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安
作為斬秋城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門,往前數三百年,秋家代代都有人在朝為官,即便近百年秋家遠離官場攻研筆墨,其名望實力依舊不可小觑。
就拿沈端腳下站的這片土地,綿延百裏都是秋家地界,這也是她願與秋華庭交好的緣故。
今年是第一例,其後每年女院的人都會前往問道齋談文論道,秋大當家名聲在外,且是女子,女子與女子相處總要方便許多。
如秋大當家自強不息扛起偌大家業的,在大周委實不多見。
秋家原本有一對龍鳳胎,後來一場大火,一死一傷,以至于秋華庭傷了喉嚨,養了多年嗓音聽起來都少了尋常女子的嬌柔。
秋水山莊……
整座莊子坐落在半山腰,朱紅色的大門敞開,一眼窺之,足可見其內奢華秀美。
白鶴女院一行人抵達,秋華庭本想領着衆人逛莊子,然想到來此的女子哪個不是身份貴重,熄了想炫耀的心思,去了畫閣。
沈譽的大作被挂在最顯眼的地方,引得人觀賞許久。
一番交談,下人飯菜備好,秋華庭又熱情洋溢地請客人嘗嘗秋家的私房菜,之後吩咐下人準備熱湯沐浴。
大方、熱情、溫和有禮,這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星月當空……
婢女領着客人拐去後院廂房:“姑娘,請。”
門打開,浴桶熱氣升騰,一旁放置嶄新的錦繡衣裙,婢女自覺退去。
門窗鎖好,行至隐秘處,憐舟秀眉攏起,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是秋大當家這個人不對。
她素來對待無事獻殷勤的陌生人警覺,防備心之強饒是當初面對晝景時也廢了某人好一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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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下說來她對秋華庭有種特殊的戒備和反感,可說起來又很莫名其妙,對方所行完全吻合她在外的聲名,憐舟困惑地眨眨眼。
天色已晚,看着浴桶內水面飄浮的鮮嫩花瓣,她糾結一二,打開靈玉方解衣入水。春衫輕薄,身子或多或少出了汗,經溫水蔓延,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
晝景等她多時,見玉芒亮起,笑道:“舟舟……”
憐舟悶悶地「嗯」了聲,心裏還在想秋華庭此人究竟哪裏不對。
“怎麽了,舟舟,心情不好?”
“沒有。是覺得很奇怪。”她将對秋華庭莫名的排斥細細講明,又說了自己在秋水山莊。
聽到心心念念的嬌妻跑到別人地界,晝景不悅擰眉:“秋華庭啊,此人我有所聽聞,據說極為好客,秋家到了她這一代不算沒落。斬秋城的土皇帝,她也算半個人物。不過其人我沒見過,也只是耳聞得來的印象,你覺得她不妥,那就離她遠點。”
她放下手邊捧着的丹青畫卷,心裏浮躁:“沈端她們呢?”
“她們在我隔壁房。”憐舟怕她擔憂,輕松笑道:“好了,我只是和你提一嘴,說不準是我小人之心了。”
身無寸縷的手臂揚起一捧水花,她身子潛伏下去,僅露出光?裸的玉肩:“阿景,你真的要來嗎?”
“當然!”
“這麽兇做什麽?”
晝景語塞,揉揉眉心:“我會早點過去的。”
她一副說到這要走開的口吻,憐舟心裏一緊:“別走,你、你再陪陪我,我、我有點怕……”
知她膽小的毛病又犯了,晝景愈發心疼她在外奔波,語氣和軟,轉過來寬慰她:“無妨的,縱使秋華庭真有古怪之處,且不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十七殿下也在那,她若敢亂來,八成是瘋了。”
“嗯……阿景,你不要走好不好,今晚……”她輕咬了唇,聲細如蚊:“今晚,你哄我睡可好?”
一聲輕笑……
憐舟面上羞紅,便見那靈玉幽光忽閃:“不能白哄……”
“什麽嘛……”她蜷縮了小腿:“哄自己夫人,還要讨些甜頭嗎?”
“舟舟,你明知道,我只貪你的甜。”
她笑聲好聽,常能聽得少女悸動連連,甜蜜的情話一張嘴不知道能淌出多少來,憐舟招架不住,又享受在略有左腳踩着右腳。
靈玉那頭安安靜靜,她小聲問道:“阿景?阿景你還在嗎?”
“我在……”晝景收拾好行李,從牆上取了把長劍:“舟舟,我這就來。”
“啊?”聽出她呼吸微?喘,半晌又聽到馬蹄噠噠聲,憐舟杏眸瞪圓,唇瓣微張,一時竟忘了要說什麽。
她想阿景來嗎?
當然是想的。
自打踏進這座山莊,她面色無常,卻将心底的防備壓到最深——嫁給阿景後,她很少能碰到一個照面引得她心生厭惡、忌憚的人了。
阿景很快就能來了。
這個念頭僅僅在心頭翻騰兩下,憐舟一顆心雀躍地要從心口跳出來,登時水眸漾出癡纏柔情,她字字纏綿:“阿景,我心悅你。”
翻身上馬的晝景簡單吩咐幾句,将餘下的事務交給婦人,一個人披星戴月負劍出了浔陽城。
有花堪折直須折!
今夜她能夠感受到舟舟的不安,舟舟需要她,僅僅想到舟舟沐浴都要同她講話,心火止不住沸騰。要知道尋常時候舟舟羞澀,還是第一次抛開羞澀纏她。
她眸微沉,暗道:可見那秋華庭屬實不是什麽好東西!能惹得她家舟舟忌憚至此!
待聽到那聲「心悅」,意氣風發的家主揚起淺笑:“好,你心悅的阿景很快就到你身邊了。等我啊舟舟。”
“我等你……”少女出浴,不盈一握的腰肢有水珠滴落。
吧嗒……
濺在了漂浮花瓣的水面。
水依舊清澈,倒映絕美身影。
晝景趕了一路的夜,也當真哄了憐舟半夜,躺在榻上的少女扛不住困倦睡去,猶帶着被心上人安撫的溫柔。
夜深,人不靜。
山莊主院,隔着一扇門,一聲聲的嬌?啼回蕩開來,吟?聲漸大,轉為哭聲。
內室,發洩了一通的莊主上身平坦,長腿踩在女人胸前,嘴裏振振有詞:“見識過世間殊容,爾等也不過庸脂俗粉。”
「她」輕慢地将人踢下榻,借着燈光看去,若李十七在此保準氣得拿鞭子抽人——誰能想到掌管秋家一力扛起家業的秋大當家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借着女兒身份同她們搭讪,其心可誅!
秋華庭本名也不是秋華庭,而是秋華岳。
多年前秋家一場大火,死在火海的是真正的秋家大小姐。而他,秋華岳,李代桃僵占了長姐的身份,多年來不知借此占了多少女兒家的便宜,偏他還存有善後的狠辣手段,使得多年來無人知曉他為男子。
僞裝的能耐令人瞠目。
閉上眼,想到白日見過的仍為處子之身的晝夫人,他眼裏洩出一絲貪婪。
這些女子,各有各的好,但最美最鮮嫩最有意趣的還是那姓寧的姑娘。
不急。他安慰自己慢慢來,到了他的地盤,想逃也難了。
一夜無事發生。
天明,一身長裙的「秋華庭」站在少女門外,叩門兩聲,原以為打開門能看到美人慵懶梳妝的畫面,卻不知憐舟待「她」心存防備。
衣衫齊整的少女站在門內,臉色稍冷。
醒來她還道也許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開門,敏銳察覺到秋大當家眼底一閃即逝的失望嘆惋,警惕心幾乎攀至頂峰。
她委實不喜這種被人觊觎的眼神。
十八年的經歷,被人嫉妒多了,剎那她在心裏判定秋華庭不是好人,起碼沒有她表面僞裝的和善。
哪個正經女子見了其他姑娘會因她晨起未曾露出慵懶嬌容而感到失望、感到嘆惋?
“晝夫人,睡得可好?”
“尚可……”
秋華庭道她醒來心情不好,怕是做了噩夢,貼心道:“早膳備好了,還請晝夫人賞臉移步。”
“不必了。人起了,我們即刻便走,不勞大當家費心。”
竟是要走?秋華庭目光流連在她白皙無瑕的嬌俏臉蛋,心知不可強行挽留,幹脆存了放長線的打算,面上一副委屈:“莫不是小女子照顧不周?”
可真是奇怪。憐舟心道:這秋大當家一舉一動怎就如此令人惡心?昨日見時她身上還沒這種令人犯嘔的矯柔姿态,一夜之間,不僅舉動惹人反感,氣味似乎更難聞了。熏香味太重了。
“晝夫人何故這般看我?是小女子哪裏不妥麽?”
她二十五六的年紀,對着憐舟十八歲的姑娘口稱小女子,憐舟蹙眉道:“并未……”
她不預多言,草草結束這場談話,去隔壁尋沈端。
一門之隔,李十七窩在沈院長懷裏睡得正香,仗着有內功傍身,沈端将隔壁談話的動靜聽了個大概,直覺憐舟态度有異,不熟悉她的人覺察不出,但沈端視憐舟為得意門生,對她情緒的了解遠比常人細致。
憐舟很讨厭這位秋大當家。
昨日秋華庭相邀之時她隐約有所發現,卻當她是不習慣在陌生人莊子借住,如今再想,怕不是那麽簡單。
“院長?十七?”
門外傳來少女柔柔輕喚,沈端推了李十七一把:“十七,醒醒,我們該走了。”
“端端……”
沈端看她裏衣敞開,急忙伸手為其遮掩,不料被昏睡的人按在手背,掌心觸感驚人的清晰,李十七小聲嘟囔:“大冰塊,假正經……還不是喜歡人家身子嘛。”
下一刻,陷在睡夢的十七殿下被惱羞成怒的沈院長捏了臉:“李十七,你給我松手!”
一聲吼,李十七眼睛睜開,委屈地撇撇嘴,睡意還沒完全散去:“沈端端,大清早你吓唬誰呢……”
最後還是半兇半哄地哄着人穿好衣服。
“快起來,這地方不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