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類
叢林裏發生了什麽, 暫時不得而知。但知道了方澈身上的狀況之後，醫療組終于做出了針對性的措施。短短一個下午，方澈就睜開了雙眼。
可惜的是, 就算是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因為醒過來的方澈根本就無法交流。他睜着一雙眼, 眼中還能看到殘留的痛苦與驚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方澤從醫療組口中知道這樣的消息, 心中紛亂異常。他有些想找點什麽發洩下, 手指動了動, 最後還是放下去，又是那個看上去一本正經一絲不茍的負責人。
快步走進醫療間, 蒼白的燈光落在方澈臉上，越發顯得他面慘白。
他睜開眼, 那雙眼中還殘留着難以言說的恐懼。視線對上方澤, 頓時就變得激動, 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敘說, 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能動一動手臂，手指如同雞爪一樣張着, 根本就無法操控。
方澤低下頭, 面沉如水：“你有什麽想說的？先好好休息，等你的身體養好一點再說。”
不知道為什麽, 看到這樣的方澈, 他心中的煩躁反而漸漸地平靜下來, 甚至生出高高在上的俯視感。将這種感覺歸咎于方澈平時的不讨喜，他說：“這顆星球附近的時空蟲洞通道正在搭建，從時間上來看，等時空蟲洞搭建完畢我們回到主星反而會快一些, 所以，我們要暫時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這顆星球的水果和蔬菜相當不錯，我已經找到人購進了一批，讓他們做給你吃。你要好好養病，早一點好起來。”
方澈在心中吶喊，拼命地想說不要留下來。但他內心的激動只能讓他的手抖得更加厲害，并沒有讓他多說一個字出來。
方澤并不能感受到他內心洶湧的情緒，慢條斯理地對他說起這顆星球上的事情：“……環境比得上旅游星。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提交申請去原住民居住的營地，那裏的房間沒有使用任何石材和特殊材料，完全取材于現有的植物……”
方澈的表情更加驚惶，可惜方澤在他面前并不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反而詳細說起那邊的各種奇妙景色，最後仿佛是自語般地感嘆：“這次的艦隊隊長楊舒也申請了留下來，對了，他們的執政官居然是一個人類，叫做艾米麗。不知道她是怎麽坐到這個位置的 。”
話音未落，連接在方澈身體上的儀器忽然發出尖叫，以至于遮蓋住了那邊光腦好不容易突破混亂的腦波讀取出來的幾個字“艾米麗”。
醫療組急急忙忙地沖進來，開始安撫方澈的精神狀況。方澤被排除在旁邊，想着自己方才說的話，微微地皺眉。
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讓他有這麽大的反應？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人也問了出來，方澈幹脆調取了監控記錄讓對方自己看，自己卻不想在這裏留下去了。
快步走到星艦上的酒吧，有人正在那裏聊天。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從外面走進來的方澈吸引大多數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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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擡手對他招招手：“喲，方澤，過來喝兩杯嗎？”
有些煩亂的方澤幹脆就坐了過去，低頭看到對方酒杯中的酒液，清澈見底的金色液體看上去格外醒目。燈光落在上面，透過酒杯在桌子上留下一個光斑。
“這個酒……”
對方得意地舉起酒杯：“看上去不錯吧？是這顆星球上的特産，我從戴維德星的人手上搞過來的。”
“聽說這東西在他們那邊的酒吧裏還有不少種類，我還真的挺想去看看的。就是不知道怎麽入手。”
方澤心中一動：“那個商人古德拜，也許可以利用一下。”
對方的眼睛頓時一亮：“說得不錯。”
“對了，聽說那邊的人在布設網絡，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們就能鏈接星網了。你那個兄弟的事，你可得上點心。”
方澤垂下了眼簾，遮住了心中所有的盤算：“謝謝，我明白。”
兩人無聲地舉起酒杯碰一下，又沉默下來。
方澤是被醫療組的通訊叫回去的，對方似乎在監控記錄中發現了了不起的東西，言語當中都透着急迫。
方澤一進門，對方就迫不及待地說：“方先生，你看這段。”對方操作一下，将記錄調整到儀器開始尖叫前，然後開始操作，将儀器的叫聲屏蔽下去。
最後，就只剩下腦波讀取儀的聲音，最開始是紛亂不堪的雜音，最後那一刻，“艾米麗”三個字清晰可聞。
方澤的眉尖一下子緊蹙：“艾米麗，和方澈有什麽關系？”
醫療組的人一臉茫然，反而是身後的保镖團中，有人開口：“方先生，有一件事……”
“說！”
“方澈先生當初被星主委員會的那些人調查了很久，那次的事件當中，消失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叫做艾米麗，是聯盟政府的一個工作人員。”
方澤終于想了起來，這份案卷他曾經也翻看過，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一個在時空蟲洞中消失的人，誰都不會以為還能活着出現在人前，因此，也就不必多在意。但是現在……這個艾米麗，就是那個艾米麗嗎？
古德拜接到了來自星艦的消息，有人想從營地弄一批酒。
這個生意，自然可以做，他歡歡喜喜地應了下來，就開始與艾米麗聯系，開始準備東西。
剛到辦公區，他卻看到了一個已經有些時候沒有見過的身影，頓時加快腳步，快步趕上去多說兩句話：“何夏星主大人！”
何夏回過頭，看到瘦下來的古德拜，皮膚還有些皺巴巴的，但整體的輪廓已經出來了。
“這麽看順眼很多嘛，古德拜。”
後者不好意思底下笑笑：“只有我一個胖子，感覺太顯眼了哈哈哈，所以努力減了減肥。”
他殷切地上前跟在何夏身邊：“星主大人今天看上去格外光芒萬丈啊。”
何夏似笑非笑地看他：“有什麽事直接說吧。”
古德拜就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嘿嘿嘿，那我就說了。這次我攢了點積分，我想問問……基因改造什麽的，我這種能做嗎？”
他畫了個圈，示意自己的耳朵和手指頭：“是不是針對他們的基因進行的調配？”
何夏好奇：“你也想，變成那副樣子？”她随手指了指從旁邊路過的羅利，後者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身旁路過的人是誰，安撫着被抱在懷中的花朵就過去了。
古德拜的臉頰微紅：“這不是，我也想變年輕一點嘛……”
“這樣可就徹底打上這顆星球的烙印了。”
伴随何夏的話語，古德拜的表情終于變得嚴肅：“我早就是這顆星球的人了。”嚴肅不過半句，又露出了慣常的笑臉：“星主大人你可不能區別對待啊。”
他的話讓何夏心中觸動：“既然你這麽說了，那自然不會。至于基因改造的事……”她笑眯眯地看向古德拜，在後者陡然汗毛倒豎的時候，說：“你願意做個小白鼠嗎？”
何夏留下了這樣的選擇就離開了，反倒是讓古德拜苦惱起來。他想要融入這顆星球，可小白鼠這種事……還是挺讓人害怕的。如果不成功，自己會變得奇形怪狀嗎？
古德拜對此猶豫不決。
好在他的職業素養還在，就算是心裏面有事，也認認真真地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再次聯系星艦上想要買酒的人，對方卻提出一個請求：“我們能去原住民的營地參觀參觀嗎？”
既然已經不可能通過劫掠和偷盜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那總要想辦法得到一點利益。這種情況下，交好似乎就成了唯一的選項。
古德拜是知道何夏的打算的，稍微假裝了一陣，就答應下來：“營地裏有些地方連我都沒摸清楚，還是有點危險的。”
對方顯然對他的警告并不放在心上：“放心放心，我們理解的。”
到了日子，對方就帶着人過來了。
古德拜出門去接他們，一路就聽到那群人在身後驚嘆，讓他的心情都變得愉快起來。
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想，沒想到自己也有讓主星來的人大加贊嘆的時候。旋即又醒悟過來，自己沒有什麽可得意的，了不起的其實是星主和那些原住民。
這麽一想，頓時又沉穩許多。
進入營地之後，就有人過來接待。蘇樂的尖耳朵讓來人的雙眼微微放光，打量的視線讓蘇樂生出淡淡的不喜。但他依舊露出笑臉，對來人們點點頭：“你們好，我是接待你們的人，蘇樂。歡迎來到我們的營地。”
方澤混在這群人當中，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
他臉上做了改裝，和以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就連身材都顯得胖了一些。
上一次是夜裏，許多東西浮光掠影，如今仔細觀察，越看就越是心驚。說是植物文明，但這些植物太有靈性，根本就不能當做單純的植物來看。
就好像……
這些尖耳朵的原住民是領導者，而那些植物是被領導者。兩個階層組合起來，才是一整個社會。
這樣的社會結構，讓他想起了當初的戴維德星。如果沒有人類聯盟的幹涉，也許戴維德星最後也會變成人工智能通過機械們治理星球，人類生活在其中，作為零星的點綴。
現在人工智能們雖然成功融入了人類聯盟，但是……
他深吸一口氣，将這些心思都暫時放到一邊。今天過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這個。
混在人群當中，方澤身上的記錄儀幫他記錄着觀察到的一切信息。但他沒有發現，從他進入營地開始，遍布整個營地的花朵中，很多就微微變換了方向，将花瓣對着他。
藤蔓穿過人群，在方澤身上拍一拍，将水果遞到他手中。同時被遞了水果的其他人驚呼感嘆，讓被吓了一跳的方澤顯得并不那麽顯眼起來。
只有方澤自己知道，低頭的瞬間，他心中是如何的驚詫。
那些送到自己手上的水果，分明是自己上次過來時多吃了兩口的水果。他在心中苦笑，這是否說明，自己這些外在的僞裝，其實根本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過來參觀的隊伍依舊在驚嘆，方澤混在其中，卻覺得一片寒涼。陽光明明燦爛耀眼，卻沒有分給他一點溫度。
一片熱鬧當中，他悄悄地從隊伍中走出來，站到一面牆壁前，對上牆上的藤蔓。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那些藤蔓悄悄地換了換位置，似乎并不習慣他的注視。
不，這不是錯覺，方澤心中的猜測終于落到實處，頓時笑容都有點勉強。他擡手，有些傻乎乎地對着牆壁說：“你好，我是方澤。”
藤蔓不為所動，方澤繼續說：“我能和你們談一談嗎？關于方澈在這顆星球上發生的事。”
下一刻，一根枝條從他背後伸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夏是被戴維德的通訊叫醒的。她十分迷茫地睜開眼，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戴維德似乎很高興，擠眉弄眼的，眉毛都要飛出去：“小何夏，我攔截到了一條信息。那個叫做方澈的小家夥跑到你的星球上去了，然後你動手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戴維德哈哈地笑：“幹得好！”下一秒就收斂了表情，嚴肅地說：“既然這樣，那你要當心聯盟裏那些老頭子們拿這件事說事，當心他們将你的星球歸為危險星球，禁止聯盟與你往來。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還有我們呢。”
何夏聞言，頓時露出了一個略顯得意的笑容。
戴維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裏面有什麽事，十分感興趣地追問：“你看起來胸有成竹，說來聽聽？”
“我準備治好一個人的精神力受損。”
然後，她就看到，戴維德一愣。下一刻，他迅速地變得眉飛色舞，整個人都透露着肉眼可見的愉悅氣息：“原來你早有打算。不錯，精神力受損，可是聯盟這麽多年來都無法解決的大問題。只要你能證明你真的能解決這個問題，軍部那群人，絕對會不顧一切地保護你的。”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聲音也變得溫柔：“何夏，別擔心，人類聯盟雖然有許多值得诟病的地方，但是還是有些人是為了整體人類的利益而奮鬥的。不要管那些老頭子，不要因為他們，就對人類失去信心。”
“他們不過是人類前進歷史上的絆腳石，最終一定會灰飛煙滅的。”
他的話語如此真心實意，仿佛不僅是要說服何夏，更是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真理。
就算現在是星主，他曾經也是人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