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Chapter 65 珍珠
隔天, 又有幾個外國人來到了訓練基地。
他們是安德烈從美國特意叫來的禦用服裝團隊。每一次他在美國的舞劇和全球的巡演表演服都是由他們來負責,合作了十幾年,留下過不少驚豔世界的作品。
這一次他們來, 就是為了給聞遙的《珍珠》量身設計一套新的考斯騰。
這支團隊合作默契,極有效率, 這回從通知到到達短短幾天時間, 他們就帶來了好幾份設計稿。
到達之後溝通效率加倍, 很快就決定下了具體的樣式與各種細節。
從頭到尾安德烈都沒讓聞遙插手,只是一開始看了一眼設計稿。
那稿子畫得很抽象, 聞遙沒太看懂, 但能感覺出設計很美, 很特別,足以看出他們的用心,絕對不是敷衍。
聞遙等了三天時間,終于被安德烈喊去試穿定型。
這一套考斯騰的布料很特別,像是絲絹一般的柔滑輕盈, 乍一看似乎是沒什麽特別的月白色,但是在自然光的照耀下會浮現出流光溢彩般的動人色彩,如同珍珠的流光, 更如同粼粼波光。考斯騰上半身繡着精致的銀色繡紋, 據說這身衣服本來是一套半成品,是安德烈打算在明年的世紀舞臺上給女主角穿的一套主要舞衣之一, 光是這上面的刺繡就花了他們團隊的人将近兩百個小時的時間。
聞遙聽得咋舌。
雖然她不懂時尚設計,但也知道不管是用料還是人工,都可以說是花了極大的心力。
“這就吓到了?”安德烈傲嬌地哼道,“你今天只是來試穿,回頭還要拿回去繼續制作, 還得鑲嵌幾百顆珍珠上去。”
既然是《珍珠》,就得應景,沒珍珠怎麽像話?
安德烈一向不考慮造價成本,只關注能不能達到最完美的效果,就算要用珍珠肯定也只會選光澤極亮的極光珍珠。
聞遙是有點被吓到了。
幾百顆珍珠……
Advertisement
她簡直不敢想那一套考斯騰得花多少錢。
第二個念頭是……這珍珠可別像之前那套考斯騰一樣,它掉毛也就算了,這回要是掉珍珠,她估計得心疼死。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悄咪咪跟身旁設計師小聲說:“那到時候請你們一定要将珍珠釘牢一點啊!萬一掉了我可賠不起。”
身旁兩個設計師笑作一團。
“這就多啦?我本來還打算至少鑲三千顆呢。”安德烈說着,不甘心地撇撇嘴。只可惜這個提議一開始就被伊萬諾夫否了。說是珍珠重量太重會影響聞遙的跳躍,讓他務必控制整套考斯騰的重量。安德烈這才不情不願地削減了珍珠數量。
試穿完畢,接下來就只剩鑲嵌和最後的調整了。
聞遙換了衣服出來,考斯騰已經被挂回模特人臺上去了,她站在人臺前上下打量。布料太輕薄了,她之前還不覺得,這麽一看才發現這是套露背裝,後面是用透明的布料制作的,只露出一點點肩胛骨,露得恰到好處。
從設計的角度來說,聞遙完全提不出修改任何意見,太完美了。
“看什麽呢?”安德烈去而複返,出現在門口瞅她。
聞遙實話實說:“我在想這套得多少錢。”
她非常冷靜地在思考一件事——要是弄壞了她到底能不能賠得起。
安德烈哼道:“估計你這個賽季所有花滑比賽的冠軍獎金加起來也不夠。”
不算上珍珠,這套考斯騰上的用料就是專供頂級時裝周的材料,再加上他的團隊長時間的手工刺繡,目前的價值就至少在八十萬以上。
聞遙掰着指頭算了下她這個賽季有可能拿到的獎金。
滿打滿算,如果能拿下世錦賽女單冠軍,就是64000美金,四大洲賽女單冠軍大概在21000美金左右,還有就是大獎賽,分站賽冠軍15000美金,總決賽冠軍25000美金,以及國家隊的獎勵政策。如果拿下單賽季的大滿貫,再交完稅,估計也就大幾十萬到一百萬出頭的樣子。
……果然連一套考斯騰都買不起。
難怪老有花滑運動員哭窮,獎金這麽少,還這麽燒錢。
她自己還算比較省錢了,別人還得找專門的編舞、編曲,還得制作考斯騰以及各方面的教練費、訓練費,零零總總加起來比他們能拿到的獎金還要高出許多倍。
聞遙這麽一算,簡直被自己窮哭了。
那些滿打滿算的獎金先不算,她上個賽季所有獎金加上所有積蓄也就夠買這一套考斯騰的。買完她就得陷入赤貧,怕是連接下來全世界到處參賽的機票都買不起了。
聞遙捂住小心髒。
她覺得她似乎弄明白這人非要給她編舞的真正目的了——很可能就是為了騙她掏錢買考斯騰。
哇……這年頭詐騙分子的技術水平和職業門檻都這麽高了嗎?
聞遙發愁地瞅着安德烈:“……我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這件考斯騰買完我得破産。”
“……”安德烈不敢置信地瞪她,這話簡直像是在控訴他在搶錢。
開玩笑,他要是真的想靠這個賺錢,他編一場芭蕾舞劇的收入就遠不止如此了好吧?!用得着這麽大費周章忽悠她一個小姑娘嗎?簡直是诽謗!!!
他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憋出一句否認:“沒讓你買!”
聞遙趕緊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然後主動握住安德烈的手,掏出無比真誠的表情和語氣感謝道:“那就好,謝謝您!您也太善良了!”
安德烈:“……”
這語氣,他總覺得她不是在誇他搞慈善,而是誇他是個冤大頭。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好歹名氣地位在那裏擺着,不能顯得自己太倒貼了,于是又說:“不過也不是白送你的,你就當是借你的吧。”
聞遙趕緊點頭。
應該的應該的。租金總不可能比原價還貴嘛。
“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麽錢付租金啊,要不這樣吧,要不您等我這個賽季拿了世錦賽的冠軍,這件衣服的價值就水漲船高了,到時候您打着‘冠軍戰袍’這個名義拿出去拍賣,沒準能賣不少錢,就當是我給自己掙的租金了吧。”
安德烈:“……”
他要掀桌了!
這姑娘小小年紀怎麽說話比伊戈爾還氣人呢?他是在意那點兒錢的人嗎?啊??
他瞪眼說道:“你們中國人是不是都這麽精明啊?你這麽會做生意你學什麽花樣滑冰!幹脆學金融去啊!”
聞遙悶笑着擺擺手:“我開玩笑的嘛。我是認真想要謝謝您。”
老實說,相處了這麽幾天,聞遙對這位“芭蕾教父”算是大大改觀了。
與其說他是高傲,倒不如說是傲嬌。
口是心非得緊。
但他也确實有傲的資本,他在芭蕾編舞上的才華,聞遙在剛開始跟他學動作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絕對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編舞大師,段位比她高出好幾截,僅僅只是兩三天的相處中他教會她的那些皮毛,就令她受益匪淺,學到了很多之前從沒想過的芭蕾技術,也感受到了現代芭蕾與古典芭蕾之間不同之處的美妙。
“哼,不必了。”安德烈沒好氣地擺擺手,“你要謝就去謝伊戈爾。要不是他執意要将這曲子白送給你,我也不可能千裏迢迢來給你編舞。”
聞遙不懂:“這之中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伊戈爾大師要送就送,為什麽他就得打包一起來?
“還有……”聞遙疑惑地抓抓頭發,“我也不認識他啊,他為什麽要送我曲子?”
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老師,老師對這位伊戈爾大師的心血來潮也表示毫無頭緒。
安德烈瞥她一眼。
這個原因他還真知道,并且還算是親眼見證了這個原因的誕生——那場《天鵝湖》的表演着實令人驚豔。不止是伊戈爾,那天他也被震撼到了,産生了很多靈感,甚至還打算過說不定還能根據她帶給他的靈感重新編排一套新的現代版的《天鵝湖》。
不過這個原因他是不可能老老實實說出來的。
“我哪知道?他那人經常幹這種事,正經接的活不做,就愛跑去給人打白工,還說什麽他的音樂只給最适合它的人。至于你,我猜應該就是合他眼緣了吧。還能因為什麽?”
聞遙:“……就這樣?”
安德烈堅定點頭:“……對,就這樣。”
聞遙瞅着他,心想:騙小傻子呢?
“……行吧。”
她對這位從未謀面的音樂大師的好奇心愈發的強烈了。
特別是在知道他将《珍珠》送給她之後,她覺得,自己将來有機會的話,至少要當面謝謝他。
曲子……包括考斯騰,她也不能白拿。眼下她實在沒什麽底氣和資本說回報他們,但至少态度要有,将來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話,她一定也要回報以相應的誠意,以表感謝。
……
安德烈在中國沒有久留,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後,說走就走,甚至沒跟聞遙打招呼,就非常潇灑地帶着團隊走人了。
伊萬和老師也走了。
這段時間,老師留在這裏繼續給了她不少指導。
而伊萬打着交流的名義過來,也時不時跟國家隊的選手們一起切磋,幾天的功夫下來,聞遙沒看見他技術進步多少,倒是交到了不少朋友。每天都在往社交平臺上發布不少合照。
而令聞遙驚喜的是,李啓鵬告訴她,伊萬諾夫老師與中國國家隊簽訂了協議,将會作為特聘教練,不定期來國家隊交流授課。當然,所有人心知肚明,主要是為了能名正言順過來指導她。
如今聞遙是他們第二隊最有力的奪金熱門,總教練早就表示過,一定會盡一切可能地将資源向她傾斜,保證她新賽季順利訓練。
于是李啓鵬就想着,那倒不如幹脆以官方正式的名義邀請伊萬諾夫過來。
反正就算他們不邀請,伊萬諾夫該來也照樣會來,有了這麽一層明面上的關系,說不定今後還真就有機會讓他指點指點其他的隊員。他們教練組的人要是能跟他多交流,肯定也能有所獲益。
李啓鵬的小算盤打得嘩嘩響。
覺得這簡直是個一箭三雕的好辦法。
……
兩套節目初步完成,聞遙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個新賽季,按照李啓鵬給她安排的賽程,她最早的一場A級賽事是十月份的世界花滑大獎賽。
大獎賽由六站分站賽和一站總決賽組成,每年從10月中旬開賽至12月中旬結束,分別由美國、加拿大、中國、法國、俄羅斯和日本六個國家滑冰協會承辦。除個別東道主選手外,各國組委會會根據世界排名和賽季排名篩選出優秀選手,每個選手能夠自主選擇兩站進行比賽。六站分站賽後積分前6名的選手進入總決賽。(注)
國際滑聯有一套計算世界排名的積分體系,差不多是以三個賽季一項A級賽積分加兩個大獎賽分站賽積分和總決賽積分,再加上兩項其他B級賽事積分來計算。差不多是當前賽季和上個賽季按照100%積分計算,上上個賽季按照70%計算。而賽季排名則單純只計算一個賽季的積分排名。
聞遙上個賽季初出茅廬,如果按照三個賽季的積分進行計算,她妥妥上不去世界排名,好在國際滑聯每年也會根據每個選手的賽季表現給出一部分額外的邀請名額。聞遙上賽季是世青賽的女單冠軍,自然也可以上受邀名單。
幸好是這樣,否則她就只能去B級賽刷分,八月就得開始四處奔波。
眼下多争取到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再加上Hydroblading和4S也練得差不多了,聞遙決定給自己放個小假,休息一下。
從國家隊請出假,她先是回了一趟聞家大宅。
自從上一次世青賽結束後回來了一趟,來去匆匆,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見爺爺奶奶了。
從前跟着爸爸外派,她八年沒回來過,當時年紀小不覺得,如今長大了,終于還是覺得有些慚愧,沒有時間多陪陪爺爺奶奶。
幸好奶奶很通情達理,爺爺如今也同意了她繼續練花滑,兩位老人家完全沒怪她,反而還一直問她這段時間有沒有吃苦,回家了多補補。
弄得聞遙自己特別不好意思。
這一趟回去,特意多住了兩天。
反倒是爺爺奶奶怕耽誤她訓練,沒多留她,找了個借口就打發她回了A市。
“昨天你爸爸讓我給他找幾本舊版的資料書,我找到了,他急着要用,正好你回去帶給他。”
聞遙:“好嘞。”
這個理由她是不怎麽信的,她爸在A市什麽資料找不到,還得從老家特意帶過去?不過她也沒拆穿,正好她已經好久沒見他了,怪想他的。印象中,今年以前她幾乎沒有那麽長時間跟爸爸分開過。
她回了一趟南川的冰場,跟許優優和周放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後,第二天就再次回到了A市。
……
聞鴻前後一共被外派了十二年,基本上接下來已經不會再被外派,會常駐國內。
他如今現在部內擔任亞歐司的司長,專門負責亞歐地區所有國家的事務。以他的年紀來說,已經算是火箭一般的晉升速度了。
但與晉升速度相對的就是他這段時間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平時偶爾還會給她打個電話問問近況,最近一段時間幾乎連電話都沒時間打來了。
山不來就她,她就只好自己去就山。
聞遙下了飛機就直奔單位。
結果在門口就被攔下來了,保安不讓進,幸好聞遙提前給聞鴻發了信息,聞遙到的時候,聞鴻正好找了同事過來帶她進去。
同事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挺熱情,也很主動。她帶着聞遙一路進去,一路上又問聞遙和聞鴻的關系,又扯家長裏短,要不是聞遙一向不喜歡将家裏的事往外說,沒準一不小心連他們聞家戶口本上幾個人都要被這阿姨套出來。
不過聞遙算是聽出來了,這阿姨主要是對聞鴻感興趣。
在聽說她是他的女兒後,表情浮現出了一絲古怪與失望。
聞遙對此見怪不怪。
當年在俄羅斯的時候,大使館裏也會有這樣的同事,非常關系他們家的家事,尤其是對聞鴻本身的婚育情況特別關心。
這阿姨說聞司長正在跟其他幾位領導一起開會,所以就将她帶到了會客室。
聞遙其實沒打算在會客室裏待着,來之前她給爸爸發過信息,他說過讓她直接去辦公室等,趕時間就把東西放他辦公室桌上就行。于是等那個阿姨走了之後,她從會客室裏溜出來,往她爸辦公室走。
路過茶水間外面,剛好聽到那個阿姨與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同事在議論。
“真的假的?你不會是道聽途說吧?”
“千真萬确!我親耳聽見他女兒本人承認了!”
“沒想到啊,聞鴻年紀輕輕就有個這麽大的女兒了,真看不出來。還以為是個黃金單身漢呢,哎,我本來還張羅着要給他介紹隔壁新聞司副司長的女兒呢。”
“哎不對啊!他今年才多大啊?怎麽就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了?我看他女兒年紀不小了,起碼也有個十七八歲的樣子了啊!”
“不可能吧?我記得他也就三十七歲好像。難不成他十八歲就結婚生孩子啦?”
“十八歲結什麽婚?國家可不允許!”
“那他這個女兒到底哪來的咯?我看長得是蠻像的。”
“哇,那不就是未婚生子——知法犯法啊,真看不出來啊,聞鴻人長得一表人才,夠大膽的啊!”
“這麽明目張膽,也不怕被人舉報啊?咱們這可是外交部!這得是天大的醜聞了吧!”
“啧啧啧,這種人還有資格當亞歐司司長啊?果然空降的都是靠關系吧!”
三姑六婆湊到一起,叽叽喳喳,閑話一茬接着一茬,猶如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聞遙聽不下去了,冷着臉,擡手叩了叩茶水間的門。
“你們這麽好奇,要不要來問問我本人?”
同一時間,五六張臉同時轉了過來,露出一張張相似的驚愕而緊張的臉,整齊劃一如一群狐獴。
聞遙朝她們皮肉不笑地說道:“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必要這麽背後編排別人的家事。阿姨們是不是想問他怎麽有個這麽大的女兒?簡單啊,其實我就是一被領養的小孩,跟聞鴻根本不是——”
“遙遙。”
聞遙的話倏地一斷。
她回過頭,看見聞鴻手臂夾着一疊文件,雙手插兜站在拐角處。
她一怔,下意識地有點心虛,她爸從小就不許她說這些話,別說是外人了,就算是跟他也不許提。
她瞄了一眼聞鴻的表情,看着似乎沒生氣,嘴角還帶着微笑,但他的下颚此時是繃緊的。
聞遙心底“咯噔”一聲。真生氣了。
聞鴻依然是非常溫和地朝她偏了下頭:“有什麽事到辦公室裏說。來。”
聞遙對着她爺爺都敢據理力争,唯獨對着她爸有時候還是會心底發虛。其實論她的敬重程度,其實聞鴻還在她爺爺之上的。
她垂頭喪氣地跟着聞鴻進了辦公室,老老實實,聞鴻讓她坐就坐,讓喝水就喝水。唯獨氣氛安靜到凝固的程度。
良久,聞鴻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
聞遙抿嘴。
“……我其實就是不願意讓他們那麽誤會你。還說要去舉報你,那些人根本就是——”
“我不在乎。他們要舉報就舉報去。上頭真的問起來,我會跟他們解釋清楚的。”聞鴻靠坐在辦公桌上,兩條長腿伸直交疊,他抱胸沉靜地說道,“但是,唯獨有一條底線我不會讓任何人碰,那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女兒。”
聞遙垂着腦袋。
其實她不是。聞家上下都知道。
她親媽聞雪其實是聞鴻的親姐姐,當初她生下她之後就将她丢在了聞家,是聞鴻主動要說收養她當女兒,對外也一直說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小時候聞遙不知道,等後來知道了,她就一直覺得很慚愧。
因為有她這麽個拖油瓶,爸爸一直沒有結婚,也不找對象。他總說是因為自己忙,但她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拖累了他。
這想法她一直沒說,都在心裏藏着。
可她覺得,她爸或許也察覺了吧。
聞鴻抱臂看着她,開玩笑道:“你都當了我十幾年的女兒了,這個時候還想反悔麽?可美得你,想都不要想,這輩子你早就被我賴上了,等我老了你還得給我養老送終。知道不?”
聞遙垂着頭,眼睛有點發酸。
其實她只是覺得……她爸爸明明這麽好,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他被人誤會,被人看低,被人在背後議論。
“爸,我是想給你當一輩子女兒。”她垂着腦袋低低地說,直到視線裏出現一雙皮鞋,一只手伸過來擡起她的下巴,在她臉上抹了一把。
聞鴻故作嫌棄地說:“養在身邊十幾年,好不容易把你教得獨立自主,怎麽一段時間沒見你又變回小時候那個小哭包了?爸爸不是從小就教你,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嗎?”
聞遙被他逗得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吸吸鼻子,認真地說:“我、我這不是怕你帶着個女兒,将來遭嫌棄了找不着老婆嗎?”
聞鴻失笑。
“要是因為我有個女兒就放棄我,這樣的對象不要也罷。”
“完了,那你真找不着了。”
“找不着就打光棍,然後賴你一輩子。”
父女倆聊天話題轉得快,相視一笑,這一章就算是翻篇了。
聞遙靠在沙發上,絮絮地跟爸爸聊起近況。不免也要聊到新賽季準備的新節目。
“之前……我回了一趟俄羅斯,又去馬林斯基看了她一眼。”聞遙仰着頭看着天花板,漫無目的地說,“那天那一場正好演的是《天鵝湖》……馬林斯基第一白天鵝啊,果然太美了。後來老師讓我表演這個節目,我糾結了很久,我怕自己的白天鵝完全不像她那麽美麗,又怕……太像了。”
聞鴻沒接話,只是聽,他側靠在沙發上,一下一下撫摸着她的頭發,就像是在安慰小動物。
“然後我才發現,其實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被困在那個地方。我一直努力想像她看齊,一直努力想要成為她那樣的人,我以為或許那樣我才能理解她當年為什麽那麽做。為什麽為了芭蕾能夠抛棄一切。但老師說,我站在她的影子裏,是看不清她的。只有超越她,走到她的前面去,才能看清楚她是什麽樣子的。”
“嗯。”聞鴻微笑道,“那就超越她。”
聞遙在她爸辦公室裏待了一個多小時。
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仿佛是對着心理醫生做了一個多小時的心理治療,将滿腔雜事都一股腦地排出去之後,她只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
随後,聞遙跑去了A大。
她聽南川說前段時間他剛參加完物理競賽,又拿了塊國賽金牌回來。後來的國家集訓隊他就沒繼續參加,将精力全部投入在了短道上。
本來以為今天能圍觀他訓練,沒想到正好撞上他比賽。
八月,所有冬季項目新賽季開始之前,他們A市大學之間的短道速滑四校聯賽開始了。
比賽地點就在A大。
聞遙剛到就被滿場館的人給驚了一下,觀衆席幾乎被來參賽的隊員以及觀賽的學生們坐滿了。
她到的時候,南川還沒上場,率先開始的是女子項目。A大短道隊和國家隊以及其他大多數院校一樣,其實主要還是女子項目更強一些。只不過A大短道隊到底是底蘊不深,女子隊相對來說強一些,在其他三所專業體校面前,還是不太夠看。
所有選手都卯足了全力在拼,冰面上的追逐顯得激烈無比,一圈又一圈,選手們呼嘯而過。
南川将她帶到了前排坐下。
上次見過的羅耀洲他們也在,一見聞遙,趕緊打招呼。
聞遙掃視一圈,問:“你之前不是說着主要是交流性質嗎?怎麽場上□□味這麽濃啊?”
南川答道:“據說今天國家隊和A市隊的教練也會來挑人。”
這麽一說,聞遙就明白了。
說到底,短道和花滑不一樣,花滑更多的是一項與自己較量的項目。有些跳躍能做就是能做,不能做就是不能,只要達到了一定的标準,就能入選國家隊。短道就不同了,它考驗運動員各方面素質的同時,想要贏下比賽,還要學會運動戰術與配合,并不完全是一個人的戰場。
沒多久,女子項目就結束了。
A大女子隊戰績不佳,基本上每個項目都落後一大截。
徐烈站在場邊抱臂站着。
這個成績其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也沒怎麽意外。他一個個跟下場的隊員們拍拍肩膀鼓勵道:“沒事,回頭繼續練,肯定能迎頭趕上的。”
“師兄的心态還真是好啊。”有人忽然陰陽怪氣地說道。
徐烈一頓,偏頭看去。
是體大的教練,段家成。
說來也是不巧,他們兩個人其實當年都是華老帶過的學生,只不過他們之間差着好幾年,兩人根本沒見過。要不是段家成後來主動提起,徐烈也根本不知道這事。
徐烈不太喜歡這人,覺得這人有點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意思,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就別叫師兄了,畢竟也沒那麽熟。就叫徐教練吧。”
段家成:“……”
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少,這一聲“教練”要是真喊了,不知道的人沒準還以為徐烈真是他的教練呢。
段家成索性也不裝客套了,皺眉說:“好學生就老老實實讀書去,A大好好的弄什麽短道隊,弄了兩年多了也沒什麽成績,你們這種綜合大學能練出什麽氣候?老徐啊,你從前在H市好歹也算是風風光光的知名短道教練了,手下出過多少好苗子被挑進國家隊?你在東北好好的,非要來這裏搞得自己晚節不保,何必呢?”
徐烈瞅着他沒說話。
段家成也不怕冷場,繼續說:“聽說你還把華老那個孫子也收進隊裏來了。啧,我看吶,你不是想弄短道隊,就是想弄一收破爛的模特隊吧?”
徐烈皺了下眉。
話說得越來越難聽了,着實有點讓人聽不下去。
他正要開口,一旁忽然伸出一只腳,不輕不重地踹在一旁欄杆上。
段家成被吓了一跳,那冰鞋上的跑刀刀刃仿佛泛着寒光從他眼前擦了過去,那一瞬間,吓得他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差點以為自己鼻子要被割了。然而低頭一看,發現跑刀上帶着刀套,根本沒什麽危險。
南川将冰鞋搭在欄杆上,慢條斯理地低頭整理鞋幫。
看也沒看段家成一眼,而是偏頭對徐烈說:“教練,我準備上場了。”
徐烈剛才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回神了。他伸手拍拍南川的肩膀,說:“盡力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南川頭也不回地上了場。
徐烈目送南川,随後看了看神色複雜的段家成,搖搖頭,走了。與這種人多說無益。
……
段家成不止是神色複雜,如今他的心情也非常複雜。
之前聽進了國家隊的小師弟說見着了南川,他一開始還不相信。
他們幾個師兄弟其實都知道,自從華老出事之後,南川就一蹶不振,再也沒有碰過短道速滑了。他們之中也有不相信南川真的會放棄的,防備了兩三年,生怕南川真的起來了。
結果完全沒聽說南川出過什麽成績,後來又聽說他繼承了華老的冰場,專心當個小老板,自己完全放棄了體育競技。
他們這些人這才放下心來。
沒想到,八年過去了,居然又遇上了。
還是在賽場上。
體大的另一名教練走過來,推了推眼鏡,指着南川說:“這名選手我之前打聽過,據說加入他們A大短道隊還沒幾個月,但是好像水平不錯,等一下比賽要不要讓阿德盯着他?”
段家成沉默了一下,忽然冷笑了一聲。
就算這小子天賦再強又怎麽樣呢?已經丢了那麽多年了,現在就算撿起來,又能成什麽氣候?他也就只能靠着進A大這種三流短道隊,才能再次獲得上場的機會罷了,就他,恐怕連進體大的資格都達不到。
“一群書呆子過家家而已。”段家成冷冷道,“不必管他,只要把體院那個王明防死就好。”
他雙手按在欄杆上,将目光掃過觀衆席。
今天國家短道隊的教練也會過來,只要他能将兩個學生順利送進國家隊——只要兩個人!他就能成為體大短道隊的總教練了!
他在體大熬了那麽多年,終于有機會再進一步,他今天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
……
男子1500米的初賽即将開始。
六個人一起上了賽道。
比賽組別根據抽簽決定,A大、體大與體院分別都有兩人上場。
羅耀洲在場邊絮絮叨叨:“艾瑪,真替川哥捏一把汗啊。體大這兩個都是老手了,聽說去年差一點就被要進國家隊了,今年估計能成,裏面那個體大叫劉德的,我看他這次比賽能穩拿第一。體院那個王明也厲害,之前參加過全錦賽,也是有名次的。”
聞遙不太懂,問:“那你覺得川哥把握大嗎?”
“什麽把握?贏過他們?還是說進半決賽?”羅耀洲說,“半決賽可以努力一下,,贏過他們就別想了。反正大家都知道這次國家隊教練來了也就是重點關注其他三所學校那些選手,咱們A大就是重在參與一下。”
“這樣啊……”聞遙點點頭。
不過她看南川之前的表情,總覺得他肯定是有幾分把握才對。
“咦?聞遙?你怎麽在這裏?”後頭忽然有人拍了一把聞遙的肩膀,她一扭頭,就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聞遙:“鐘教練?”
其實,說是熟悉,聞遙跟他倒也不算太熟,只是見過許多次。聞遙只知道這人姓鐘,六十多歲了,是國家短道隊的教練。
每次見到他,不是在食堂,就是在李啓鵬的辦公室裏。這兩個人算是棋友,喜歡湊在一起下象棋,經常午休下下棋喝喝茶,聞遙有事的時候都是午休過去,因此也就碰上了好幾回。嚴格說起來他其實早就能退休了,只不過因為水平真的很高,所以被國家隊返聘了回去。
聞遙一看見他就明白過來了。
看來國家隊今天是派他過來了。
聞遙落落大方地指指場上:“今天來給男朋友加油的。”
鐘教練樂呵呵地接口:“是嗎?指給我看看,哪個是你男朋友?”
說話間,場上比賽已經開始了。
聞遙指了指從一開始就搶占先機,占據了有利位置的深藍色身影:“就第一個那人,藍衣服的。”
鐘教練跟着看過去,只看了一眼就贊道:“哦喲,這個爆發力不錯嘛。”
只不過,這種領先滑行戰術在長距離比賽中并不讨好,雖然說搶占領先位置能夠有效地控制對手的速度,但是對自身的體力和精力消耗也是非常大的。
鐘教練心中正想嘆一聲可惜,年