今年剛招的,鐘欣城。這是嚴主席。”
鐘欣城低着頭,沒分一絲目光給這個嚴主席,他在辦公室工作了這麽久,平日裏也就打打雜,沒見過什麽大人物——更別提學生會主席這種高官。
Advertisement
“哦,新招的。”嚴主席別有深意地低頭打量了下鐘欣城,仗着自己有身高優勢,自來熟又強勢地攬過鐘欣城的肩膀,低着頭在他耳邊說話:“欣城,在辦公室習慣嗎?他們這些大二狗是不是天天指使你幹活?什麽端茶送水捶腿捶背的……別太軟了,他們都沒人性。”
遠處的梁婷婷嚷嚷着反駁,她說的話卻一句也沒傳到鐘欣城心裏。他耳廓裏輪轉着身邊男人的溫熱吐息,近乎耳鬓厮磨的狀态讓鐘欣城渾身僵直。他微不可察地擡眼瞄了下身邊人,只看清他清晰的下颌輪廓。
他不曉得自己耳根紅到滴血,也沒注意到嚴主席隐在眸子裏的笑。
嚴主席哥倆好地搭着鐘欣城的肩膀,無視這個新生的想法帶着他直往裏走,一邊說道:“所以說,這是活兒幹不完了抓小朋友當苦力了?”
“唉,您這甩手掌櫃可悠閑。”梁婷婷苦着臉控訴某主席的不良行徑,收效甚微:因為某人毫無悔過之意。
“欣城,她是不是叫你做報表了?拿來我看看。”嚴主席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仰視鐘欣城時沒由來帶着股上位者的壓迫感,吩咐起來理所當然。
鐘欣城只好去櫃子裏重新把剛對好的報表拿出來,沉默着遞給嚴主席。
嚴主席的目光從鐘欣城手腕處掠過,小朋友的手掌骨節分明、腕骨突出,是最好的手型。他草草翻開第一頁,開口說道:“過來坐。”
鐘欣城愣了一下,他望着嚴主席手拍着的那塊小地方,有些為難:那地方有些小,還有個靠枕擋着,坐下去必然會有肢體接觸。
報表又翻過一頁,嚴主席見鐘欣城遲遲沒有動作,終于忍不住擡頭望了他一眼,狀似催促。
男人眼裏掩着不悅,鐘欣城抿着唇,硬着頭皮坐了下來。
剛一落座,鐘欣城的右腿側便和那人的腿貼在了一起,西裝褲線的觸感透過棉質長褲傳遞過來。鐘欣城低着頭專注地看嚴主席手裏的報表,半點不敢動。
坐在旁邊的小朋友僵硬得像個石像,在嚴主席眼裏看來,鐘欣城就像只掉進狼窩的兔子,耳朵耷拉着垂下來掩住眼睛,小尾巴在角落裏抖,偏偏還要裝得游刃有餘。
“你看這裏,陳列項通常按三項來分,而後勤部和器材部的費用一般分兩部分來做,不能拆開……這都是誰教你的?報表做得這麽糙,是不是你?”嚴主席耐心地一項項指出問題和改進方法,末了眉頭一皺,擡眼瞥向遠處早就隐在電腦後面的女孩。
鐘欣城緩慢地眨眼,男人身上有股很熟悉的薄荷香,有點像他自己用的那款洗發水。
“不是我,我能教出這種東西嗎?”梁婷婷扯着嗓子喊,人卻不敢露頭,心虛的要命。
“淨成不是你了,今天加班奶茶免了。”嚴主席嗆了她一句,果不其然聽見女孩的悲哀嘶吼。
“師兄!當代大學生要靠奶茶續命啊!”
“你不能這麽殘忍!”
“勤勞小蜜蜂我要去勞動局起訴!”
“直男找不到女朋友的!”
嚴主席把報表遞給鐘欣城讓他去改,同時摸出手機點開美團,毫不留情反唇相譏:“就你還勤勞小蜜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個月缺勤四天。而且我可以不要女朋友。”
鐘欣城剛剛打開自己包裏的筆記本電腦,盯着開機界面的眼睛一轉,莫名其妙地把嚴主席的後半句話聽進了心裏。
大學生之間經常會拿男女朋友開玩笑,什麽母胎SOLO桃花終結者都敢往外面蹦,可玩笑過後仍然是一邊恰檸檬一邊內心裏想要個能暖床的另一半。鐘欣城在觸摸鍵盤上劃開文檔,準備重新做報表。
“你也玩《絕地幻想》嗎?”嚴主席的聲音出現在鐘欣城耳邊。
《絕地幻想》是那時最火的大型競技類游戲,全球玩家過億,實在不足稀奇。
“嗯。”鐘欣城迅速切換文檔,将自己整個桌面完全擋住。
“有空雙排。”嚴主席眯起眼睛笑,他似是不大在意鐘欣城明顯有所排斥的動作,自顧自道。
有了經驗者的指導,鐘欣城做報表的速度極快。中途嚴主席起身出門離開了下辦公室,鐘欣城身體一放松,惬意地癱在沙發上頤養天年。過不幾分鐘那人回來,他又得直起身來處處小心戒備。
剛剛打完一半文件,一個身影倏然擋住了太陽光,緊接着頭頂便被人揉了下。
“勤勞小蜜蜂,來喝下午茶了。”
鐘欣城纖細的手指搭在鍵盤上,他轉過頭茫然地向上望,一頭撞入那雙含笑的眼眸裏,它們璀璨得像裹挾着星星。他能看清嚴主席額前的碎發掠過眉間,唇角翹起的弧度剛好,友善又不令人感到冒犯。
他看了眼桌上的奶茶和糕點,心下了然。
水果西點、巧克力黑森林、藍莓塔。
鐘欣城的目光停留在黑森林上一秒,又假裝若無其事地游弋到一邊去。他輩分最小,理論上不容他選擇。
“欣城吃巧克力吧。”嚴主席把蛋糕推到鐘欣城面前,貼心地又附上一枚叉子。
那天,鐘欣城還不知道為什麽嚴主席能在三個蛋糕裏一下子選中他最喜歡的那個,或許是意外、又或許是緣分,鐘欣城并未深究。只是當嚴主席走時,梁婷婷小心翼翼目送着他出門,感激地拍了拍鐘欣城的肩膀。
“我跟你說,你簡直就是福星。”
鐘欣城還在挖蛋糕,弓着身子用小叉子挖出巧克力碎片,吃得餍足又惬意。他懶散地挑了個尾音:“什麽?”
“你知道嚴主席平時在部裏是什麽人設嗎?大妖怪、真閻王,我大一的時候見過同屆女孩子因為報表問題被主席直接罵哭,那時候他還是大二部長,在他手底下幹活那簡直令人原地爆炸。”梁婷婷咂了咂嘴,借着水果蛋糕的甜味回憶往事,把心裏的血淚咽下去。
“真的不騙你,我頭次見過他這麽溫柔地跟新生聊工作。”
溫柔?
鐘欣城舔了下叉子,巧克力的甜膩裏藏着半點苦味。他回憶着先前嚴主席的态度,的确不算嚴苛。
“嚴主席叫什麽名字?”鐘欣城有些好奇。
“嚴疏。”梁婷婷又加了一句:“疏離的疏。”
人可不如其名,挺自來熟的,鐘欣城想。
鐘欣城吃完了蛋糕就打算開溜,出門時聽見她又叮囑一句:
“下周部門聚餐,欣城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